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四司六局、制奶酪 “簽食”則是宋時風……
這一次,發現蕭屹站在門口等她時,關鶴謠已經沒有那麽驚訝了。
蕭屹蹙眉看她滿頭薄汗,伸手要去接她的籃子,“累不累?買了很多東西?”遠遠就聽得她腳步沉重踉跄,呼吸也急促。
他動作這般自然熟撚,就像個體貼的郎君在迎接自家娘子。
“不累不累。不多不多。”關鶴謠忽地有些扭捏,她閃身微躲,自己提着竹籃到桌邊背着他坐下,猛灌一杯涼水。
掬月“啪”地把手裏包裹扔到桌上,“還不多?小娘子,我們可是買了十多斤面啊,還有這些芝麻核……”
關鶴謠瞪她,“去廚房把面粉炒了。”
轉念一想,不行,這樣屋裏豈不是只剩她和蕭屹?
“我和你去。”
抿抿唇,蕭屹看着關鶴謠幾乎落荒而逃的背影,雙手漸握成拳。
*——*——*
“小娘子,你去屋裏好好坐着剝呀。”掬月扭頭看關鶴謠,“你這樣多難受。”
坐在小矮凳上,關鶴謠正貓着腰剝核桃,“沒事,就這麽些,很快的。”她起身看面粉已炒至微帶褐色,“這樣就可以了。”
兩人在廚房裏忙得熱火朝天,徒留蕭屹自己在正屋裏,翻來覆去看着自己的手,惆悵地心慌意亂。
晝食是炒的銀魚雞蛋,又借着油煎了嫩豆腐,配上油菜湯。張家胡餅店買的油胡餅,面脆油香新出爐,咬一口芝麻就撲簌簌往下掉。
實是難得豐盛的一餐。
掬月吃得滿嘴流油。心中卻納悶,這麽好吃的飯菜,為什麽郎君和小娘子都像是沒什麽胃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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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夾給關鶴謠一大塊金黃的炒蛋,“雖然是特意給郎君做的,小娘子你也得吃啊。”
又把盤子往蕭屹手邊推了推,“郎君也吃,小娘子說你愛吃魚,特意給你買的呢。”
關鶴謠:……掬月我真的懷疑你才是那個最特意的人。
頓時,蕭屹黯然的眉頭舒展開來,若是有尾巴此時怕是也搖起來了。他瞧着低頭悶聲啃餅的關鶴謠,只覺得怎麽都瞧不夠,眼見她玉似的耳垂正一點點染上薄紅。
蕭屹心頭溫熱,含着笑意,輕輕咬了一口柔嫩潔白的豆腐。
掬月這番神操作讓蕭屹歡喜得胃口大開,讓關鶴謠憤恨得多啃了一張餅,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給掬月交代完任務,關鶴謠就開開心心準備去上班。
她挎上小竹籃,忽然又想起晨間蕭屹想接過竹籃的樣子,暗嘆自己是不是反應太過激,他似是看出來了?
她當時垂着眼,并不敢看蕭屹的臉,卻能看到他失落無措收回的手。
“哎!”終于嘆氣出聲,她也不是故意的呀。
她回家那一路都在專心設計接下來的銷售方案,正覺得自己除了賺錢毫無世俗欲望呢,開門就見到蕭屹一張心疼她的臉,還是一張那麽好看的臉,這誰頂得住啊?
她自作多情也好,觀往知來也好,這自己都鬧不明白的穿越之謎,以及決心立女戶的漂泊之身,還是……還是不要禍害那俊俏的少年郎了吧……
*——*——*
“這位是蜜煎局的章監局。”
“這位是香藥局的陸監局。”
關鶴謠被齊院公帶着,繞着大膳房和物料庫去認人。
“這位是果子局的李監局。李監局,這是剛為三娘子聘的鶴廚娘。”
李監局四十來歲,長得富态,穿戴也富态,腕間竟挂着個赤金镯子。關鶴謠不禁暗暗感嘆無論何時何地,采買永遠是最大的肥差。
“可算見到了,”李監局笑着拉關鶴謠的手,“小娘子扇貝做得真好吃,最後那兩個都進了我肚了!鮮得我眉毛都掉了!”
