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荷包白飯、紫蘇姜 她特別點名關鶴謠整……
自打蕭屹能下床吃飯,關鶴謠給他做的那個小飯桌便被用作了餐盤。
買的荷包白飯和魚酢擺上去,再配上幾樣小菜就是一餐。
關鶴謠端菜一進屋,便咬住下唇埋怨蕭屹,“不是讓你換衣服嗎……”
肩頭那一片水漬也太顯眼了。
她已經兩年沒有哭了。
上一次哭,是寒冬臘月躺在那張破床上,驚悉自己穿越了的時候。但是很快,她就發現這具身體虛弱到連哭都哭不出來,很可能一口氣上不來就厥過去了,便再也不敢哭了。
誰知今日因這一聲“阿鳶”百感交集,伏在蕭屹肩頭哭了許久。
蕭屹接過小飯桌放下,關鶴謠便騰出手去戳他肩膀,“換衣服,換衣服!”
蕭屹又發揮答非所問大法,“你這樣的腳步聲才好聽。”關鶴謠尚未來得及反應這話什麽意思,他便又說道,“你剛回來時那樣的腳步,我還以為你後悔了…又躲着我。”
怪不得他當時那麽緊張……
關鶴謠狡辯,“什麽叫又,我哪裏躲過你?”
蕭屹不說話,只用那雙如五月晴空的眼睛無聲控訴。
心裏一片柔軟,關鶴謠使勁踮起腳要去摸他頭,“後什麽悔呢,我不後悔。”她沖床頭那一筐剝好的核桃仁努努嘴,“五哥多賢惠呀。”
蕭屹配合地放低身子任她摸了一會兒,直到兩人都笑了起來。
他忽地起身,走到床邊開始寬衣解帶。
關鶴謠差點打翻小飯桌,“你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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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衣服。”他回頭挑眉,坦然地翻起舊賬來,“阿鳶不是都看過?我也不用不好意思。”
“……過來吃飯!”
“荷包白飯”便是荷葉飯。
關鶴謠回家的路上被這荷葉清香勾去,在一位大娘子那裏買的。
她用的不是幹荷葉,而是春日裏的鮮荷葉,雖帶着一點生澀氣,但是香味更濃。鮮葉多汁,潤得米粒泛碧,似一包白玉綠翡。
下飯菜則是河海鮮行老丈那裏買的魚酢,魚肉被紅曲米粉腌得亮粼粼,鹹香撲鼻,鍋裏煎一下就好。
翠色荷葉中,潔白米粒似玉屑,又配上兩塊油紅的魚,關鶴謠被自己機智到了,“你瞧,還挺有魚戲蓮葉的情趣的。”
蕭屹看了看,給她添上一筷子紫蘇姜,“加上些花瓣更好。”
關鶴謠每日繁忙,晝食大部分是從街邊小攤、腳店買的現成品,夕食則會從國公府裏帶回一些(1)。
既然沒有太多時間變着花樣做飯,她就想着在小菜上多下功夫,做幾味可口的。
今日用來配魚酢的小菜,便是她前兩天做的“紫蘇姜”。
蕭屹對其頻頻下筷,很是喜歡。
這道小菜做法簡單:院子裏新鮮紫蘇長起來了,加白醋、糖和鹽煎出水。紫蘇水顏色極美,是一種鮮亮的殷紅,鮮姜切成蟬翼般的薄片泡進去,密封好了,過一兩日就可吃。
姜片染成了嬌嫩的粉紅,在汁水中飄搖舒展,宛如花瓣。
“我也喜歡這個,紫蘇姜最解魚蟹毒。”鮮姜口感清脆,關鶴謠嚼得咯吱咯吱響。她忽狡黠一笑,“五哥,紫蘇和姜這個搭配有沒有讓你想起什麽啊?”
她自問自答,“你的救命恩水,紫蘇熟水啊!”
什麽叫“救命恩水”?
