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纏綿春雨、琥珀糖 撫上她挂着雨珠的耳……
關鶴謠的想法是和劉家香飲子鋪聯手,在鋪子裏賣沖調好的油焦面。
材料和制作都由關鶴謠負責,相當于只是借用鋪子的水和碗,每碗油焦面賣四文錢,分一文錢給老兩口。
老兩口也很看好這香甜的油焦面,關鶴謠又坦誠,自覺算好了該付的炭火和水錢。
三人合計了一下,還真覺得可行。
呂大娘子又說:“左右我家的這些竈臺也不是一直用着,你就直接在這裏做,免得搬來搬去。”
關鶴謠差點感激涕零,呂大娘子真是善解人意。這油焦面最大的問題就是沉,那十幾斤面粉搬得她腰酸背痛,能省去這一步再好不過。
事不宜遲,關鶴謠馬上去後街上米糧行采購了食材。因買的多,夥計直接給她送了過來,她終當了一把甩手掌櫃。
也就煉豬油和剝核桃費些功夫,其實這油焦面做法其實簡單,掬月經過一天的魔鬼特訓已經熟練掌握。
“小娘子,這我一個人就夠了,”掬月心疼關鶴謠下午還要去國公府,連忙趕她,“你快抓空回去休息吧!你還得照看郎、郎…狼狗呢……”
關鶴謠:???
剝着核桃,呂大娘子納悶道:“你們怎麽還養狗了?”
“撿、撿的,”關鶴謠幹笑,“受傷了……”
“哎呀,我的小娘子呦!”呂大娘子一拍大腿,悵然的過來人語氣,“這貓啊狗啊,可一沾手就放不下了。你心腸好救了它,可要是不想養啊,就盡早送走,免得牽扯精神。”
關鶴謠微怔,“嗯…是呢。”
她垂下頭不再說話,給掬月留足了晝食的錢,慢悠悠逛蕩着往家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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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陣雷聲中,蕭屹來回踱着步,面露焦色,時不時掀開窗板向外望去。
多日晴朗,卻突來了這麽一陣急雨,每一滴雨點都砸在他心上。
還沒回來,是不是被這雨困在哪裏了?他正想着,便聽到淩亂的奔跑聲,蕭屹快步打開門,就見朦胧的雨簾中,關鶴謠渾身濕透,飛奔歸來。
關鶴謠徑直跑進屋裏,彎着腰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賊老天,這破身體,都是辣雞!她一時不知道該怪哪一個,只能兩個一起罵。
聽說今春北邊下了好幾場暴雨,這南邊反倒雨水極少。
憋了十來天才下的這麽一場雨,就讓她趕上了!
她一路想了很多,如何得體地打招呼,如何精準地岔話題,如何冷靜地表回絕,誰知全被這場春雨打亂,窘迫至此。
她這羸弱的小身板根本應對不了剛才的疾馳,眼前陣陣發黑,忽覺兜頭一塊幹燥柔軟的布巾。
“快擦擦罷。”給她披上了布巾,蕭屹便自然地伸手去夠她抱在懷裏的竹籃。
盡管此時腦子供氧嚴重不足,反應遲緩,關鶴謠潛意識卻仍記得這場隐秘的“竹籃攻防戰”,于是抱着竹籃的手又緊了緊,沒有撒開。
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頭頂似傳來一聲淡淡的嘆息。
下一瞬,蕭屹的雙手覆上布巾。
關鶴謠如遭雷擊,還是春雷擊的。
寬厚溫暖的大手,只隔着一層薄薄的布料,溫柔又笨拙地擦着她的頭發。遲疑了一會,又撫上她挂着雨珠的耳垂,輕揉了幾下。
關鶴謠幾乎要戰栗起來,她不知是因為她現在渾身濕透冷的,還是被心中的猛竄起的火苗燙的。
她個頭還不到蕭屹肩膀,又低頭蒙着布巾,靠得這麽近,入目所及只有蕭屹的腰腹。