那扇貝總共就剩了兩個,看品質肯定不下四十文一枚,很是金貴。這位李監局能拿下兩個扇貝,一定是最早挑選的那批人,想來在府中很有排面。
鐘鳴鼎食之家設置“四司六局”,負責平時飲食和舉辦宴飲,各司局分管不同事務,偶爾職責也有重疊(1)。
有幾個司局和關鶴謠沒什麽太大關系,比如負責場地布置的“帳設司”、或是負責燈火燭炭的“油燭局”,也不在大膳房附近,便沒有去見。
齊院公只帶關鶴謠見了蜜煎局、香藥局、果子局、菜蔬局、茶酒司和廚司的幾位監管人。
昨日侍膳的時候,關鶴謠和這些人都有一面之緣,又是兄弟部門和業務夥伴們,她自然态度極佳,挨個奉上笑臉。
除了菜蔬局的監局是位官人,剩下的都是娘子。
各人性子不同,比如果子局的李監局說話處事就像她負責采買的果子糕餅一樣甜,香藥局的墨監局自帶一股熏香湯藥的風雅仙氣。
但關鶴謠最有好感的,還是廚司的監司孟廚娘,爽直幹脆,利落大方。
“四司六局”中以廚司為首,畢竟這是掌管正菜和從食烹制的一司。
五間房構成的大膳房,廚司獨占三間,分別負責“葷素從食”“米糧面粉”“蒸作炙爆”(2)。
按理說,關鶴謠若是府上正經的廚娘,便該歸屬廚司,孟監司則是她直接主管。齊院公總領四司,算是關鶴謠頂頭上司。
只可惜,她是個臨時工,而且是個地位很尴尬的臨時工。
各司局內部本來分工細致明确,雖沒有到專人“縷蔥絲”那般奢靡地步,但做面食的就單做面食,負責裝盤就只做裝盤(3)。
除了高薪引進的特殊人才——莫廚娘,還真沒人是像她這樣東一鋤頭、西一榔頭的。
關·凡爾賽·鶴謠也很無奈,我能怎麽辦呢?這知識啊,學得太雜了。
“鶴廚娘雖不歸我管,但若要幫忙,只管和我說!”孟監司帶着關鶴謠來到負責“蒸作炙爆”的膳房,“因你什麽都做,便在這裏将就一下,阿虎還跟着你。”
關鶴謠猛點頭,在哪裏都行,她看着分配給自己案臺,心中欣喜又酸楚。
只要給我一張案臺,在哪裏都行。
孟監司又拿着夕食食單問她:“鶴廚娘,可否明日再做那道‘青蝦卷爎’?”
關鶴謠有點緊張,“太夫人不喜歡嗎?”她昨日寫下的三道菜正是“青蝦卷爎、三鮮筍炒鹌子、紫蘇子粥”。
“非也,正是太夫人太喜歡昨日的奶汁鮮貝棋子面了。”孟監司爽朗一笑,“今日大膳房拟的食單裏本來有一道‘奶.房簽’ 太夫人想起了小娘子的奶汁鮮貝,便讓問問,能否把奶.房簽也做成江瑤貝口味?”
“原來如此。”私房餐廳的主廚,為顧客量身定制菜品是她強項,關鶴謠自然無不答應,随即遣了阿虎去取食材。
“奶.房”這個名字确實略顯…猥瑣,關鶴謠有時聽到還會臉紅,但其實這是宋人對奶酪的稱呼。
鮮乳自然發酵後,熬煮過濾,按壓成塊,風幹或曬幹之後,“收經年不壞,以供遠行”。
真真是居家旅行必備、清清白白的好吃食,想歪的都該去面壁思過。
“簽食”則是宋時風靡一時的菜式。
簽者,卷裹細長之物也。
宋人喜歡用面皮、豆皮、蛋皮,甚至豬網油包裹卷起食材,随後或蒸或炸,切段食用。關鶴謠沒有考證過,但總覺得日本壽司肯定和這脫不開關系,完全是一個原理。
這裏真的是“簽卷萬物”,奶.房簽、鵝鴨簽、蝤蛑簽、雞簽、素菜簽……還有那王安石最愛,每每讀書時都要佐食的羊頭簽。
後世雖然不像宋人那樣瘋狂喜愛簽食,但直到滿漢全席中都留有一道“奶.房兔脯簽”。關鶴謠在現世尋訪美食時,也吃過東北的肉簽子、唐山的饹馇簽。前者是用幹豆腐皮卷肉餡蒸,後者則是用豆面攤成餅,然後卷肉餡去炸,這都可算是遺世的正宗“宋風”美食了。
饹馇簽的面餅需是黃豆綠豆兩摻的,自有一股清香味,啧啧……關鶴謠正流着口水暢想饹馇簽的可行性,就見阿虎火急火燎地跑回來。
“鶴廚娘,冰、冰窖的人說……府裏所有的奶.房,剛都被莫廚娘領走了!”
