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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二節骨體骨折,還好不是粉碎性的,打了鋼釘固定

只是為一個人而活。”

在感情中陷得太深,為了所謂的愛情孤注一擲,用盡所有,男人總被讴歌為癡情,女人卻只落着一個傻字。

韓露動作太大,手背上紮針的位置已經鼓了個包,她看了一眼,伸手直接把針頭拔掉了。

血冒了出來,把棉花染紅了。

張凱手裏捧了杯粥,在門外轉了好幾圈,才跟着換藥的護士推門走進去。

韓露坐在床上發呆,臉色蒼白憔悴地吓人,護士見怪不怪地看她一眼,“哎?你怎麽把針給拔了?”

“針頭紮出血管了,所以我就給拔了。”

護士啧了一聲,又問:“你拔的時候裏面還剩了多少藥?”

韓露沒有力氣地搖頭。

護士把溫度計給韓露讓她夾着,然後從托盤裏拿了新的針頭:“手拿來,重給你紮吧。”

紮完針,護士把溫度計要回來,看一看說:“還燒着呢,明天還得紮,今晚在這住一晚。”

護士端着托盤和剩下的藥水出去。

韓露把手機還給張凱,說了聲謝謝。

張凱把粥給她,屁股挪到凳子上,局促地搓搓膝蓋,“你喝點粥吧,”他看着韓露的臉色,猶豫着又說了聲對不起。

韓露擡眼看他,“怎麽了?”

“上次那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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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韓露打斷他,眼中一片死寂。“你回去吧,不用留在這。”

“那不行啊,你生着病呢,韓哥出差了,”張凱差點打自己一巴掌,又趕緊說:“讓蘇卉知道她不得掐死我。”

韓露接連在醫院紮了四天吊瓶,身體才算好利索,休息了一天随後又去骨科卸手上的固定器,她自己去的。

拆之前,醫生先讓她去照相,因為上次來的就是這個地方,所以她一個人也找到了地方,并且照了相。

醫生把照片插在燈箱上看了一會兒,才說骨頭愈合情況挺好,可以拆了,但是以後要注意。

只不過固定器拆完之後,韓露漸漸傻眼了,她舉着手,無論怎麽用力,被固定器包裹的,慘白發青、帶着猙獰縫合線的手指卻只能微微的顫抖,根本無法彎曲。

醫生回頭又把照片看了幾遍,在她拇指埋了釘的部位反複觀察,最後只說:“先回去修養,兩周之後來複查,注意不要受到重力擠壓,不要太過用力。”

韓露茫茫然走出醫院,外面熱辣的陽光刺得她想要流淚。

一天一天過去,她日日期盼的人,一直沒有出現過,沒有一點消息,手機永遠是關機,她拎着滑板每天上午去服裝店,下午去俱樂部,晚上獨自一人沿着陰森凄涼的馬路回家,心也随着漆黑的夜逐漸沉溺下去。

十五天的等待,身心俱疲。

她再也沒有了韓哲的消息,與韓哲有關的人也不再出現,她站在陽臺上,沐浴着夜色凄涼,漸漸感覺到,整個世界已經将她抛棄,她就只剩下自己了。

38

周六上午八點,金家別墅前的大鐵門緩緩打開,一輛黑車駛進大門,停在院子裏,後座車門打開,一位身材健壯的男人穿着一件緊身黑色襯衫,臉上架着墨鏡,腳踩厚重的皮靴邁出車門,帶着從前座下來的、兩個同樣帶着墨鏡的保镖,一起走進了別墅大門。

劉媽正在擦桌子,看見韓哲進來,提醒道:“金總在書房裏。”

韓哲摘下墨鏡,走進了金景年的書房。

金景年在家裏也穿着襯衫西褲,看樣子一會兒應該是要出門去。他袖子卷着,手裏拿着個文件夾在看着。

“老板。”

金景年聞聲轉頭打量韓哲一眼,去泰國半個月,人明顯曬黑了不少,帶着一身那個地方特有的熱辣氣息。

“查的怎麽樣?”

