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4)
藍趴在客棧欄杆上,拿着個空碗不停敲,一邊敲還一邊特有節奏的喊:“我要吃飯!我要吃飯!”
一點紅在樓下朝她招了招手,示意桌上的飯菜都是她的。
海藍歡呼一聲,連忙跑過去,一把将桌上的飯桶抱在懷裏,撇嘴道:“這都是我的,你不許跟我搶!”
一點紅颔首:“都是你的。”
海藍于是抱着飯桶開始狂吃,像是幾百年沒吃飯的餓鬼,就差把頭埋進飯裏了。
“你慢點吃,沒人跟你搶。”一點紅皺着眉頭說完,又想起昨晚那個冷靜的海藍拜托他的事。他看着海藍問:“你知道我是誰麽?”
海藍頭也不擡:“管你是誰,你總要給我吃飯!”
一點紅不禁失笑,當他感覺到自己在笑的時候心一沉,便立即不笑了。随即肅容道:“你是個病人。”
海藍這回理都不理他。
“你叫什麽?”
海藍用勺子在桶裏舀了飯,像是根本沒聽見。
“你可記得昨天發生的事?”
海藍正要往嘴裏塞,聽見這話卻頓住了。她只知道她叫吳省欽,喜歡吃飯,昨天?昨天和她有什麽關系嗎?
一點紅見海藍茫然,不知怎的心下覺得悵然。如果海藍的病無法治好,她就要一輩子活在別人的的思想裏,卻只擁有一天的記憶。
一點紅将海藍的病說了出來,告訴她不是“他”,而是她自己的幻想。
海藍愣住了,她覺得面前的又白又軟的米飯都不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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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不下了。”海藍瞪着一點紅:“你為什麽要告訴我?”
一點紅說:“是你自己要我告訴你的。”
海藍說:“那好,從今以後你都不用告訴我了!”
“不行。”一點紅眼睛都不眨就否決。
“憑什麽?!你昨天聽我的,今天就不聽嗎?”
一點紅說:“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願不願意告訴你那也是我的事。”
海藍氣結,将飯桶重重一擱,不說話了。
接下來的一天海藍都在冥思苦想,自己不是吳省欽,那自己是誰?一點紅說她叫海藍,可她又覺得那不是自己的名字。
可能吳省欽的性格除了愛吃飯就是鑽牛角尖,加上對一點紅抱有成見,接下來整天,海藍都無精打采,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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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的幾天一點紅總是不厭其煩的提醒海藍,而海藍每次在知道真相後,表情比五顏六色的染料還精彩。
這日,一點紅在外買了饅頭帶回馬車,他們距離蘇州城已經很近了。
海藍窩在馬車裏,朝一點紅怒目而視。
“你就給本宮吃這種東西?”
一點紅拿起鞭子一揮:“駕!”車輪粼粼,哪裏管海藍說些什麽。
“……你這刁民!本宮定要誅你九族!!”
一點紅聞言怔怔,海藍正欲再說,卻聽他道:“我沒有九族可滅。”
海藍怒道:“那就十族!”
除了親戚之外的朋友便被稱為十族。
一點紅說:“那你自己也要株連在內。”
海藍愣愣,皺眉道:“你這話什麽意思?你這刁民難道還和本宮是朋友?笑話!”嘴上這般兇,眼睛卻不住打量一點紅。心下嘀咕這刁民好像還挺像那麽一回事……
這些日子和海藍相處,一點紅不知不覺同以往變了許多。雖然對人還是一副冷冰冰不愛多言,心頭陰霾卻少了。
但這也只是暫時的。
待将海藍送到蘇蓉蓉手上,他就離開。他身上背負的東西太多,像是一座山緊緊壓在心上,就算得以片刻喘息,終歸還是要壓住,所以這就注定他不能像胡鐵花一般大笑,像楚留香一般潇灑,像海藍這般無憂無慮不知愁苦,更是天方夜譚。
海藍罵了幾句刁民沒反應,她坐在馬車裏,只能看見一點紅背影,卻覺得那人連背影都是孤寂蕭索的。
海藍頓時不做聲了。
一點紅半晌才将海藍是個病人的事重複給她,海藍知道後,不出所料的又開始發飙。将一點紅給她買的饅頭扔的滿車廂都是,一邊扔一邊罵:“刁民!欺上瞞下!滿口胡言!本宮有病?你這個刁民才有病!!”
