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番外四 窮途末路(小修)
京城中的百姓經歷過的大風大浪就是要比邊陲小城更多些,見識也更廣, 新奇的傳說怪談, 流行起來沒幾日, 便會被新的談資替代, 無人再提起。
而先皇下葬時的異象, 也同樣是如此。
然而對親身經歷過的人來講, 卻是一生都難以磨滅的噩夢。
昔日風光無限的瑤光聖女,如今武功全失,東躲西藏的同時,午夜夢回, 常常驚醒時還恍然以為自己仍然身在冰冷幽暗的墓室內。
她從前用這法子折磨過許多人,如今報應在自己身上的,連十分之一都沒有, 這樣想來, 倒還能稍微舒心一些。
全然是苦中作樂罷了。
從死人肚子裏爬出來的孩子, 連親生父親都不愛親近她。連她自己都覺着前半生的日子過得不死不活,半點意思都沒有。而眼下每日提心吊膽, 多躲過一日便要感謝上蒼,卻讓她有些體會到活着是個什麽滋味了。
真苦啊,可是再苦她也還是不願意撒手。
白女小的時候比旁人都來的脆弱,習性又令人生畏,所以父親也有些怕她,這她可以接受。但是怕到不願意把她養在身邊,甚至主動獻給拜月教, 她就有些不解了,不想要,直接摔死都更好一點。
她其實不愛修習那些蠱術的,那些被反噬,痛苦的連夜哭泣哀嚎,嗓子都哭啞了的日子,還不如直接死了算了。那麽痛的日子都熬過去了,如今這些,不算什麽。
“在把娘親送上山的時候,你就不知道白女是個什麽東西嗎?現下再想不認我,晚了。”
這是她同她父親說的最後一句話,當時她功體初成,全身皮膚都布滿紅色的紋路,聖蠍的幼體在她輕薄的衣衫下爬進爬出。那個男人驚懼的眼神她至今都覺着很值得回味。
可就算最後那個男人都不認她了,可在他死了之後,瑤光還是每年都要去祭拜一次。他生前見了自己跟見了鬼一樣,如今成了貨真價實的死鬼,總該不再害怕了吧。
聽說紅衣招鬼,所以每回瑤光都特意穿一身紅,趕在午夜十分才去,可惜這麽些年來,鬼影子都沒見過一個。
拜月教是個無聊的地方,她想離開,可是叛教的代價太大了,迷心蠱一種下,那她可就連半死不活都算不上了,直接就是個行屍走肉。
若想永絕後患,上策便是暗中挑起些事端,叫拜月教成為衆矢之的,要是總壇都被人端了,誰還顧得上她呢。
這事兒,指望江湖人是不太行的。俠客每多行俠仗義,也是只顧着自己眼前,沒有聽說三山五岳之外有些什麽事兒就巴巴地趕過去管的道理,路費都不夠花的呢。
而如果要驚動朝廷,那至少也要造個反,這想法正好和她那憤世嫉俗的表哥一拍即合。
只可惜,費了千辛萬苦,還是沒見有人對拜月教動手。
身為武将,盛世之時無用武之地,手裏握着兵權還遭人忌憚,只有治下不太平時才會被重用,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那麽放着拜月教這樣一個好靶子,他們怎麽就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欺上瞞下呢?明明自己已經先一步抛出橄榄枝了。
後來逃到了京城,她才明白了,一個權宦,一個王爺,确實都不靠着軍功過日子。自己當真是時運不濟。
失望之餘,瑤光也起了些報複心。
于是在等待着章玉心一行人來京的路上,她也沒閑着,先是自一個在廠督府附近鬼鬼祟祟的乞丐婆口中,知道了一些有意思的事兒。這女子竟然知道蘇仁幼年便失散了的同胞姐姐的下落。只是單憑一個名字,她也不是很能确定那位手黑心更黑的大太監到底是不是她昔日好友的那個弟弟,兼之當事人此刻又不在京內,所以才畏畏縮縮,不敢去叫門,卻又舍不得就此抛開。
若是自己成功幫他姐弟二人相認,就算人家不把她當個恩人看待,随手打賞點銀子,也夠她下半輩子衣食不愁了。所以她一個天子腳下的乞丐婆,倒是比周圍的百姓都更加關心國家大事,天天盼着楚軍可以班師回朝。甚至在一個女大仙在路上攔住了她,要給她免費算一卦的時候,她也沒拒絕。
只是這卦一算完,她的心是安了,可腦子卻迷糊了,自己為何要去東廠找蘇廠督呢?一定是因為他是自己的小弟,跟他相認了,從此飛上枝頭,再也不用擔心生計。而且,他不日将有血光之災啊,自己這個做姐姐的,怎麽可能坐視不管?