韓哲一伸手,他身後的保镖把手裏的文件袋交到他手裏,他又轉而交給金景年。“我鑽進了當地好幾個窩點,查了不少地方,但是沒找到人。”

金景年把手裏的文件放下,接過韓哲遞來的文件袋,打開來,裏面有一些照片還有一些紙質的文件,他把照片拿出來,一張一張看過去,大概都是一些黑窩點裏聚衆吸毒,販賣違禁品的現場。

“我從塔帕農,那革,坎差一線走,一直到穆達漢,再往東就是老撾了,沒再深入。這些照片大部分是在坎差拍的,我在那裏找到了幾個人,都聽說過‘金’,應該是他,但是查了好幾天仍然沒有這人的蹤跡,我懷疑,”韓哲嗓音沉了沉:“他出國了,或者已經偷渡回國了。”

金景年又把那幾張紙拿出來看了一會兒,往後伸了下手,韓哲背後的兩個保镖稍一點頭,都走了出去。

金景年把文件放桌子上,轉身對韓哲說:“回頭把手底下的酒吧會館都看好了,還有讓各線的人都注意着點,那小子真敢回來,也只能是因為我了。”

韓哲點頭說:“明白”。

金景年想了想,目光再次把韓哲瞄了一圈,随後走到書架那裏,把其中一個抽屜打開,把韓哲的手機拿出來,轉頭交給他。

韓哲拿回自己的手機沒有說話。

金景年又從桌子的抽屜裏拿出木盒,從裏面拿出雪茄來,用雪茄剪剪掉頭,韓哲看了一眼,認出來這還是他上回孝敬他幹爸的,于是走過去拿火機給他把雪茄點上。

“我跟商闌說過了,等你回來就留在我身邊了。”

韓哲動作一頓,把火機放在桌子上,笑了一聲:“我去你身邊,我金哥不得多想?”

金景年眯着眼睛說:“那小子看不起老子手上的生意,他多想什麽?”

“什麽叫看不上,到底他才是你親侄子啊。”

金景年睨着他,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說:“當年沒你爸,我也坐不了這個位置,老子命中無子,也就你這麽一個臭小子,跟親的有差嗎?”

韓哲別扭道:“可是……這也說不過去啊。”

“怎麽說不過去了?”

韓哲眼睛轉了一圈,說:“我又不姓金,我去你身邊,外人怎麽想,你聽不見,指不定外面說的多難聽呢,到時候就變成我韓哲謀奪你們金家財産了。”

金景年哼笑一聲:“那行,等明兒個你去改個姓,正式寫老子戶口本裏。”

“幹爸……”

金景年一皺眉:“這事就這麽定了,你剛畢業的時候讓你跟老子身邊待着你不幹,現在在外面歷練了幾年,也是時候回來了,老子這位置,總歸是要留給你的。”

“哎你別這麽說,”韓哲擺手道:“你們老金家人才濟濟,還有個外逃二十年的亡命徒,我可不敢坐這位置。”

金景年瞪了他一眼,說:“辦公室都給你收拾出來了,周一立馬給我上任去。”他吹了下煙頭,煙頭處冒出些微火光,“你那房子就留給你妹妹吧,你去我臨西橋那房子住。”

韓哲表情僵硬,只說了一聲知道了。

金景年眯着眼沉思,這小子這反應不對啊,這是走了半個月想開了?

韓哲從金景年家出來,坐上車,兩個保镖像影子一樣如影随形,司機問他去哪,韓哲頓了頓,開口問:“人呢?”

副駕駛的保镖開口說:“今天學校開學,去學校報道了。”

韓哲低了低眼,“回公司吧。”

“不好意思,請問我是在這裏報道嗎?”韓露推着她的黃色大行李箱,頭上戴了個鄉下老頭戴的草帽,臉上帶着墨鏡,上衣是一件松松垮垮的純黑色工字背心,下身一條黑褲子,一雙白色板鞋,光裸的手臂中間夾着滑板。

帶着志願者袖标的學生看了眼她的草帽,目光落在她的胳膊上,說:“你的報到證拿來我看看。”

韓露從後屁股兜裏掏出一張疊成了五厘米小塊的A4紙,展開來交給這人,這張紙上寫的是中英雙文,他這才知道這人是外國留學生。于是給韓露指了指不遠處一個寫着藝術院牌子的遮陽棚說:“你去那裏報道,看見那個留長發的女生了嗎?她是你們院的學生會主席,用不用我領你去?”