此時正是晌午,這條小道上一個人也沒有。
除了海藍的謾罵聲,車輪軋軋聲,馬兒噴鼻聲,什麽也沒有。
四周安靜的像沉睡一般。
一點紅當然不會以為這樣的寂靜是正常的,他是頂尖殺手,當然知道這裏也有同樣的殺手。但這裏除了他和海藍,再無旁人。
他不相信海藍會有仇人,但自己一身血債,怕是數也數不清。
一點紅勒住馬,對海藍沉聲道:“躲在馬車裏,不要出來。”
海藍見他神色嚴肅,臉上好似籠着一層寒霜。動了動嘴皮子,終是沒說出一個字來。
小道中央憑空多出兩個人來,穿着黑色的衣服,蒙着黑色的布,手上拿着極薄極窄的劍。
那劍和一點紅的一樣。
一點紅愣住了,他想到了所有仇人,卻沒想到會是他們。
“六寸心,七重血。”
兩人見一點紅道出他們名字,索性也扯下蒙面,那張臉五官雖然不同,但皆是慘白的臉色。
七重血噶聲道:“當你不再為他賣命的時候,就應該能想到今天。”
海藍從簾縫偷望去,只能看見一點紅緊握劍柄的手,幾乎要将其捏碎。
“沒想到他會真的派你們來殺我。”一點紅這句話卻像是嘆出來的,他接着道:“我辦完事就回去找他以死謝罪。”
六寸心冷嗤:“你說的好聽,倒不如現在就謝罪吧!念在共事一場,我二人也就不出手了。”
一點紅側頭看了看海藍,斬釘截鐵的道:“現在不能。”
“為什麽不能?因為馬車裏的那個女人?”七重血笑了:“一點紅,你莫要告訴我你喜歡她。因為天下沒有什麽比殺手愛上人更滑稽、更可笑了。”
一點紅漠然道:“她是我朋友。”
七重血本想說這也是很可笑的,誰知六寸心冷聲截口:“你還和他廢話什麽?”
此話一出,七重血不說話了,他們都不說話了。
恰好一陣涼風吹過,吹落了秋天的第一片葉子。
霎那間,六寸心和七重血的劍便刺到一點紅身前,輕巧的劍身卻好似有萬鈞力量,招招都是直取要害。一點紅縱身拔劍迎上,他的劍卻比他們都要快,招式也更刁鑽。他們三個人相鬥,那兩人手上拿的是劍,而一點紅的手上拿着的是劍影。
三人雖然武功路數皆是一個人傳授,可多年下來于劍道都是自己參悟,一點紅之所以能叫一點紅,不僅僅是因為每次殺人只取咽喉一血,更因為他在十三人的刺客集團名列榜首。
那兩人交手之後,發現想取一點紅性命有些困難。
可不取不行。
他們是殺手,殺手卻也會使陰招。
兩人互相使了個眼色,便各自心領神會。六寸心的劍突然一招比一招猛,一招比一招狠,一點紅心下疑惑卻也只是皺眉,他們的劍法走的乃是輕靈簡潔的路子,六寸心這種打法明顯是有原因的。
一點紅雖是殺手,卻是直腸子,他尚未來得及細想,便聽得馬匹一聲嘶鳴。卻是七重血乘虛甩了袖箭刺入馬股,那馬受了驚,瘋一般的撒蹄子狂奔。一點紅想上前追救,身前呼的刺來兩劍,眼看要沒入身體,他足下一頓,比劍還快的倒退三步遠。
但被此一阻,那馬車跑的連蹄聲都聽不見了。
“你們非得要我性命不可?!”一點紅一劍隔開,開口問的凄涼不忍。
七重血道:“我不想殺你,可這是他的意思。”
“他是我師父!”
“可你只是他的棋子。”
一點紅心痛莫名,被這句話擾亂了心神,臂上一涼,卻是被七重血一劍刺穿了手臂。七重血拔出劍,而不是順勢削去一點紅的手。因為說出那句話的同時,他心底也有兔死狐悲的感受。
七重血擋住六寸心的劍,看着一點紅道:“你不要讓我為難,自我了斷吧!”
