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蘭家哥哥、障眼法 看着他接受了,關鶴……
在這小院中,凡事都只能靠關鶴謠和掬月自己。
她倆沒什麽力氣,為了搬東西方便,關鶴謠之前做了一副簡易擔架,這時派上用場了。
兩人手忙腳亂地把昏迷的男子搬回正屋床上。
關鶴謠脫下男子的外衣,輕輕移開他按壓腹部的手,飛快地檢查了一下他身上的傷口。
傷口在右側腹,一寸長,切口規整,極可能是刀劍傷。
許是他自己救治及時,更重要的是沒傷到要命的腹動脈,雖然看着血肉模糊很是吓人,但其實出血量不是特別大,現在只零星滴落着。
嘴邊沒有血,關鶴謠又撥開他唇看了看,嘴裏也沒血,想來沒有傷及內髒。
她松了一口氣,好在這傷口很偏,避開了立時斃命的主要內髒。要是刺中了腎或是脾,他都沒那個命逃到這裏。
動脈和內髒都沒受損,這已經是腹部受傷的最幸運結果了。
這人能活!
這般想着,關鶴謠更不敢有一絲懈怠。
人命關天,她是一定會救這位郎君的,但是在請大夫之前,她必須弄清楚一件事。
“掬月,快去把紫蘇熟水熱一大碗過來!”
紫蘇活氣提神,也許能激醒他,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掬月跑着就去了廚房。
關鶴謠深知,對這樣一腳已經踏入鬼門關的人來說,求生的意志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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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反複大聲地呼喚他,死死拽住他的最後那一絲意識。
最好是叫名字,或是親人呼喚稱謂。
可這些關鶴謠從何得知?
她只能俯身向前,左手按着他腹部,右手拍打他的臉,硬着頭皮一聲聲叫着:
“郎君!阿郎!小郎君!”
“公子!官人!大官人!”
“大哥!帥哥!小哥哥!”
“姐夫!弟弟!爹…爹爹! ”
……
……
直把上下五千年、東西南北中的男子稱謂叫了個遍,關鶴謠尴尬地腳趾差點給這小破院再扣出一間房來,無比慶幸掬月在廚房。
一邊叫,一邊打,眼瞧着那張俊臉都要被她扇腫了,忽見他眉頭輕微聳動,似有反應。
關鶴謠大喜,果然還是“我的兒”好使!
她乘勝追擊,右手猛扇幾下,疊聲叫着:“我的兒!我的兒!我的兒你可不能死啊!兒啊——!”
那情緒之飽滿,堪稱撕心裂肺。
恰好掬月端着水進來,關鶴謠顧不得她一臉震驚,薅過湯碗就給灌了下去。
那郎君終于堪堪睜開眼睛的時候,關鶴謠還沉浸在角色裏,一時沒收住:“我的兒,你終于醒了!”
蕭屹迷迷糊糊的,只覺得腹疼、臉疼、渾身疼,視線慢慢恢複,就見眼前一個小娘子擰着眉看着他。
見他醒了,小娘子慌忙後仰,把自己右手往後一收。
卻又馬上微微俯過身來,輕聲問他:“郎君能聽見嗎?”
蕭屹想開口,然而一口氣沒緩上來,側頭弓身猛咳幾聲。
那小娘子就趕緊來扶住他,一邊說着:“不急不急,郎君不要說話,點頭搖頭就行。”
蕭屹躺回去,思緒漸漸回籠,視線也不再模糊。他轉頭看了一圈,明白了自己處境,應該是這小娘子救了他。
蕭屹看着眼前的小娘子,心中詫異。
她荊釵布裙,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就像是個普通人家的小閨女,但是見到他這個鬼樣子居然如此鎮靜,甚至現在還穩穩扶着他。
“郎君放心,你現在很安全,我們一定會救你的。”她垂着眼看他,長長的眼睫微顫幾下,語氣輕柔卻篤定,“只是有一件事,請據實以告。”
蕭屹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小…娘子請問。”
“會不會有人追查你?”
蕭屹一愣,萬沒想到她會問這樣一個問題。
她的神色冷靜,微亂的髻發被昏暗的燭火鍍了一層暖呼呼、毛茸茸的光,一種溫柔又平和,讓人不自覺想要靠近,想要相信的光。
我可能是撞到腦袋了,蕭屹心想。
因為此時,他居然無端地相信,就算他說是黑白無常在追殺他,這位小娘子也會像她承諾的那般——救他。
蕭屹看進她澄澈的眼睛,點點頭。
小娘子便也點點頭。
她沉吟了片刻,眉眼悠悠舒展開來,鄭重說道:“如此,郎君不要擔心,交給我吧。”
關鶴謠起身,就見掬月正瘋狂搖頭,“小娘子…娘子,這!我們…… !”