他還穿着她做的那件衣衫。
窗外雨聲漸弱,密雲一點點散開露出清澄的藍天。兩人被隔絕在這一方小天地,卻仍逃不過這場江南春雨的氤氲濕氣。
一個靜靜地站着,一個默默地擦着,半晌無語。
風聲、雨聲、兩人心跳聲喧鬧着更疊的間隙,關鶴謠聽到蕭屹悶悶的聲音。
“我都不能去接你。”
關鶴謠仰頭愣愣看他,蕭屹抿着唇,眼中的心疼和懊惱也要似雨水一般滴落。他又擦了擦關鶴謠額頭,低聲重複了一遍,說不出的委屈,“我都不能去接你。”
無論是她頂風冒雨的時候,還是她暗夜獨行的時候,抑或是她背着十幾斤面踉踉跄跄的時候,他都只能等在原地。
啊——是這樣啊。
關鶴謠終于理解了他對那個竹籃的執念。
一念花開,她心中喟然長嘆,後退幾步避開了蕭屹的動作。
然後,在那張面容再次黯淡之前,在那雙手臂再次垂落之前,笑着把竹籃推到他懷裏。
“蘭家哥哥,你幫我剝核桃吧。”
*——*——*
廚房畢竟比屋裏冷的多,即使靠着火竈,關鶴謠還是凍得直抽氣,她包好剛洗完的頭發,就着一盆熱水開始急速擦洗身體。
她并沒有浴桶,向來都是這樣清理。只夏日裏,有那麽幾次,奢侈地帶着掬月去香水行洗個大澡。
話說這幾天掙了銀錢,也許哪天可以去香水行好好泡個澡,享受一下。金陵城公共澡堂完備,價格很便宜(1)。
想到洗澡,就又想起早千八百年的《周禮》裏都說了,“管人為客,三日具沐,五日具浴”,招待客人,三天得讓人家洗一次頭,五天洗一次澡。而蕭屹來這麽些天,她就給他做了幾回水擦身子。作為者青簾居的主人,也是挺失格的。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她苦笑着把蕭屹從胡亂發散的思緒中趕出去,三兩下穿上新衣。連哆嗦帶蹦跶地借着火熱了包子,又沖了兩碗油焦面,快步出了廚房。
好在一回到屋裏,暖融融的熱氣撲面而來,顯然蕭屹已往爐子裏添了不少炭。
關鶴謠終于得以放松緊縮的肩膀,去桌邊看蕭屹剝核桃。
只見他揀起一個核桃,五指一握,再松開時那核桃就裂得剛剛好,果殼橫開,而果仁未碎。
神技啊!
關鶴謠看呆了,再也不用拿門擠核桃了,再也不用擔心被門擠過的核桃不補腦了!
“別剝了,先吃飯吧。”
蕭屹耳尖泛紅,仍低着頭專心致志和核桃纏鬥,并不看關鶴謠。
雨勢已歇,廚房裏的水聲……他一直是能聽見的。越是告誡自己不可為這登徒子之行,越覺得那水波就在漾在耳邊,蕩在心尖,聽得清清楚楚。
他滿心的喜愛和遐思無處宣洩,只能拿這些核桃撒氣,讓它們一個個死無全屍。
哪怕現在關鶴謠衣着整齊,但想到她新浴振輕衣,蕭屹仍是不敢直視。只在她放下碗碟的時候,掠過她雪白的皓腕,裝作無意地飛快掃過那恢複紅潤的臉頰,滿意地收回視線。
關鶴謠也有些局促,她濕發盤起用布巾裹着,到底不太像樣子。
雲收雨霁,屋外傳來鳥兒清脆鳴叫,屋檐偶爾滑落的雨滴,襯得室內更加安靜。
兩人一時無語。
關鶴謠和蕭屹都低着頭磨磨唧唧地吃東西,就像昨日夕食一樣并不怎麽說話,卻又和昨日完全不同。
這場突如其來的春雨,切實地沖刷走了某些東西,又讓另一些更溫暖、更勇敢的東西得以生根、發芽,如今只需靜侯時機,就可開出一場絢爛的繁花。
關鶴謠眼瞧着蕭屹吃完了第三個包子,慢條斯理地嚼着。
她之前就覺得,這個從天而降的郎君必定不是出身于普通人家。
無論是待她還是掬月,他一直有禮有節,舉止中也有一股藏不住的矜雅。如今知道他竟然與信國公家嗣子相識,就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意識到自己一直盯着他嘴唇,關鶴謠暗罵自己沒出息,又被美色所迷,于是她向這美色突然發難:“今日倒是吃得挺多,你昨日怎麽沒吃包子?”