六寸心冷哼了一聲。
一點紅難得笑,即使是苦笑。他說:“若是平時,我絕不會猶豫。但現在,不行!”他話音未落,身子忽然如靈燕般竄起,手上那把烏沉沉的劍已經刺向了六寸心的胸口,六寸心反應極快,他慌忙提劍格擋,可血已經濺了他滿臉都是。
他倒下去的時候,還不敢相信。
一點紅嘆了口氣說:“我從未殺人流過這麽多血。”
七重血見同伴倒下,也沒有後退,只是笑:“不錯,你殺人是藝術。”
一點紅看着他說:“你走吧。”
七重血嘴巴越笑越大,到後來竟笑彎了腰。可一點紅不認為他是真的在笑,因為沒有人邊笑邊哭邊吐血。
七重血倒在地上,朝一點紅道:“我們殺不了你,回去一樣被他殺死。倒不如自己死了舒服……”
一點紅定定的看着他,心裏卻如翻江倒海般的難受苦悶。
七重血奄奄一息說:“這條道一直走、一直走……是個懸崖……”他就看着一點紅狂奔而去,然後阖上眼。
作者有話要說:妹紙快要覺醒了,望天……
☆、廿二章
一點紅心裏越急,臉上的神色便越嚴肅。
直到他的臉都快繃破了,方才看見七重血所說的那處懸崖。
那馬車的轍痕一路印到懸崖邊上,消失。
一點紅此時連手臂上的傷痛都感覺不到,他看也不看那懸崖,便直奔崖底而去。
馬車被摔的七零八落,那匹馬像是沒了骨頭,軟軟的癱在崖底的碎石上,已經死了。
一點紅焦急的撥開雜草,便看見海藍靜靜的躺在那,她身上好像沒有一處傷,可腦袋流了一大淌血。
是他連累了她。
一點紅此時說不出心中什麽滋味,将海藍小心翼翼的抱起,神色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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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藍夢見自己被人從海中救起,救她的人竟然是李紅袖和宋甜兒。
可這兩個人不是書裏面的人物麽?自己看的那本書又沒有插畫,怎麽做夢也能夢出這麽美的人……
說是做夢,其實一幕幕竟像是在腦海回放一樣。海藍看見自己神智不清逗的那些人郁悶無語,竟然自己都笑了起來。随即她又看到楚留香、又看到蘇蓉蓉……啊,對了,那蘇蓉蓉還在自己腦子裏刺了根針!哎喂,那可得多疼!
她是有多喜歡這本書啊,竟然做夢都不放過。
海藍又夢見自己一人獨行沙漠,慢慢找記憶,她一邊夢一邊想,這妞到底是不是自己啊?怎麽傻不拉幾的……海藍默默鄙視了一陣,情景一轉,自己又到了半天風的客棧中,好心告訴那人是黑店還反而被打!海藍明知自己是做夢,還忍不住爆了句粗。再後來幸得一點紅相救,海藍竟叫別人親舅老爺……那個,“親舅老爺”不是她以前舊小區的惡門衛麽,惡門衛經常陰他們,于是人送外號“禽獸老爺”,每次走門前過都興高采烈的喊一句“禽獸老爺”,那惡門衛反正耳背,親舅禽獸傻傻分不清……
海藍哈哈哈的笑起來,心道一點紅真可憐!可她沒想到的是,更可憐的應該是她自己!她的引以為傲如花似玉的臉蛋兒竟然變成了大麻子!海藍平複了下心情,想着反正是做夢,不存在。
又夢見自己誤打誤撞救了一點紅,卻讓他愧責在心,于是甘願護送她去蘇州,這一路自己瘋病更是變本加厲,海藍不由感嘆一點紅真是傻的可愛,要是她攤上這麽個神智不清不楚的人,說不定早溜了。再後來便是兩個黑衣人來找茬,馬車受驚,自己随着馬車摔下懸崖,腦袋砰的磕着一塊大岩石,可她竟然感覺不到疼!
按理說自己應該很疼才對啊,海藍心下奇怪,下意識就想去摸頭,哪知摸到了厚厚的紗布。
海藍一驚,模模糊糊就睜開眼,覺得眼前屋子裝飾怎麽那麽奇怪……她伸手摸摸頭,果然纏着紗布。
不用說她都知道現在的樣子跟個印度阿三似的。
海藍徹底清醒了。
她呆呆的環顧屋子,竟發現自己根本沒見過這地方……這到底怎麽回事?!
“你醒了。”
驀地一個低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海藍循聲望去,卻見那人面色蒼白,一身黑衣襯的臉上更是慘白慘白。他左手和自己一樣纏着紗布,右手端着一個托盤,裏面是一碗粥。
海藍愣愣的看着他,将他和腦海裏那個夢重疊起來,便知道他是誰了。
“你是一點紅?”
