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失蹤
天色接近黃昏,金烏西沉,餘晖将周圍雲彩染成了紅霞,天邊的景色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水天一色。
一艘大船行駛在橫河面上,一路向落日的方向行徑,渡過這條大河就會抵達對面的西蒼國。
船艙裏單獨的一間屋內,一個暗紫色的身影席地而坐,安靜望着窗外,染着雲霞的水面倒映進他的眸中,流光泛彩。
這樣的雲霞很美,讓他想起自己的母親,她的名字就叫雲霞,顧雲霞,京城一代名妓,不過那都是十多二十年前的事了。
身為一個妓.女的兒子,即使是名妓之子也依舊見不得光,母親甚至為了保護他,在老鸨的威脅下接了很多客。
他從小在妓院長大,見慣了那些龌鹾事,有時守在母親門外,聽着裏面浪蕩聲音,他都無動于衷,那時他還很小,卻懂了很多東西。
直到十二歲那年,他因模樣越長越開,被一個身在高位的嫖客看上,老鸨畏懼其權勢,巴結還來不及。于是就趁母親接客之時,将他藥倒,再醒來時他已經躺在那個男人床上,整個身子被他摁倒在身下,以一種極其屈辱的之勢,狠狠貫穿了他。
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無盡的屈辱讓他咬緊牙關,堅決不讓眼淚流下來,他恨,恨身上這個人,恨這個世界,恨自己的出身,恨那素未謀面的父親。
從那時候起,他便知道,在這個世上,沒有權勢地位什麽都不是,再好看的美人得不到庇護,便只能承受這世上最大的惡意和屈辱。
想報仇,想俯瞰這個世界,就需得不斷往上爬,直到爬到再也爬不動那一天。
“公子,用晚食的時辰到了。”侍童雙手拖着一木盤子,裏面一盞桃花釀,兩疊小菜,三個窩窩頭,侍童一一擺在他面前的小桌上。
顧紹伸手端起那杯桃花釀喝了一口,這是他每次用飯前的習慣,而這習慣源自于他母親。
母親很喜歡桃花也很喜歡喝桃花釀,母親曾經不斷告訴他,他的父親也很喜歡桃花釀,她還告訴他,他的父親是個很厲害的人,讓他長大了帶着信物去尋他。
他還記得當時他問母親,為什麽父親不為她贖身将她帶走,母親沉默了很久又故作堅強地笑着告訴他,父親并不愛她。
那時候他不懂那個字,後來被那人帶回風月樓,見到樓峥以後,他才徹底明白,母親那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父親愛的另有其人,同樣是他的孩子,他們卻因有着不同的母親,過着天差地別的生活。
越想心中越痛,直到劇烈的疼痛漸漸蔓延全身,他方才發覺不對勁,目光一凜,望向面前這名跟了他多年的侍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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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侍童面上再不複恭敬,反倒冷冷一笑,說出的話讓顧紹渾身發寒,仿佛被打入寒冰地獄。
“樓主念在尊上的面子留你一命,如今你武功盡廢再不必做那勾當采補陰陽,望你日後改名換姓,重新做人,別再練那些淫邪傷身的速成功法。”
酒盞落地,酒水濺灑在他暗紫的衣袍上,顧紹面色慘白,咬緊後牙,那雙原本勾人的狐貍眼此時盛滿怒意,那眼光像火一樣,似乎再湊近些會把人燒灼殆盡。
侍童從未見過如此模樣的顧紹,不由笑道:“公子可別恨我,若不是這些年你太不安分,樓主也不會如此對你,可誰知你偏要自讨苦吃,這又怪得了誰?”
被背叛,被算計,被下藥,這滋味誰嘗誰知道,難怪……難怪這次出城會如此順利,其中除了劉簫,恐怕更多的還是樓峥的“功勞”!
顧紹想撕爛眼前人的那副嘴臉卻完全使不上力氣,雙手顫抖着勉強支撐在地上,滿心滿眼被仇恨與憤怒充斥。
侍童興許是見他可憐,又多說了句:“樓主也是煞費苦心,公子是不知道,那刑部尚書一來就查到你頭上,眼下正想抓你回去服刑,現下你自由了,以後當個普通人過一輩子總好過死在牢裏,你說是不是?”