“不用。”韓露把紙拿回來,這人也沒堅持,目送韓露推着大箱子走了。

今天新生開學,學校裏人山人海,再加上九月初的天,天上仿佛下火了似的,穿着短袖都熱出了一身的汗,在人群中擠來擠去,心煩意亂。

接待新生登記報道的都是學校院系的學生會成員,韓露學的是藝術,藝術系最不缺的就是俊男美女,随便找個人都是一身文藝氣息,帶着不入俗流的氣質。

藝術系接待的兩個美女,一個是膚白貌美的大高個,留了一頭及腰長發,身上穿着學校贊助商提供的服裝,大眼睛在韓露身上看了半天,目光在韓露手臂上流連,接過了她遞過去的紙。

這裏有遮陽棚,韓露把草帽拿下來扇扇風,汗水順着發跡流下來。

“請在這裏簽個字。”這位黑長直美女還對韓露說了句英文。

韓露探身拿筆,在這人鑲着金粉的指甲蓋旁邊寫下名字的拼音。随後美女又給了她兩張紙和一張卡片。

美女又叫來自己身後的一個男生,用英語跟韓露說讓他跟着這個男生走。

韓露把帽子戴回去,跟着男生走了,轉身的時候聽見身後人小聲說:“吓死我了,就這樣的還是我們院的學生啊?”

韓露腳步一頓,回過頭把她放在桌子上的報道證拿起來,說:“不好意思,忘拿了。”

兩個美女對視一眼,朝韓露尴尬地笑了一下。

帶她的這個男生看起來一點兒都不腼腆,但是一路上也沒怎麽說話,只是路過學校标志建築的時候跟韓露介紹了一下建築名字,用途,在哪裏上課,食堂在哪,随後一路領着韓露去女生宿舍了。

“你住幾號樓?”

韓露說:“我不知道啊。”

兩個人站在宿舍大門口停下來,男生說:“把剛才給你的紙給我看看。”

韓露把紙都給了他,男生給她解釋說:“這張紙是宿舍單,你住三區四號樓一單元三樓,3212。這一張是繳費證明,你收着就行了,卡片是學生卡,校園一卡通,以後你去圖書館,在食堂吃飯都會用到。你是美國人啊?”

韓露說:“我是中國人。”

男生瞥了她一眼,帶她去找宿舍了。

宿舍樓底下堆了一堆被褥,還有盆,暖壺之類的東西,男生讓她把繳費單拿過去,然後坐在後面的學生給她卡了個戳,給了她一把門鑰匙,讓她拿一套被褥,一個暖壺,還有一個盆。

韓露自己拿個大行李箱,上樓沒有電梯還得拎上去,她想先把箱子送上去,男生說麻煩,随後幫她拿了被褥、盆和暖壺。

韓露胳膊地下夾着滑板,然後舉着比她還沉的箱子威風凜凜一路上了三樓,她身後的男生本來還想表現一下自己的作用,結果看她的樣子愣是往後走了幾步,跟她拉開了距離。

韓露找到自己的宿舍,宿舍是四人間,裏面已經有兩個女生了,一個女生的床鋪已經鋪好了,另一個女生看樣子也是剛到,她媽媽在幫她鋪床,她爸爸站在一邊看着,她坐在凳子上玩手機。

韓露走進去,瞬間吸引了屋裏人的目光,尤其是兩個家長,目光在她胳膊上來來回回走了好幾圈,都沒說話。

男生把韓露的被褥和東西都放在她的床位處,韓露的床位在門口,旁邊靠牆的犄角裏放着垃圾桶和拖布之類的東西。

男生對她說:“我是大三的,跟你同系,有事情也可以來找我。”

韓露說了聲謝謝。

這個男生看了看,随後就走了。

韓露坐在凳子上歇了口氣,把滑板靠牆放着,然後拎起被褥回手就給舉上床去了。旁邊正在給女兒鋪床的媽媽目瞪口呆地看了韓露一眼,然後又默默鋪起被來。

韓露想上床鋪被,但是那個胖胖的男家長擋在梯子的地方,韓露過不去,又不想和他說話,于是踩着床鋪下面的橫梁直接翻上了床,旁邊的媽媽再一次目瞪口呆。

“那個……你是學體育的嗎?”下面玩手機的女生問她。

韓露看她一眼,生硬的說:“不是。”随即屋裏又一聲沒有了。

韓露利索地把被套上被套,鋪好床單,動作迅速地令旁邊的媽媽再再一次目瞪口呆,随即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韓露已經鋪好床下了地。