若說“蘇錦娘”是意外之喜,那麽她特意等的人沒能見到面,卻是十分遺憾的事了。傳聞如今的皇長女性子跳脫,是會偷偷溜出宮玩耍的,若是能搭上這條線,她今後的路會順暢許多。
可惜,她自從失了母後的庇護,便謹小慎微起來,再不肯出宮游玩,一門心思在宮內護着她那太子弟弟了。
于是便閑了下來。瑤光倒是有心也給平王留點什麽“驚喜”,只是他在京城內的王府已經空下來将近一年了,挖地三尺也找不出什麽有用之物來。
順帶一提,這段時間內,瑤光就是住在這平王府裏頭。看院子的老婦偶爾夜間見了人影,廚房內的吃食還會憑白丢失,權當是這裏人氣淡了,就被過路的狐仙占了去,神神叨叨地憑空給她上了供。燒雞香噴噴地,卻不能勾起瑤光的食欲,她現在也可以靠普通的食物過活了,但是不管是被如何稱道的美食,送入口中都味同嚼蠟。還是帶着鮮血腥氣的,舌頭可以挑開一絲絲堅韌紋理的新鮮肉食,才能讓她覺着是一種享受。
聽說被人自小馴養的野獸,哪怕一直吃的都是精細料理熟了的飼料,若是有朝一日接觸了生肉,就會非此不食,再也養不得了,因為會就此起了傷人的念頭。而白女吃慣了生肉,一輩子都沒法把習性改回來,恐怕在別人眼裏,也不過是披着人皮的野獸罷。
可偏偏這野獸還不願意隐于山林,就愛往煙火氣最濃的地方湊。
腹中饑餓,瑤光卻不敢出門,最近京中肯定來了拜月教的人,夜間尤其危險。皇宮內是躲不得了,那麽達官貴人的府邸,似乎也能姑且抵擋一陣?
于是,輕車熟路的,便又溜進了平王府邸。只是這一回,院落不再是空曠寂寥的,作為匡扶新帝的重臣,又是個熱情好客的個性,這平王府,可比城那頭的廠督府要熱鬧多了。
許是這一回覺着再僞裝成別人容易出纰漏,瑤光找到了從前看院子的老婆子,偷偷潛進了她的屋子,嘗試着又用了催眠之術。
于是第二天,那老婆子便拽着她去見了王府的總管,說希望能給來投奔她的侄女也安排個可以糊口的差事。她的弟兄一家都因意外而過世了許多年,這個侄女來的莫名其妙,可是老婆子卻十分開心。正巧如今王府裏也正缺人手,聽說瑤光會侍弄花草,于是總管便安排了看園子的差事給她。
于是時光就慢了下來,瑤光決定,在沒被糾纏不休的追兵找到之前,就一直留在此處了。
慕容鈞偶爾閑來無事,會在一塊空曠的地方練武,她路過了許多次之後,忍不住問道:“爺,怎地不去演武場呢?”
慕容鈞回身,見到跟自己搭話的是個有些面生的小丫頭,也不惱她出言無狀,笑着解釋道:“演武場上被人圍觀着,哪有在府中一個人自在。”
長劍入鞘,被他随手放在旁邊的石凳上,白衣長衫,負手而立,這一副文雅公子的模樣叫人很難聯想到他也是帶兵打過仗的武将。
“可是爺每回練武,奴婢也都偷偷瞧着呢。”
“你又不會同那些校尉一樣,争着搶着來同本王比試,所以看了便看了,本王不會怪罪你的。”
瑤光低頭淺笑,眼波流轉,于陽光下如波光粼粼的湖水一般。
後來,瑤光便不在侍弄花草了,而是去調到主屋做了貼身侍候主子的大丫鬟。夜深人靜時,也半是嘲諷半是自得的想,自己若要當真扮做尋常的姑娘,也是可以半點馬腳都不露的嘛,若當時在宮裏頭也是選了這樣的路子,是不是如今也還好端端地做個錦衣玉食的妃嫔,何苦淪落成個伺候人的丫頭。
再轉念一想,這假設根本就不成立。野獸的本能叫她沒法子對危險的人和事視而不見,就算掩藏得了一時,總也有要露出獠牙的時候。
傳說中山野裏的精怪,凡是和塵世扯上幹系,多半都沒什麽好結果。她的命運,也是自降生起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偶爾也會再生出些壞心來,想着之前給蘇仁備了那樣一份大禮,也不該厚此薄彼才是,若是平王也有個同自己一樣的女兒,會怎麽對待她呢。
也不過就是想想罷了,白女的血氣就只有靠着新鮮血肉養起來的那麽一丁點兒,若是當真懷孕生産,嬰兒降生的那一天,便一定會是母親的忌日。
原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持續下去,直到府中迎來王妃,直到慕容鈞瞧着她年紀大了,要給她指一門婚事,然後她就可以照着早就想好的套路,哭着鬧着說一輩子不嫁人,就要留在王府裏伺候主子。
然而沒能等到這一天,她突然發覺,自己放出去在王府周圍潛藏着的小蠍子,數量突然就少了,偷偷去瞧,還能找到些被吃剩的殘骸。
看來這地方,也待不下去了呀。江湖之遠,她與這些京中貴人,餘生恐是再沒有相見之日了。
ps:中間有一段發重複了,經小天使提醒已經改了過來,但是V章修改字數不能少于原來的,這裏就來唠叨幾句設定。
拜月教本身不是邪教,對待教衆非常嚴苛,也是為了防止他們心術不正用秘術作惡。現任教主有點瘋瘋癫癫,原本繼任人選中也有瑤光一個,奈何她心理扭曲,總是作死。
四位聖女中,一個早早私奔逃走不知所蹤,一個性子綿軟,一個過分歹毒,一個瑤光作大死,之後這拜月教也是前途堪憂,不過家大業大,也還能支撐一陣~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你們可能想不到,這篇文裏,瑤光才是我的心頭好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