一點紅先是一怔,方才點點頭走了進來,将粥擱在桌上。他以為海藍醒過來又會發瘋,卻意外發現她的眼底一片清明。
“過來喝粥。”
海藍“哦”了一聲,下床端起那碗粥就開始吃,她吃了一半才發現,自己根本感覺不到餓。
這樣想着,海藍便愣了。
因為那夢裏的自己,也是感覺不到餓的。
一點紅見她出神,怕她病情加劇,問道:“你怎麽了?”
海藍擡頭看着他,心道:莫非自己還在做夢?說不定手摸一下眼前的人,就像空氣一樣穿過了?腦子裏只是這般想,可手上卻比腦子還快。
她的手貼上一點紅慘白的臉,竟是溫熱的。
接着變的滾燙……
一點紅也是半晌反應過來,刷的撇過頭,竟連話也不知如何說了。
海藍縮回手,心知自己莽撞,不由幹笑兩聲。
“我……我只是覺得這一切都像在做夢,所以想看看是不是真實。”
一點紅道:“自然是真實的。”
海藍心下卻想:你說的我才不信,也不看看自己就是一本書中的人。
可如果不是真實的,這種情況怎麽解釋?受傷的腦袋,清香的粥,還有一點紅溫熱的臉。
“一點紅,你給我兩耳光吧!”
一點紅:“……”
“我還是懷疑我在做夢。”
一點紅這才看她一眼,定然道:“你沒有做夢,我在這裏活了二十多年,沒什麽比你眼前的更真實。你覺得虛幻,那是因為你心裏不相信這是真的。”
“是麽……”海藍捧起粥喝了一小口,心底卻越發疑惑了。
這裏既然是真實的,那自己怎麽跑這來了?!她她她不是在夏威夷度假麽!!然後狂風暴雨打雷閃電……
海藍“啪”的将碗一放,霍然起身道:“我想起來了!我被雷給劈了啊!!”
她想起自己昏迷時的夢,越發确定了心頭的想法,自己肯定俗套的穿越了。別人穿越唐宋元明清,她倒好,穿進一本書裏,還是她最愛的一本。
可海藍随即想到,既然這裏是真實的,那剛才的夢就不是夢!是她被雷劈失憶之後發生的事。
……那這般說來,自己的臉毀容也是真的!?
“鏡子鏡子鏡子!!我要看鏡子!”海藍急得跳起來。
一點紅身形一僵,紋絲未動。
海藍看他神色就知道了,自己是真的毀容了。
她有點想哭,伸手想摸摸到底毀成啥樣了,卻被一點紅一把拉住。
“別碰。”
海藍皺皺鼻子,說:“好,我不碰。”
一點紅怔忪着松開手,才覺得手心發熱。
“待和楚留香會合,你的臉會治好的。治不好,我一點紅也任你處置。”
海藍嘆了口氣,她當然注重自己容貌。可在楚留香的世界,她那容貌和賣蔥大媽的蔥差不多好嘛。
“你不用這樣自責,其實頂着這張臉也挺好的,至少不擔心采花賊。”海藍轉念一想,頗為樂觀道。
一點紅這次卻不否認是他的自責感了,他看着海藍的神情,覺得她和那晚的“海藍”十分相似。
“又一村是什麽人?”
海藍聞言一愣:“你怎麽認得他?!”
一點紅說:“你有次發瘋變成了他。”
海藍突然笑了起來,眼睛彎成了月牙,親切的說道:“他是我親弟弟。”
“他學富五車才高八鬥,比我和姐聰明不知道多少倍。我家中雖然家産豐厚,可更多的是他賺來的!”有這樣一個弟弟,一直都是海藍最引以為豪的事。
一點紅沒想到她還有家人,并且才發現海藍好像真的恢複了記憶。
“你……完全好了?”
海藍抿嘴笑道:“你才看出來?我好了,腦子不會再糊塗了!”
一點紅聞言不禁松了口氣。海藍能好轉,他心裏的愧疚也能輕一些。
海藍看着一點紅僅僅因為自己幫他擋了一掌便如此照顧,心下非常感激。雖然自己容貌被毀他很自責,但海藍知道,這并不能歸咎于他。
海藍想起自己毀容,又看了看一點紅,猛然想起一件事。
“這下完了!!”