韓露把箱子往桌邊一靠,随即拿上草帽和墨鏡走出了這個狹小的寝室。

韓露下了樓,順着路沒有目的地亂走,這個學校很大,校園非常美,到處都是綠色的空地,路邊随處可見的花池,偶爾走過一個樓還會看見人工湖,跟她在國外上的學校不一樣。她感覺非常新鮮。

一時興起,還拿出手機拍了一大堆照片。她把照片給蘇卉發過去,蘇卉連連發過來好幾個羨慕的表情。

韓露走得癡迷,結果最後不知道走到哪裏去了,回頭一望,到處都是茂密的樹葉,林木遮擋,腳下厚厚一層枯枝,連路都沒有了。

她突然有些心慌,硬着頭皮找準一個方向走了過去,走了許久她才走到盡頭,盡頭處是及腰高的灌木,她從灌木上跳過去,又走了幾步,才見着大路,大路上有很多人,有人往左走,有人往右走,于是她順着大路一直也往右走,走了好久才又走回了剛才報道的地方,心下這才慢慢平靜下來。

她走過去的時候,下意識往報道的地方看了一眼,剛剛送她去宿舍的男生坐在遮陽棚裏不知道在寫什麽,她轉過頭,往宿舍走了。

周圍那麽多人,報道的新生身邊都跟着父母,一邊走一邊說笑,韓露把頭上的草帽壓低,從胸口把墨鏡拿下來戴上,努力挺起胸擡起頭,獨自一人走在和睦幸福的一個個家庭之間。

她也想像旁邊的人一樣,因為未知的新生活而憧憬地笑起來,可是她做不到,周圍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讓她如同芒刺在背,她忍着疾走的焦迫,放慢步子,任由越來越多、各種異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走了一半路過食堂,她腳步一折,往食堂裏走去了。

食堂面積很大,中間的空地擺放了很多張桌子,桌子兩側是一個又一個餐口,她進去轉了一圈,被食堂裏壓抑、悶熱的空氣擠壓出來,她沖到陽光底下狠狠呼吸了幾口悶熱的空氣,摘下墨鏡擦了擦眼周的汗,再把墨鏡戴上,心想以後再也不來這個食堂了。

反正學校外面也有很多店。

韓露回了宿舍,遠遠地看見剛才宿舍裏的一家三口,他們從宿舍走出來,一起往走廊另一頭走去,走廊傳聲效果特別好,她清晰地聽見父親告訴女兒:“你以後離那丫頭遠點。”

她媽媽說:“就是啊,哪有好學生紋身的,像社會上的小混混似的。”

韓露面無表情地走進宿舍,宿舍裏還有一個女生,她在床上躺着玩手機,看見韓露進來只瞥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

韓露在宿舍轉了一圈,拿上滑板又走了。

她打車去了playfive,之前也沒有注意過學校離俱樂部好像挺遠的。車開了具體多長時間她也沒注意,反正下車的時候車費花了152元。

韓露只有玩滑板的時候才能感受到快樂,這種快樂是一種放松,是不需要去想那麽多事情的輕松。

她可以踩着滑板在空中旋轉,在滑道上盡情游走,飛躍,人在半空,大腦只剩下空白,沒有瑣事痛楚纏身,像飛一樣快樂。

她飛了一個多小時,下場去喝口水歇口氣,雖然她并怎麽喜歡交朋友,但是在這裏她還是有一些朋友的,他們是因為共同的喜好自動走到一起的,結交之間毫無利益關系,上次假扮她男友的李存,就是其中之一。

“韓露,你今天不是開學嗎?”一個紮着馬尾穿着緊身背心的女孩,驚訝地看着韓露,她名叫周悅。

“是啊,我報道了,但是在學校待着也沒有意思,所以我又回來了。”

李存遞給她一瓶礦泉水,瞠目道:“學校離這裏很遠吧?”

韓露一聳肩,她根本沒概念這個距離的遠近。

周悅拍拍她的肩膀說:“正好你回來了,晚上我們還要去酒吧玩呢,你跟我們一起去吧?”