“掬月,聽我說。”關鶴謠捋捋小丫頭額頭的亂發,“你現在出府去。今夜應是喬婆子值班,你就說二娘子吃壞了肚子要去請郎中。”
關鶴謠細細囑咐:“記住,多跑幾條街,找一個不認識我們的郎中,說家裏阿姐和姐夫打架見了血,讓他帶上傷藥趕緊過來。”
“絕不可以找鈴醫,只找坐堂的郎中。”鈴醫居無定所,走街串巷地給人治病,之後無法追蹤。
“你直接把郎中帶進屋裏,就把門插上。之後不管我做什麽,說什麽,你一句話都不要說。聽明白了嗎?一句話都不要說!只顧裝成害怕的樣子就好。”
面對掬月,關鶴謠從未有過這般正言厲色的時候。
反常的事态,反常的小娘子,倒是負負得正,讓掬月冷靜下來。她總是相信自家小娘子的,小娘子總是有辦法的,她便顫着手接過錢袋,重重地點了點頭。
關鶴謠讓她把該說的話複述一遍,沒什麽錯處,就讓她趕緊出府。
掬月一走,關鶴謠就忙開了,去廚房生火燒水,準備布巾和床單,又從櫃子裏取出幹淨的衣服。
蕭屹頭昏腦脹,一會兒清醒一會兒迷糊地看着她進進出出。
再一睜開眼,就見關鶴謠手持一把匕首,徑直走向自己。
場面一度非常尴尬。
關鶴謠僵在原地,心中埋怨這郎君怎麽早不睜眼,晚不睜眼,偏偏這時候睜。
顯得她…她這也太像圖謀不軌的時候被人抓包了。
怎麽辦,怎麽辦?
來一招孟德獻刀?
郎君您看我這把七星寶匕首?
自然是不成的,她也沒有曹老板那麽過硬的心理素質。她本來也是要實話實說的,只是這話确實不好開口。
“郎君…怕要再受些苦,我們必須讓郎中相信,你、你是被我用匕首刺傷的。”
蕭屹明白了。
小娘子的意思是“勞您讓我再捅一刀。”
他受劍傷,若是貿然就醫,追查的人只需盤問全城郎中,就能把他揪出來。這是要演一出障眼法,既可以給他請郎中治傷,又能自保。
真可算得上心思缜密,臨危不亂。
蕭屹點點頭,“牽累小娘子了,動手吧。”
關鶴謠有點詫異。
這郎君出場方式勁爆,讓她本以為這是個放蕩不羁的江湖少俠,或者冷心殺手之類的,沒想到是個正經有禮的。
而且聰明!跟得上她這麽陡的思路!
“倒不用這麽着急,掬月得跑好幾條街呢。晚點紮,你少疼一會兒。”
關鶴謠怕他又昏過去,等下紮的時候撐不住,索性坐在床邊和他聊天。
“我叫關鶴謠,仙鶴的鶴,歌謠的謠。”女子閨名實不該如此輕易告人,但這般生死關頭,關鶴謠怎麽可能拿喬造作?
蕭屹卻是想的更多,知道他的身份對這小娘子只百害無一利。他本可以順口編八百個假名,只是看着她笑盈盈的眸子,忽然不忍心相欺。
關鶴謠懂了他這一瞬的遲疑,她什麽都沒有再問,只自顧自說道:
“郎君是從玉蘭樹上掉下來的,叫你玉蘭吧!”
“……某是從牆頭掉下來的。”
“阿牆?大頭?”
“……”
“嗯…玉蘭玉蘭,要不叫就…蘭家哥哥?”
疊詞詞,惡心心!
吞吞吐吐說出這個符合此世風俗的稱呼,關鶴謠自己卻先起一身雞皮疙瘩。
要了命了,真算心理年齡,這郎君說不定比她還小呢!
她不禁第九百二十八次腹诽宋人稱呼真嗲真肉麻,每天“哥哥”“姐姐”“郎君”“娘子”叫個不停,有時候讓她這個現世人都老臉一紅。
……居然有幾分歪打正着,蕭屹輕輕颔首。
看着他接受了,關鶴謠後悔也來不及了。
行叭!
當他是宋江,而我是李逵。
他若是劉備,我就是張飛!
這麽想着,這聲“哥哥”倒是沒那麽難叫出口了。
從此以後,她甚至叫得豪情萬丈。
蕭屹受了這聲“哥哥”,又一次鮮明地認識到這只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娘子。
“多謝小娘子。”
謝她明知可能引火上身,仍然這麽勇敢地救他一命。
這樣想着,他便終于問出了心中的疑惑,“為何…要救某?”
關鶴謠用一種“真拿你沒辦法”的眼神看他一眼,長嘆一口氣,“一個臨死還為打擾我賞月而道歉的人,能是什麽壞人啊?”
蕭屹一怔,不禁莞爾。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關鶴謠去到桌邊,開始磨匕首。
天可憐見,她是一片赤誠丹心,盼着匕首越薄越好,造成的二次傷害越小越好。
只是此時氣氛實在詭異,自己既然是個磨刀霍霍的惡人,也不好再和那豬羊套近乎了。
她把匕首用燭火和烈酒消了毒,然後看着那飒飒亮的兇器發愣。
兩人一時靜默無語。
直到燭花“啪”的爆了一聲,運氣良久的關鶴謠趁勢開口:“蘭家哥哥,不要嫌我多嘴,此舉兇險,若是有個萬一……郎君可有什麽未竟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