第34章 告假三日、菌菇湯 莫廚娘在一旁聽着,……
蛋餃也蒸上了, 魚豆腐也煎好了,關鶴謠這邊的準備基本完成,她便去到隔壁負責“葷素從食”那間膳房。
為了配撥霞供, 她請一位白案的廚娘擀些筋道面條來, 現下得了空來看看。
一進門就瞧見齊院公和孟監司在裏說話,兩人看到她,具是一笑,“巧了,正說你呢, 快來。”
原來這兩位在商量寒食清明給府裏衆人配發的吃食。
冬至後第一百零五日為寒食,第一百零八日為清明(1)。
今年寒食落在了三月初二,也就是大後日。
信國公府禦下甚嚴, 卻又甚好,四時新衣, 八節果品,從不吝啬。
“咱們廚司向來就負責焦面和撒子,棗餅饴糖之類的自有果子局張羅。”孟監司幹脆利落地解釋,話中俨然把關鶴謠當成廚司的自己人。“今年要麻煩妹子你幫忙了。”
原來是關鶴謠昨晚應着關策要求上了一碗油焦面, 祖孫三人都很喜歡。太夫人便想着給府裏衆人福利升級,今年寒食發放她做的油焦面。
這是主家看重, 關鶴謠自然開心, 也有意将自家油焦面發揚光大。
“只是、只是, ”她顫聲問:“不知府中有多少人啊?”
她也要開始練麒麟臂了?
孟廚娘爽朗大笑,捏捏她的小胳膊逗她,“不多不多,一百六十來人。”
“哪裏用鶴廚娘親自做?”齊院公笑眯眯接茬,“小老兒與你将這油焦面的食譜買來, 讓幾個壯漢子去炒就是。”
“妾寫下食譜就好,怎敢再要府裏的錢?”
“哎——”齊院公不贊同地長籲,“我那饞嘴猴兒侄孫說這是你獨門秘方,仍在坊間賣呢,怎能白白拿來,占你這樣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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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對着簽了契約的廚娘,也沒有和人家要這安身立命秘方的道理。
多少廚娘廚師烹調之時,都把人趕出去不讓看呢!比如私膳堂的那一位……
關鶴謠這才知道阿達是齊院公侄孫。
“小娘子大方,上次已給了蒸梨的方子。太夫人喜歡得緊,隔日就要用一次,這回特意囑咐定不能再白拿你的食譜。”
他請出太夫人,關鶴謠也不再推卻,福上一禮,“既是長者賜,妾不敢辭,便卻之不恭了。”
誰知齊院公直接給出十兩銀子高價,吓得關鶴謠腳底打滑,她自覺那方子實在不值這個價,連連殺價,比自己買東西殺得還狠。再加上孟監司,三人一通混戰,最後定了五兩銀子。又說今日已晚,明日讓她早些來,自有人來找她學炒那油焦面。
“其實,”關鶴謠期期艾艾開口,“妾也有事情與兩位說。”
編外人員關鶴謠平時悶頭做飯,每當遇到這些行政手續就比較蒙圈。
該找誰批假呢?
“妾想告三天假,下月初一到初三。”
寒食清明掃墓祭祖,沒有不給假的道理,況且寒食清明連官府都放假七天呢。
寒食清明、冬至和過年乃法定假日三巨頭,妥妥的大宋黃金周。
“自是可以,以後告假提前一日與我說就行,”孟監司開口,“不用客氣。”
*——*——*
紅泥小風爐雙耳三足,上置一個雕花玲珑的小銅鍋,裏面熱湯正咕嘟咕嘟冒泡,濃鮮的香味卷着熱氣四散到空氣中,誘得滿屋的人都不自覺地吸吸鼻子。
下涮菜之前,關鶴謠先盛出一碗菌湯奉給太夫人,“太夫人先用些湯暖胃。”
那湯又清又潤,鮮香甘美,白、褐、黃各色珍菌炖得軟爛,浸透了汁水。喝一口湯,吃一口菌,恍如置身雨後山林,空寂爽朗。
侍候的關筝廚婢也有學有樣給她盛了,她嘗了一勺,“好鮮的湯!如何做的? ”
菌湯沒什麽門道,關鶴謠絮絮講開,“這湯底最是簡單,先用油爆香姜片,再一樣一樣下菌菇炒軟即可。要在加水炖之前放鹽,才能逼出菌菇裏的汁水,湯味更濃。”
她想了一下,補充道:“唯注意不能用味重的油,豆油、麻油都不行,是以妾用了茶籽油,正配菌菇的清香。”
太夫人喝着湯,好笑地看着兩個小娘子,一個敢問,一個敢答,還答得如此詳細,生怕沒講明白。卻不見滿屋的廚娘廚婢都豎起耳朵聽這訣竅?