韓露向來不會拒絕去酒吧的活動,她喜歡酒吧裏熱烈的氣氛,喜歡那種五光十色的迷離,她喜歡那裏紙醉金迷的糜爛,她喜歡在舞池裏随着音樂盡情跳舞,只要能夠放空一切的她都喜歡。

39

夜至深,現在是夜生活剛剛開始的時候。

韓露跟着五個同伴鑽進酒吧各色人流之中,在燈紅酒綠之中伴着酒精,肆意揮灑所能揮灑的東西,比如相思,比如愁緒。

這裏沒有思想,沒有世俗,沒有沉重,有的只是酣暢淋漓。

韓露給自己倒了滿滿一大杯酒,拒絕了別人遞給她的冰塊,大口喝下去,她需要用酒精麻醉自己近乎無可救藥的思念,企圖将思念化作水,順着皮膚的每一個毛孔流出去。

等到晚上睡一覺之後,思念就不再了。

她已經不想去期待了,在每一個頭腦清醒的時刻,她每分每秒不在想念那個人,只有當她喝醉的時候,那個人,那種痛到極致的思念才會離她遠去,不再吞噬她的神經。

她喝夠了,将酒杯一扔,轉身,朝着晃動的舞池走去。

韓哲一身黑衣走進酒吧,墨鏡一角閃着冷漠的光,低頭穿過閃爍迷醉的燈光,順着走廊徑直往後走去,直到走到一個與牆差點融為一體的門時,扭頭左右看了一眼,擡起腳,一腳把門踹開。

屋裏的人伸手往桌子底下摸去,瞥見門口站的人,于是收回手站起來,“韓哥你回來了?”

說話的男人穿着和韓哲一樣的黑色緊身半袖,寸短頭發,襯衫蹦出肌肉輪廓,這人名叫賈仲珅,比韓哲還要年長幾歲。

他微微有些驚訝,韓哲只有淩晨三四點鐘會親自來,否則一直都只是手機聯絡,還從來沒有在這個時間裏來過。

韓哲把門關上,伸出腳把門後的凳子勾過來抵住門,一只手把墨鏡摘下來卡在領口,一只手插進褲子口袋裏,擡頭環視了一下這個壓抑的小房間。

這是一個非常小,也非常陰暗的房間,四周和棚頂的牆壁上,潑了五顏六色的油漆,棚頂吊着一根電線,末端連着一個15瓦的燈泡,房間裏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一個衣櫃,衣櫃旁邊放了幾個啞鈴,床上的被褥疊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塊。

韓哲狀若閑散地走到賈仲珅身前一米站定,一雙眼睛帶着些許狠辣的光,燈泡在他頭頂,面目顯得無比陰森。

“半個月前我發現點事情,但是還沒來得及問就走了,今天剛回來。”他盯着賈仲珅的眼睛,“跟蹤我到美國的,是你?”

賈仲珅立刻回答:“不是!”

韓哲看了他一眼,又問:“是你的人?”

賈仲珅猶豫一下,面無表情:“是。”

“這兩個月來一直有人跟着我,你都知道。”

“知道。”

韓哲猛地一腳踹在這人肚子上,賈仲珅狠狠往背後牆上一撞,随即彈回來,腳步踉跄一下站好,身體微佝,咬着牙忍着上湧的血氣,愣是沒有發出聲音。

韓哲穿的厚重的大皮靴,狠勁踹一腳,一般人當場就得踹死過去。

“你知道你不告訴我?啊?”韓哲搓着後槽牙,雙目帶着血絲,渾身爆發着一層抖動的火舌,“沒錯,老子是得聽金總的,但是你首先是我的人,然後才是他的人,你明白嗎?”

“明白。”

“我告訴你,再有一次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賈仲珅艱難地點頭,“是。”

韓哲瞪了他一眼,扭頭走開,“我出國幹什麽去了你知道嗎?”