她怪不得總認為一點紅看起來有點不搭調,原來在沙漠時,她糊裏糊塗弄壞無花的船,救了楚留香幾人,卻白白害他們失去進石觀音老巢的機會!而……而一點紅正是在那裏和曲無容遇見……
海藍哀哀的看着一點紅,那眼神的意思分明就是:我好對不起你啊!
一點紅皺眉道:“你怎麽了?”
海藍腦袋一抽,脫口便道:“你放心,我一定給你找個相好!”
作者有話要說:晚10點還有一更!給我能量吧!
☆、廿三章
一點紅板着臉道:“不要胡說。”
海藍幹咳兩聲,也覺得剛才那話太露骨,只得傻笑道:“我的意思是……呃,你以後肯定能找到一個好姑娘!”
一點紅不明白海藍怎麽突然說到這方面,七重血說的不錯,一個殺手會動心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
他岔開話題道:“再有兩日便可到蘇州。”
“蘇州?”海藍愣了愣,随後便想到是一點紅和楚留香相約的地方。她覺得自己的出現貌似擾亂了這本書原有的秩序,無花沒死,後患無窮;一點紅和曲無容沒有相見,豈不是要打一輩子光棍!
這般一想,海藍頭都大了。
如果能回去最好,回不去也要離這群危險人物遠點。這裏不可能只有每天打打殺殺的江湖人吧……她找個小鎮子安安穩穩當個平頭老百姓,不招誰不惹誰,每天打打醬油也是極滋潤的。
她現在最重要的事,除了将臉治好,便是補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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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紅本來想讓海藍再多休息幾日,但海藍執意說沒問題,他便不再強求。因為經過一次刺殺,兩人都不敢掉以輕心。馬車目标太大,不能再用;反正此地離蘇州不遠,海藍便主動提出走過去。
她當然知道那些殺手是誰派來的。
一點紅當初遇見楚留香,被忽悠不再做殺手,他自己肯定想到會有這一天。但假使一點紅沒有離開的想法,楚留香饒是說出一朵花他也不會離開。
大概是因為他自己也厭倦這樣的生活。
海藍想到這裏不由偷偷打量前面的一點紅,即便是手臂受了傷,依然挺直了背,仿佛一根竹子。可竹子都是群群生長,哪像他這般孤獨。海藍正想感嘆一句幸好此人有了楚留香做朋友,卻見一點紅突然停了下來。
“怎麽不走了?”海藍望了望天色,看來今晚是要露宿深山了。
一點紅轉過身,看着他意味不明:“你不累?”
海藍聞言卡了卡殼,連忙往旁邊石頭一坐,一邊捶腿一邊嗷嗷大喊:“累啊!累死我了!我這雙老腿都要走斷了……”說着偷眼瞧了瞧一點紅,故作嘀咕:“你不說休息,我也不敢喊累……”
“那就休息片刻。”一點紅于是也找了塊石頭坐下,開始閉目養神。
海藍暗暗皺眉,自己感覺不到累渴、饑餓、疼痛……這些在沙漠時一點紅和楚留香等人貌似都有了察覺,這雖然不是什麽壞事,但說出來總是異于常人。自己腦子不清醒的時候想不明白,現在清醒了還是想不明白。
莫非自己穿越過來連體質都改變了?!
海藍想了半天只有這一個答案比較靠譜,反正這些對自己百利而無一害,不用吃喝也就不用便秘,哦呵呵呵……
但一點紅可是正常人,和她不一樣。
海藍想起他也走了一天,滴水未進,不禁有些過意不去。伸手從包袱裏摸出一個餅子蹭過去,滿臉堆笑:“吃餅!”
一點紅睜開眼看了看她,淡淡道:“我不餓。”
“吃嘛吃嘛!”
“……”
“臨走時候我把廚房的餅全卷走了!絕對管飽!”
“……”一點紅掃了眼海藍身後一大包東西,他終于明白那都是什麽了。
海藍見他随時慘白着臉面無表情,說好聽點叫不沾煙火,說難聽了就是呆的像木雞!海藍心下暗道這怎麽行!倘若以後他相好怪罪下來,拿刀将她砍成十七八塊那可就糟了!