蕭屹笑出聲來,“屹只認救命恩人,可不認救命恩水。”
“啧,你這薄幸錦…布衣郎。”
關鶴謠不自覺往那寬肩瞄去,他穿布衣都如此好看,要是穿上錦衣……
管他薄不薄幸,我可能都不太控制得住自己,先占點便宜再說,她偷偷想。
輕咳兩聲,猛踩剎車,關鶴謠轉移話題,“呃,其實還有一味‘梅子姜’,也是差不多的用料,不過主角是梅子,糖也要多加一些。”
所以明明該叫“姜梅子”。
梅子姜做法是将梅子、姜絲、紫蘇在小壇中一層層疊放,加糖鹽醋封口而成。
“有用青梅的,但是我更喜歡楊梅,顏色好看,味道也更好。”楊梅腌好了酸甜可口,又有紫蘇和姜的香味加持,讓人想起來就流口水。
“不過要等到四月底梅雨歇,梅子熟,我們可以青梅、楊梅都做一些,橫豎七天就能吃。”
關鶴謠之前許他初夏藏櫻桃,盛夏吃櫻桃,蕭屹只顧着歡喜得樂樂陶陶。
只是這次聽她說一樣的話,他心中卻哀喜交并。
“阿鳶,我有話與你說。”
*——*——*
“嘶——”關鶴謠猛抽回手,吓得阿虎趕忙上前問:“切到手了?”
“沒有,沒事兒。”她晃晃左手,并未見血,“我用的刀背。”
她正在做蝦滑,心中卻想着蕭屹午間和她說的話,難免心神不寧。手上動作又快,就被刀背硬刮過手指。
“阿虎,你來,我教你。”
蝦子這般金貴食材,阿虎不敢随便上手,關鶴謠再三鼓勵才顫顫悠悠拿起菜刀。
“我們今日用鮮蝦做一道丸子,先把蝦刮成泥。”關鶴謠給他扶着菜刀調好角度,“不能用刀刃切,而是用刀背刮,你試試。”
做蝦滑有兩個大忌:一是蝦上水沒瀝幹,如此成品會不緊致;二就是用刀刃,破壞了蝦肉組織,如此成品會不Q彈。
菜刀和案板呈銳角,用刀背一下、一下将蝦刮碾成泥。阿虎剛開始總手滑下空刀,刮了幾只之後就上手了,速度越來越快。
刮好的蝦泥再用刀背輕敲幾輪,直到非常黏糊細膩,加少量蛋清和調料,攪打上勁就可以。
關鶴謠讓阿虎把蝦滑送去冰窖冷藏一會兒,又道:“順道把那兩只兔子拿回來吧。再取八個扇貝來,清洗好了我們做蒜蓉扇貝。”
“鶴廚娘,不是說今日不再單做菜肴了嗎?”