“知道,金總說了。”

韓露從舞池跑下來,李存給她遞酒,她擺擺手說:“等等,我不行了,我先去上個廁所啊。”然後推擠着人,往走廊衛生間走去。

韓露上完廁所出來,不知道為什麽有些惡心,還有些頭暈,可能是晚上沒有吃飯,來的時候喝了挺多酒,然後去舞池裏蹦的,她在衛生間門口猶豫一下,看着衛生間門口好幾對親吻在一起的人,轉身往後門走去,去外面透透氣再回來。

“以後我不會再經常來,酒吧你管好了,千萬別給我發現有人私下交易毒品。”韓哲從賈仲珅的小屋出來,雙手插在褲兜裏往外走。“桌子底下,燈裏,沙發裏,牆角,壁燈,衛生間犄角旮旯的地方全都搜一遍。”

賈仲珅跟在他身後說:“我會再徹查幾遍。”

韓哲停住腳步,轉過身低聲囑咐:“私下進行,別打草驚蛇,一會兒我再去其他地方走走,你把你手底下這幾個地方給我管明白,絕對不能有毒品,發現有形跡可疑的人,馬上通知我。”

韓露順着走廊往外走,越過三三兩兩的人,走了幾步,緩緩停下,目光落在前方走廊邊緣處,一個幾乎與黑色牆壁融為一體的人,他背對着她,背影寬厚。

韓露心口猛地針紮地疼了一下,呼吸停了幾秒,急速喘息,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發抖,眼睛一下子熱了。這個人的背影這麽熟悉,可是好像不是他,她沒見過韓哲穿這種黑衣服,他的頭發也沒有這麽短。

韓哲話語驟停,微微偏下頭,感覺到身後有人看他,他轉過身,狠辣的目光在看清站在十步外的人時,逐漸柔軟,慢慢變成了一攤水,靜靜流淌着酸楚。

走廊盡頭男女的呢喃和酒吧裏混亂的音樂聲隐約傳了過來,在此處變得格外清晰,一音一點,像是敲擊在心房上。

短短十步之距,僅十五天時間,卻仿佛将二人中間劃開了一道深深的鴻溝,任憑再洶湧的水流都填不滿的深深溝壑,這條溝名為親情血緣。

韓露感覺渾身滾過一層一層的戰栗,酸麻地幾乎站不穩。心中抽痛連發絲都在顫抖,渾身的神經都帶着這種無處不在的痛楚,傳遞進骨髓。

她愛這個人已經愛進了骨髓。

可是骨髓的外面,包裹着厚厚的、堅硬的骨骼,它是無法自己流淌出去的。

除非,粉身碎骨。

她放肆着自己的目光在身前的人身上流連,這人腳踩一雙裹到小腿的皮靴,穿着一身隐蔽的黑衣黑褲,短袖袖口被手臂肌肉蹦的死緊,膚色比之前黑了不少,頭發也剪成了短寸,模樣更加鮮明立體。

陰暗的走廊裏,卻沒有任何時候,比此刻,讓她更清晰地看清這張臉,深刻地埋進了骨,刻進了魂。

韓哲擡起下巴,目光在頭頂繞了一圈,喉結滾動,千想萬想,想不到踏上祖國家鄉的土地還不足二十四個小時,就能見到這人。

上天何其捉弄人。

他低下頭,眼睛在她憔悴的、明顯瘦了一圈,沒有往日神采飛揚的臉上,不斷流連,忍不住抖着嘴唇開口:“你不是應該在學校嗎?”

韓露低下眼,眼睛在那雙皮靴上流連,聲音低到不能再低,“學校,沒事,所以就回來了。”

韓哲往前走了一步,韓露受到驚吓般地猛地往後退了一步,韓哲腳步驟然停在了當下。

賈仲珅眼睛在二人身上轉了一圈,貼住牆,努力減小自己的存在感。

“你來這幹什麽?走反了吧。”

韓露咽着口水,手指摸着牆壁,低頭說:“我想……出去透透氣。”

韓哲走到她身邊,微微緩下腳步,彼此之間,互相摸不着碰不着的氣息都熟悉地肝腸寸斷。

韓露匆匆擡頭看他一眼,似乎要說什麽,他注意到,她放在牆壁上的手已經蜷縮成拳。

“你在外面有事的話,給商闌或者董濤打電話,知道嗎?”