想到慘重的後果,海藍一驚,恨不得将手裏的餅全塞一點紅嘴裏。可是那太暴力了,而且武力值太懸殊也不可能。海藍只能将臉一苦:“你不領情就算了,好歹吱一聲兒!我是關心你,又不是害你;況且我絕不會害你,反而還……”
“我不是這個意思。”一點紅打斷她的喋喋不休,終于伸手接過。末了說道:“只是不習慣。”
一點紅絕不會說謊,即使語氣再淡,也有毋庸置疑的力量。
海藍呆了呆,然後笑道:“人都是會改變的,你慢慢就習慣了。”
一點紅依舊那副表情看着海藍,随即微微颔首,認同她說的話。
“坐着別動,我去給你打水!”海藍心裏自得,好像打了勝仗一樣,看見林邊有一汪水潭,又喜滋滋的拿起竹筒去灌水。
山上一條小溪倒挂下來,流進這水潭中。水潭雖小,卻是深不見底,在這林裏正如一顆清透碧綠的翡翠。海藍看這水潭喜人,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心裏大贊:原生态就是好!!
連她這種不用喝水的生物都把持不住了……
海藍趴在潭邊大喝了一口,暢快道:“透心涼!”
然後又喝了口,喊道:“心飛揚!”
頭一埋正要喝第三口,突然領子被人一扯“撲通”一聲,直接栽進了水潭!瞬間冰涼的潭水就将海藍淹沒,潭中狹窄光線陰暗,海藍心下恐懼,只覺潭底黑洞洞的仿佛要竄出一只猙獰的水怪。她吓的咕嚕嚕吐出一串水泡,抓着濕滑潭壁就要爬上去,卻被驀地伸來的一只手按住。
海藍這下可謂三魂七魄都出了竅,以前看的各種鬼片輪番湧入腦海,若不是在水底,她都要嚎啕大哭起來!
那只手突然又拉住她亂揮的手臂,輕輕拍了拍。
海藍心裏發毛,緊緊抱着一塊突出的石頭,閉緊眼不停禱告:大仙你有冤抱冤有仇報仇小女子沒陽氣沒陰氣你可就放了我吧……觀音娘娘如來佛祖求保佑求庇護……我滴娘啊!!
那只手非但沒松開,反而緊緊握住她手腕!
海藍想起自己好歹是變異的穿越人士,也算孤魂野鬼一只了,如此才平複下來,咬牙睜眼看去——
一張慘白慘白的臉……類似木雞的臉。
海藍愣了兩秒,然後徹底怒了,她狠狠掐了一點紅一把:你幹嘛幹嘛幹嘛呢!!莫名其妙把我拉下水潭當山村老屍玩麽!!!
一點紅沒想到海藍反應這麽大,不禁皺了皺眉。他當然不是嫌棄,而是想起海藍曾說過她讨厭水,現在……
海藍心道一點紅是不是餅吃多了!朝他瞪了兩眼便要爬上水潭,卻又被一點紅按住。
一點紅本以為海藍這次必要抓狂,卻不料她轉過頭詢問般的看着他。
海藍是莽撞,但并不是笨。
一點紅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若不是出了什麽事,怎麽可能二話不說就把她拖進水潭裏。能讓一點紅這般畏懼的除了他以前的殺手組織,再也沒有別的。
海藍想到此處,于是用手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然後指指水潭上面。
一點紅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
海藍心想果然如此,身體輕輕貼在潭壁,保持不動了。海藍這時突然想起自己以前不是最閉不住氣麽?這會兒在水底起碼得有一分鐘了!海藍不知想到了什麽,她像是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吸了一口氣……海藍不相信!又猛吸了兩口、三口……好吧,她真的變異了。
海藍并不為自己又多一項水底呼吸的技能高興,她這下可算是新物種了。要是回去被那幫專家發現,說不定會将她解剖研究……
海藍正在胡思亂想,突然覺得一點紅抓着自己的手松開了,她一眼看去可謂吓了一跳。一點紅的臉微微發青,靠在潭壁上似乎要沉下去了。
想來他們躲在水下半天,自己倒沒問題,一點紅卻不一樣。
海藍拽住他下沉的身體,猛搖了兩下将他拉回神智,看着水面瞪着眼,意思是問他那些人走了麽?!
一點紅側耳極力聽了聽,閉着眼搖頭。
海藍心裏哀呼,不至于這麽衰吧!一點紅似乎也覺得自己撐不了多久,他不欲再連累海藍,便示意海藍松開手。海藍見他這樣莫名火大,什麽意思?難道說為了不暴露同夥就準備英勇就義舍身成仁?!