關鶴謠心中嘆氣,昨日剛定的暗號,誰想今日就用上了。可她要找朝散郎商議,只能臨時加上這道菜。
京郊莊子裏送來兩只野兔,雲太夫人便犯了饞。
這倒黴的兔子窩了一冬,剛出門耍一圈,就被逮了起來,直達餐桌。
确實兔子秋、冬養膘時最肥美,可春日裏吃兔子卻是嘗新。而大多數時候,“新奇”比“好吃”更吸引人,所謂“不較其值,唯得享時新耳”,任何一家虛有其表的網紅店鋪都可以完美诠釋這個道理。
雲太夫人想吃兔肉“撥霞供”,于是通知廚下不用大張旗鼓做別的菜肴,進幾道從食即可。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她特別點名關鶴謠整治這頓撥霞供。
撥霞供,便是火鍋雛形。
當年大宋著名精致文青林洪游武夷,雪中獵到一只肥兔,周圍無廚無料,不知如何料理。幸得資深吃貨指點,片成薄片,在沸水中涮着吃。
只見小鍋中水波翻湧,霧氣缭繞,一如雲海,又如雪浪。鮮紅的兔肉片在水中一撥一蕩,宛如豔色晚霞。如此美景,正是“浪湧晴江雪,風翻照晚霞”,林洪便将其命名為“撥霞供”。
在關鶴謠看來,林先生可謂大宋第一标題黨。
他所著《山家清供》所用食材多為山中時蔬、尋常肉類,做法也都簡單,偏偏他能起出那些好聽的美名來:火鍋是“撥霞供”、筍粥是“煮玉”、芹菜羹是“碧澗羹”,淡雅樸素的山野之味立馬高大上了起來。
雖很多赫然出彩的風雅名字,一旦解釋過真正材料,有不過爾爾之感,但是嘿!你就是挑不出錯處。
合該他去和那位給“西紅柿拌白糖”起名“雪頂火山”的大兄弟拜個把子,都他.娘的是個人才。
關鶴謠請菜蔬局準備一些木耳、豆生之類的蔬菜,随後就卯足勁吊湯底,再準備幾樣新奇涮菜(2)。
時間不太充裕,幾個時辰的高湯是甭想了。
說到底,兔肉尤其腥臊,倒是不太适合醇厚的肉高湯,恰好府裏有幾樣新鮮蘑菇,又有曬幹的黃耳菌和玉蕈,她就做了菌菇湯底。
兔子放冰窖裏稍凍一下是為了好切,她邊切邊教阿虎,“兔肉細膩疏松,沒有什麽筋絡,所以要順着紋路切,否則一加熱就散了。”
薄到透明的肉片,用姜、米酒和新炸的花椒油腌制去膻後,關鶴謠就将這肉片充作花瓣,層層疊疊繞成花形。
又取了顏色一深一淺兩個木瓜,以其瓜皮切出葉子,雕上葉脈,錯落有致地擺好。
轉眼間,淺碧色的碟子裏便綻放出幾朵綠葉圍簇的嬌豔牡丹,逼真得能滴下露水一般,看得阿虎啧啧稱奇。周圍幾位廚娘也圍過來,還有那活潑的小廚婢穿過大半個膳房來,捧着碟子眼珠不錯地瞧。
“這個不難,”關鶴謠一笑,“多看看鮮花,感受花葉的稀疏和層次,各種舒展的、卷曲的樣子,自然擺得生動。”
衆人點頭,紛紛贊她好刀工,好手藝。
陪着看熱鬧的幾位說了會兒話,客客氣氣把人送走,想着不能浪費這木瓜,關鶴謠就上手處理起來。
杏一益,梨二益,木瓜有百益。
此時的木瓜,并非現世從外國引進的紅橙色水果木瓜,而是土生土長的宣木瓜,其實更像蔬菜一些。這木瓜綠皮綠瓤,雖有香氣,可皮硬而肉酸澀,很難生食,時人一般用其做飲子、蜜煎或是炖湯。
關鶴謠把木瓜切成細絲,泡在加了黃酒和鹽的溫水裏去澀,等着明日拌成小菜。
她見阿虎沒什麽事,便把剩下的零碎兔肉切一切,讓他也練一下擺盤。
阿虎重重點頭,得了聖旨一般,唯關鶴謠之命是從。
之前同屋的夥伴們都嘲笑她,說他跟一個擺食攤的,實沒什麽出息。可是這些日子,鶴廚娘深得太夫人喜歡,齊院公和孟監司都對她禮遇有加。
朝散郎最近胃口也特別好,府中給他制衣的針線人都說他胖了,大夥兒都說是鶴廚娘的功勞。之前嘲笑他的那些人,口風一改,現在不時明裏暗裏套他話,問他鶴廚娘今日教了些什麽。
阿虎笨拙地開始擺弄肉片,偶爾得關鶴謠一句指點。
看着自己手下也漸漸開出一朵花兒,他美滋滋地想,哼,和你們說了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