韓露嗯了一聲,狠狠呼吸一口空氣,腳步帶着奔逃的慌亂,拼命往後門走去,她不想跑,她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過狼狽。

韓哲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直到聽見身後大鐵門關閉的聲音,這才擡腳往酒吧正門走去。

韓露走出後門,慌忙逃出去十多米,扶着牆角回頭看,厚重的鐵門靜悄悄地關閉着,門外只有兩個親吻在一起的男女。

她咬住嘴唇,扭頭跑出小路,來到車輛稀疏的馬路上,就着路燈慘淡的光線順着馬路一直走,她也不知道要往哪去,學校離這裏好遠,估計她走到天亮都不一定能走到,可是她不想在這裏呆着,她只想離那個酒吧越遠越好,離那個人越遠越好。

她曾經幻想過,每天都在想象,她或許會在家裏,等到他哪天開門回家;或許會在某一天,接到他的電話,告訴她他回來了;又或許在某一天,在成衣店裏,在俱樂部,在學校裏,在任何地方。

那個時候,他會看着自己笑,她會沖過去,像在美國時一樣,他會抱住她,迎接她的親吻。

可是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

幻想沒有成真,就是笑話,這個笑話發生地居然突如其來,又意料之中的可笑。

她早該猜到的,在韓哲突然不見的時候,金景年把他的東西都帶走的時候,她就應該猜到的。

韓露跌坐在馬路邊,捂住臉,肩膀劇烈地顫抖,剛剛看見韓哲的那一眼,她就痛苦地明白了,他們之間真的沒有可能了。

親情,愛情,都是情,既然沒有愛情,便是親情。可是他們之間,就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情,都是痛徹心扉的,所以他們之間,不能再有任何的情了。

一輛遠處駛來的黑色SUV在不遠處慢慢放下車速。

韓哲從手機屏幕上擡起眼睛,“怎麽了?”

司機沒說話,将車停在路邊。

韓哲不明所以地扭頭,看見不遠處路燈下,某個坐在地上抱着腿,将臉埋在手臂中的人。

熄滅的屏幕上,一閃而過某個滑着滑板的身影。韓哲下意識去摸車門,車鎖猛地打開,卻又緩緩鎖上。

韓哲收回手,沉聲開口:“去把她送回去。”

坐在副駕駛的人立刻打開車門下了車,韓哲看着他慢慢走到韓露身邊,平靜地扭開臉,“走吧。”

司機發動汽車,飛速地開走了。

“韓小姐。”

韓露聽見有人叫她的聲音,猛地把嚎啕的聲音憋住,伸手在下面擦幹眼淚,這才擡頭看了一眼,這個面目冷漠的男人她曾見過,是他去家裏拿走了韓哲的衣服。

她偷偷往四周看了一眼,路邊停着很多車,她并不知道是哪輛,韓哲以前的車停在家裏樓下的車庫裏。

不管他在不在這,他都沒有出現。她不會再出現在他身邊,他也不會再向別人介紹她的身份,這曾是她所承諾和期盼的啊。

韓露站起來,顧自走了起來,那個人默默跟在她身後,走路幾乎沒有聲音,可是卻像一個幽靈一樣,一直跟着她。

“你別跟着我!”

“我得送你回家。”

“我沒家,回什麽家。”

這個高大的人小心翼翼地問:“那我送您回學校?”

韓露紅着眼睛,不耐煩地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想要擺脫這個幽靈,結果她剛坐上車,那個人一把拉開後門,像一陣風似的坐了進來。

“誰讓你進來的!”

司機在後視鏡裏,看了看後座人有些兇神惡煞的模樣,咽咽口水沒敢說話。

保镖老實地說:“我得親眼看着你回家,或者回學校,”他頓了頓又說:“您要是出點什麽事,韓哥得把我皮扒了。”

韓露狠狠錘了下座椅,給司機報了家裏的地址。

保镖一路尾随她上了樓,韓露打開門,回頭抓着門瞪他,“我回家了,你可以走了?”

保镖“哦”了一聲,沒有動。

韓露咣一聲把門關上了。她把燈打開,看着這個明亮卻空曠的房子,一瞬間身心疲憊,她把鞋脫了,在鞋櫃上摸來煙盒,給自己點了一根,辛辣的苦澀味道讓她心中稍稍平靜下來,于是失力般的,順着門坐到了地上。

等到把一根煙抽完,她才站起來,神色疲憊不堪,低頭無力地走回房間,看見整潔幹淨的床鋪時,她才反應過來,她把行李全拿去學校了。

這個房子好像只剩下了一個空架子,韓哲的東西沒有了,她的東西也沒有了。這麽空曠的地方,為什麽到處都是韓哲的味道。

韓哲沒有味道,他用的東西沒有帶香味的,他嫌棄任何有香味的東西,剛洗完帶着洗衣液味道的衣服都要晾幾天,晾到沒有味道了才會穿。

可是為什麽還有他的味道?