海藍心想你都願意死了我難道還舍不得占便宜?笑話!一咬牙将身子沉了沉,深吸口氣,抱着一點紅啃了下去——
唔,竟然比想象中要軟。
一點紅身子猛然僵硬,似乎還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麽。待看見海藍長長的睫毛在他鼻側,感受到海藍給他渡來的氣,才手忙腳亂的推開她。
海藍被他推開,不由窩火:就這麽想尋死麽!可當她看見一點紅從未有過的窘迫,她又覺得可愛極了!
海藍剛裂開嘴笑,一把明晃晃的劍便貼着她臉刺了進來。
她立刻僵住了。
一點紅趕緊将她拉着悄悄往下沉,海藍也随即回過神,扳過一點紅的臉又湊了過去,開始渡氣。這次一點紅沒有再推開她,頓了片刻,反而伸手托住海藍的腰,免得她再沉。
這回換海藍窘了……
頭上數柄長劍刺來刺去,水下兩人窘來窘去,當真是……妙趣橫生。
待頭頂的劍撤開,兩人還在水底躲了半刻,确定人都走光了,才鑽出水面。
一點紅濕漉漉的頭發貼在泛紅的臉上,眼睛看也不看海藍。
海藍從未見過他冰冷木讷以外的表情,這下見他發窘覺得生動極了,心裏不由起了惡作劇的心思。
她一邊扭幹裙子一邊故表歉意:“剛才迫不得已吃你豆腐,你可不要往心裏去啊!”
一點紅腳下一滑,“撲通”聲響,又栽了進去……
☆、廿四章
海藍回到岸上還戀戀不忘她的餅。
可她的餅卻不能吃了,因為上面全染了血。
海藍慌忙撇開眼,問道:“他是誰?”
“給他報信的人。”一點紅頓了頓,方說:“他來了這裏沒見到我,便将此人殺了。”
海藍又問:“是他親自來了麽?”
一點紅道:“是。”
海藍略有了然:“也難怪你會躲起來。”
來的是一點紅的恩師、養父、主子。他此生最尊敬、最感激、最害怕的人。
一點紅複雜的看了眼海藍,如果不是為了不拖累她,他必會坦然死在那人劍下。
“走吧。”一點紅轉過身,漠然離開。
海藍瞧他背影蕭索心事重重,想到一點紅身世凄慘,不由為他難過。但她知道一點紅不會死,現在的情緒也是必經的挫折。
“你……你其實可以忘了以前的事,目光總要向長遠發展。”海藍跟在他身後認真的說。她自己的情緒很容易被別人感染,要是一點紅一直憂郁下去,她這一路免不得也要愁眉深鎖。
一點紅沒有回頭,甚至連步伐也沒慢下來。他只是問:“你殺過人麽?”
海藍不明白一點紅突然問這話的意思,搖搖頭說:“沒有。”
一點紅語氣依然平淡,像是描述着一件毫不關己的事情:“我殺過無數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我從來沒見過他們,和他們素不相識無冤無仇。但只要給錢,我就會殺了他們。”一點紅頓住步子,拿起手中的劍,仔仔細細的撫摸劍身,說:“他們有的會反抗,有的會跪下求饒,有的會用世上最怨毒的眼神盯住我,詛咒我不得好死。”
海藍莫名覺得脊梁發冷,她想起初見一點紅的時候,在半天風客棧,那樣冰冷無情。
可那僅僅是表面。
海藍絕不會因此就認為他是罪大惡極的壞人,反之,她覺得世上再沒有誰比一點紅更好。這樣想着,海藍就說了出來。
一點紅以為自己聽錯了,驚異莫名的看着海藍問:“為什麽?”
海藍見他這樣戲谑起來:“你看看你,多露出一點表情不是挺好麽,別總擺出一副棺材臉。”海藍笑着又問:“你會像楚留香一樣到處拈花惹草欠一屁股風流債麽?”
一點紅道:“不會。”
“你會像胡鐵花一樣喝酒貪杯莽撞誤事麽?”
“不會。”
“你會像姬冰雁一樣走哪兒都不忘揣着女人鞋子肚兜麽?!”
“……不會。”
海藍拍拍他肩,眉開眼笑道:“這就對了,你沒有他們的壞習慣,相反重情重義古道熱腸劍術高超為人正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