顧紹笑了,笑那人什麽時候變仁慈了,都這個地步了還要留他一條命?他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笑逐漸變冷,“枉我如此信任你……”
青衣侍童回以他一笑,“公子向來薄情又怎會信任一個人,不過是多年來習慣了我伺候,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呢。”
顧紹嘔出一口血,在一聲響指下,眼前一黑。
入夜,孫家外院的大門內,張大娘搬了根長凳,紅腫着一雙眼睛正對着燈燭繡着錢袋,每次走不了幾針幾線,眼睛就往前面那緊閉的大門望去,心不在焉,神情悲戚。二姑娘失蹤前一天早上還跟她說想多要個錢袋換着配裙子。
眼下她都在做第三個錢袋了,卻沒得到關于她任何消息,連她養的那個什麽蠱孩子都在她失蹤不久跑丢了再沒回來過。
賭坊已經關門三日,整個孫宅上至從書院匆忙趕回來的孫孟璋,下至幹粗活的奴隸小厮現下還在外頭拿着她的畫像四處尋人。
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被人擄走三天三夜,名聲怎麽都毀了,毀了便毀了吧,她只願她能平安回來,若是她再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不論是她還是大少爺,都承受不了這個打擊。
水藍色的錢袋上,繡着一叢雪白蘭花,她走完最後一針熟練收完線拿剪子剪下,眼淚再也止不住,一滴一滴掉落在手中錢袋上,點點淚痕濡濕在綢面上,暈染出好幾個深色濕痕。
她再忍不住,捏着錢袋雙手合十,仰天哭道:“老天爺啊,您開開眼吧,開開眼啊……”
她早年喪夫,一生無子,直把孫俏當自己女兒疼,雖然她們明着是主仆關系,但因二姑娘從小無母,身邊又只有她這麽一個女仆,所以一直很依賴她。
也不知是老天真開眼了還是她們二姑娘吉人天相,沒等她對着老天哭求多久,前面的大門外幾個守門護院激動的聲音就傳了進來。
“是二小姐,真的是二小姐!”
“二小姐這是咋的了?”
大門被拍得哐哐響,一護院大着嗓門喊道:“二小姐,咱們二小姐回來了,張大娘開門啊——”
張大娘急急起身,忙用袖子胡亂擦拭着臉上淚水,顫抖着手打開門栓,一推開門便見幾個護院簇擁着一個面若秋月的素衣男子,正是這幾日與院子衆人一樣拿着畫像跟着出門尋人的瑾月,他腳邊還跟着個跑丢三日的蠱孩子,而他背上背着的那人正是失蹤整整三日的孫俏。
她整個人軟噠噠地趴在男子背上,雙目緊閉,俏生生的臉蛋貼在男子肩上,似乎睡得正香,嘴角一抹甜絲絲的笑,也不知夢見了什麽。
亥時人定,當孫孟璋帶着人回來時,孫俏已經醒了,正坐在桌前大吃特吃,整整睡了三天可把她給餓壞了。
屋內圍了好些人,欲言又止的孫孟璋、眼眶微紅的張大娘、一臉笑意的瑾月、傻愣愣的陳六和大寶,還有一個坐在孫俏身旁吃蛋羹吃得正歡的臭蛋,整個屋子裏除了孫俏和臭蛋埋頭苦吃的聲音,就只剩下了燭火燃燒的噼啪聲。
之前餓極了的孫俏現下已經吃飽喝足,見衆人如此看着,即使她臉皮再厚,此時還是略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之前瑾月已經交代了事情的經過,自己是在後山一處隐蔽的山洞裏發現的孫俏,旋即将人背了回來,其他一概不知。
孫孟璋仔細觀察了一番,發現他腳底确有泥濘草屑的痕跡,心中雖有疑,但到底沒有多問。
孫俏将滿屋子人打發走,獨叫了瑾月跟自己去了西廂房。
孫俏坐于榻上,審視地看着這個站定在她面前一臉微笑看過來的俊美公子,只道為什麽這裏的人都這麽會長,一個比一個長得水靈不說,還個個城府不淺,明明也就二十歲,放在現代還是個妥妥的大學生,只比她樓峥大一歲而已。
“說吧。”
“嗯?”
孫俏輕哼了一聲,望向他眉心一點朱砂痣,随後定定看着他那雙似有盈盈秋波的雙眼,任誰看了都忍不住彌足深陷,恨不得溺死在那天生含情的雙眸中,這樣一個人放在身邊讓孫俏覺得危險。
“當日我意識消失前聞到一種味道,與你身上的很像,本來我還覺着不一定是你,”孫俏站起身朝他走近,湊近他聞了聞,“你不該親自帶我回來的。”
她連着做了三天的夢,外界發生了什麽一概不知,但昏睡前發生的事還是記得很清楚的,一個人可以遮掩甚至改變自己的身形容貌,可身上的味道除非刻意熏染,否則是不會有太大變化的。
他眨了眨眼,并沒有被她揭穿面具後的慌亂,只似無奈又似委屈道:“他們都說我是人牙子。”
好個轉移話題,孫俏很想朝面前這個總是在她面前裝可憐的男人翻個大大的白眼。
“不給我家人打招呼就擄人,說你人牙子還委屈你了?”
見他不再反駁,孫俏又道:“不過你救了我一命,姑且算你是個好人。”
瑾月一頓,“你知道了?”按理說她這幾日睡得很沉,應該察覺不到外界的聲音才對。
孫俏奇怪道:“我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己還不知道?”天殺的血羅喉,天殺的黑袍人,她就小試牛刀一次竟然差點長睡不醒了!
瑾月默不作聲了,他們兩個根本不在一個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