關鶴謠:……
呵呵,玩不玩得起?
您這幼稚伎倆,不吃十個小學生想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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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廚娘,萬一、萬一她和太夫人說了呢?”抱着一大筐奶.房,私膳堂廚婢馨兒惴惴問着。
莫廚娘調着烤魚汁,“那小蹄子初來乍到的,怎麽還敢去告我的狀嗎?”雖然确是個伶牙俐齒的,“夕食過後你就再送回去,誰能證明我們拿了?”
好多人能證明啊……馨兒腹诽,冰窖的窖監和主秤,那是每次拿取都仔細稱重和記錄的,就像他們冰窖一樣冷冰冰、硬邦邦的,一點兒不知變通。
“行了行了,”莫廚娘擺擺手,這蠢婢子瞎操心,“她自己沒本事,難道還能為這去查冰窖?”冰窖那邊她稍後自會打點。
沒見到特意點的菜,太夫人可能問一句,關鶴謠答一句沒做出來,這就過去了。
莫廚娘想起那盈盈笑着反駁她的小娘子,心裏就來氣。
她昨日的五品菜擠掉了自己的拿手好菜,聽說還得了不少誇獎和賞錢。
哼,街邊擺攤的低賤游商,也配稱得起一聲“廚娘”?不過是運氣好,府裏主子們平日好東西吃慣了,吃她做的那些玩意兒反倒覺得新鮮。
奶.房雖不是特殊金貴,卻也不是随便能找到、能替代的,這下看她怎麽辦。
實不相瞞,關鶴謠正準備随随便便做點奶.房。
她讓阿虎直接拿些牛乳回來,又猶豫着問:“阿虎,你聽說過裏木子嗎?嗯…也叫黎朦子。”
阿虎迷茫地搖搖頭,關鶴謠卻仍不甘心,比劃着,“你去果子局問問吧!這麽大,嫩黃色的,兩頭尖尖,很酸很酸,果皮有點像橙子。”
這可是她心愛的檸檬啊!而且此時應該傳過來了呀!
周去非寫的《嶺外代答》她都能背了,因為這本書是歸鄉的周公為回答鄉親們的問詢所作,介紹了兩廣地區的山川風物,是豐富詳實的游記加地志,也是她穿越過來之後的第一本教科書(4)。
書裏面就記載了檸檬,“黎朦子,如大梅,複似小橘。味極酸。或雲自南蕃來。”
她當時還想,“黎朦子”這名字也太優美了,是取黎明朦胧之意嗎,到底是什麽神仙水果?在嘴裏咕嚕着讀了兩遍才反應過來,黎朦可不就是“lemon”?
明明是個音譯,居然如此信達雅,真是不得不服。
依阿虎之前的樣子,關鶴謠本來都不抱希望了,誰知他竟拿回來十來個檸檬!
關鶴謠拿起一個猛吸一口檸檬香氣,看着那些金黃色的小可愛,差點淚流滿面。
“李監局本來也不記得這名字,奴和她說了是很酸很酸的果子,她才想起來。”阿虎笑着說:“她說本是看着好看才買的,卻根本沒法吃,冰窖裏藏了一冬了。鶴廚娘既然需要,就都給您啦!”
關鶴謠喜得不行,李監局真是個妙人,活該你能吃上兩個扇貝!
這檸檬冰得久了,抽抽巴巴的,醜的很。關鶴謠卻毫不嫌棄,溫柔地摸摸手上的檸檬,小寶貝們你們真是明珠蒙塵啊,放心,落到我手裏一定讓你們死得其所!
手起刀落,切了檸檬,榨了汁。
有了檸檬汁,關鶴謠如虎添翼,這就開始自制奶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