韓露在原地茫然轉了一圈,發現味道是從自己身上傳出來的,她想起來,是煙的味道,韓哲抽的煙的味道。

她擡起手,在拿過煙的手指上貪婪地聞了一下。

她睜開眼,看見對面的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影子,可是她分明看見了韓哲的樣子,還是那身冷峻疏離的黑衣,還是那樣沉靜如流水、深邃如寒潭的眸子,他正朝自己走來。

韓露突然害怕,恐懼地後退,後背撞到衣櫃上咚得一聲空響,空曠的房間,到處都是韓哲的影子,香煙的味道無孔不入。

韓露目光閃爍,臉色驚懼,她慌亂地打開身後的衣櫃,逃進去,把衣櫃門關死,把自己縮進角落裏,蜷起雙腿,死死抱住頭。

衣櫃的縫隙裏不斷傳出壓抑地抽泣,在空曠的房間裏,慢慢破碎成燈下的塵埃。

40

韓露一連三天沒去學校,學校也沒人找她。

第三天她去學校的時候正好是中午,本應該是午休時間,結果她一進樓裏發現整個走廊裏全都是人,她們都穿着綠色的迷彩服,一張張綠色的被褥全都鋪在地上,然後把床板也壓在被上,坐在床板上三五成群地聊天,或者玩手機。

韓露上到三樓,站在樓梯口看着黑壓壓的走廊,感覺自己進不去了,她總不能踩着她們的被褥過去吧?雖然有很多人在上面踩來踩去。

“你們在做什麽?”她問她就近的人。

在床板上站着的女孩說:“壓被啊。”

“壓被做什麽?”

“疊豆腐塊啊,壓完的被實,好疊。”

韓露又很茫然地問:“為什麽要疊豆腐塊?”

這個女孩一臉看白癡似的的目光,說:“軍訓啊。”

軍訓……韓露擡眼問:“什麽時候開始的?”

“昨天呀,五天結束,還有三天啊。”女孩兒哀嚎一聲,随即目光在韓露胳膊上轉了一圈,問:“你胳膊上是真的紋身嗎?”她說着要伸手去摸,周圍的女孩兒也都好奇地看着她。

韓露往後退一步躲開她的手,随即又匆匆下樓了。

她是不是漏掉了什麽流程?為什麽她不知道軍訓的事情。

這一刻,韓露再次感覺到了被抛棄的感覺,她匆匆跑下樓,決定再花152塊錢回俱樂部,只有那個U型滑道,才是不會欺騙她,不會抛棄她的地方。

韓露跑太快,沒防備地拐過樓牆根下的時候撞了人,這人手裏的紙張都被她撞掉了。

“不好意思,”韓露認出來這人是送她來宿舍的那個男生。

這人把地上的紙撿起來,看她一眼,或許是韓露身上的紋身太過讓人印象深刻,他還沒忘了她。“你們不是軍訓呢嗎?怎麽沒穿軍訓服?”

韓露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說:“沒人通知我軍訓。”

男生看她一眼,随即‘啊’了一聲:“我想起來了,你是留學生吧?留學生不用軍訓,但是你們應該有專門負責的老師啊。”

韓露抿着唇沒有說話。

“你沒有同學或者認識的人一起來留學嗎?”

韓露搖了搖頭。

男生猶豫一下,把手機拿出來說:“加個微信吧,你有事可以找我。”

韓露說:“我沒微信。”

男生頓時苦笑了一聲,說:“那你把電話號給我也行。”

韓露把她在中國的電話號碼告訴他,然後手機就響了,很快又斷了。

“這是我的號碼,我叫方敬堯,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男生說完繞過韓露走了,走了兩步突然又停下來,回頭問:“你會寫漢字或者……反正記住我的名字?”

韓露拿着手機笑了一下。

方敬堯從背上的書包側口袋裏掏出一根圓珠筆,把名字寫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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