“……昨日的看起來不好吃。”
關鶴謠眉梢輕挑,給他一個“信你的鬼”的眼神,那可是信國公府的包子!包得漂漂亮亮的麥穗褶,又大又白,可招人饞了!哪裏是這街邊包子比得上的。
她剛想吐槽,就見蕭屹眯着眼問她,“小娘子怎知我昨日沒吃包子?”
作繭自縛,關鶴謠被噎得說不出話,忽想起自己最忠實、最萬能的背鍋隊友,電光火石之間絕地反擊,“因為掬月每次都和我彙報她吃了什麽呀!”
蕭屹撂下筷子擦擦嘴,含笑盯着她看,“原來如此。”
關鶴謠心裏發虛,糊弄兩句當然了我家掬月可乖可乖了就埋頭吃飯。
吃飽了飯,關鶴謠困意上湧,懶懶打了個哈欠。
蕭屹見她眼下發青,低聲勸道,“小娘子要不……睡一會兒吧。”
“不行,你的藥還沒煎呢。”
蕭屹神色愈緩,聲音愈低,“那勞小娘子把東西拿進來,我自己煎,你睡吧。我給你看着時間。”
是個誘人的提議,這兩天是有些累,冒雨飛奔也榨幹了她最後一點體力。關鶴謠表示合理,便去廚房拿藥材和砂鍋,擡眼看到油紙上的核桃糖,切了小塊晾了一天,正是酥脆可口的時候。
她猶豫了一瞬,到底裝了一小碟拿進屋裏。
“琥珀糖,你留着配藥吃。”
金黃的糖漿裹着核桃和芝麻,方方正正一塊塊,确實是狀如琥珀,晶瑩可愛的一小碟糖果。
“買了饧糖,昨夜随手做的…”
這随意的語氣并不能掩蓋真摯的心意,蕭屹眼睛晶亮,“昨夜做的?”
“……嗯。給你賠罪。”話說到這裏,關鶴謠也不矯情了,“蘭家哥哥,我昨夜太累了,并不是故意要推開你,你、你別在意。”
“我知道,”蕭屹眼中柔光乍現,“所以快去睡吧。”
關鶴謠點點頭,轉身藏起表情,便要去放倒大衣櫃睡午覺。
蕭屹連忙攔她,“你剛沐、沐浴,頭發還濕着,怎麽能睡地上?”說着起身去整理床鋪。
在蕭屹的堅持下,時隔多日,關鶴謠終于又躺回了她的床上,竟然覺得有點新鮮。
她側頭去看蕭屹剝核桃,猛然意識到這其實就是蕭屹的視角,這些天,他就是這麽看着她在那桌邊讀書、縫衣、教掬月寫字。
關鶴謠有點忸怩,仿佛窺探到了什麽秘密,她不自覺地将被子拉高一點掩住下颌,卻還是忍不住露出一雙滴溜溜的眼睛去看。
蕭屹仍是那樣捏核桃,捏碎了六七個,然後低下頭仔細挑起了桃仁。
修長的手指靈巧地挑揀着,關鶴謠無意識地看着,漸漸覺得眼皮越來越沉,墜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