這小廚娘,真是天真懵懂。
她好心阻止關鶴謠自爆,“說是簡單,換個人也不是這個味道,還是你手藝好。”
關鶴謠謙虛一笑,“是府中材料好,單那桐蕈都是上好的合蕈。”且府裏的合蕈不是幹的,而是鮮的不能再鮮,仍長在一截子腐木上呢!是她現摘下來的(2)。
最好的桐蕈出自臺州,向來是上貢的珍品,據說當時皇帝誤将“臺”看作“合”,“合蕈”之名從此流傳。
宋時,世界上第一部 詳盡記載食用菌的專著《菌譜》,便是出自一位深為家鄉特産自豪的臺州人——陳仁玉之手。
“陳公說菌多無香氣,‘獨合蕈香與味稱’,以之冠諸菌。妾見了府裏的鮮合蕈,才知此言非虛。”
關鶴謠一說起這些食材、掌故眼睛便閃閃發光,衆人也聽得津津有味。
太夫人想起來了,是前兩日宮中賜下的鮮合蕈。
官家重口腹之欲,全然不顧“天子不得取食味于四方”的祖訓,是以各地都玩命一般進貢各種特産,多出的又分賜臣下。如此上行下效,公侯之家越發食不厭精,鋪張浪費。
她心中暗暗嘆氣,不由喃喃道:“這鮮蕈是否有些奢侈了?”
關鶴謠倒不這麽想,此時合蕈已有規模化的人工培植,臺州距金陵又不遠,實算不上奢靡。她這般說了,太夫人面色漸霁。
關鶴謠又說,“聽聞前朝有一位皇帝,”好吧,其實是後世,“極愛雲南的一種菌子,而這種菌子和白蟻共生,需要将一大塊土地和白蟻窩一起挖起,快馬從雲南直送長安,那才真是勞民傷財。”
這說的是明熹宗嗜吃雲南雞枞菇的故事。
野生雞枞下必有白蟻窩,若是白蟻跑了,雞枞也難活,是以還要特意撒米給白蟻吃,真是本末倒置。而雞枞又極嬌貴,傘蓋未開時最鮮美,傘蓋一張,風味驟減,也不過就一兩天功夫。
一路疾馳送到北京,明熹宗都不舍得給皇後吃,使人戲稱雞枞為“雞枞娘娘”。
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太夫人一聽這個,居然也不那麽煩心了,安心享用起美食來。
又聽關鶴謠講怎麽用姜分辨菌類有無毒性,講有的人吃了菌子致幻,看到小人亂飛什麽的,逗得她哈哈大笑。
莫廚娘在一旁聽着,鼻子都要氣歪。
怎麽她做的便不奢靡,我做的便是太過奢靡?
這兩面三刀、舌燦蓮花的小滑頭!
她狠狠望去卻只見關鶴謠的後腦勺,忽見關策正埋頭吃着蒜蓉扇貝。她不禁一愣,轉着眼珠獨自思量起來。
喝過了湯,便開始涮鍋子了。
芝麻醬、辣椒油、辣茱萸油、芥辣醬、韭花、腐乳汁、醬醋等十來味醬汁,并着香荽、小蔥、鹹豆豉、蒜蓉、芝麻等小料擺了滿滿兩食盤,見過無數大場面的祖孫三人都無從下手,犯了選擇恐懼症,最後全權委托關鶴謠給他們配好。
每人各一碟兔肉花,還有新作的蛋餃、蝦滑、魚豆腐。
兔肉雖好看,可衆人更感興趣的還是後三樣新奇配菜。
關鶴謠一一介紹過,便用小銀勺挖蝦滑下到湯裏。轉瞬之間,蝦滑就熟透,變得□□相間,瑩潤誘人。
圓滾滾的蝦滑一口咬下去,汁水充沛,緊致彈牙,關筝驚呼,“竟像活蝦在嘴裏蹦跶一樣!”
關鶴謠暗笑,若是真想吃活蝦,下次做一道醉蝦也未嘗不可。
太夫人也贊,“好,不愧叫‘蝦滑’,嫩滑可口,當得起這名字。”
又見那一碟方方正正的金黃色小塊,單是看着就覺賞心悅目,說是拿魚漿和生粉制的“魚豆腐”。她下到鍋裏涮一下嘗了,果然味如鮮魚,嫩如豆腐,還很有嚼勁。不僅完美地保留了水産的鮮甜,又因為煎過,帶上了油脂的豐腴。
太夫人和關筝還在進攻蝦滑和魚豆腐,關策已經吃上了蛋餃。他咧嘴一笑,“扇貝太好吃,真真是‘食後三日,猶覺雞蝦乏味’,我這幾天先不吃魚蝦了。”(3)
關筝笑他,“可大哥你天天吃扇貝,豈不是一直吃不上魚蝦了?”
因她知道“蒜蓉扇貝”這個暗號,只覺得是這對鴛鴦天天想見面,故意調笑兩人。
關策啞口無言,和關鶴謠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就專心吃蛋餃了。
那一盤半月形蛋餃碼得整整齊齊,已經蒸過了,下鍋涮兩下就好。
黃燦燦的蛋皮裹着豬肉臊子加筍丁、香蕈丁做成的餡料。脆爽的筍,肥厚的香蕈,都浸着三肥七瘦的臊子肉汁,滿口濃香。
再涮一些蔬菜、鴨血、面條,祖孫三人吃得酣暢淋漓,胃裏服服帖帖,直吃了七八分飽,才想起主角——兔肉來。
雲太夫人用絲帕擦擦額頭細汗,越戰越勇,終于向兔肉下手了。
腌過的兔肉細嫩,在舌尖一滑就下去了,留下滿口椒香。
太夫人連吃好幾片,忽然睹兔思人,“哎,你們蕭五哥最愛吃兔子,怎麽這些日子都沒來看我這個老婆子?”
關鶴謠耳朵一動,嘴角一翹,原來他喜歡吃兔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