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揚帆遠航(上)
申報皇商這件事,陳青鸾并不覺有何難處, 歷來外臣本身并不許經商, 其親眷自然也要避嫌, 而蘇仁身份特殊, 她也就樂得百無禁忌。
以經商互通有無的名義回羅蘭的計劃既然已經提上了日程, 那麽便少不了提前做好功課。出海一事, 總是伴随着風險,陳青鸾從前唯一的一回乘船遠航就遭遇了海難,如今回想起來仍舊心有餘悸。所以不論是商道的規劃,還是船只建造, 都十分謹慎小心。
畢竟來日方長,并不急在一時。
而除此之外,另有一樣叫人不能不提防的, 便是海盜了。朝廷派出的使臣, 他們自然是不敢招惹的, 可商船麽,可就不一定了。縱然是皇商, 可是面臨着巨大的利益,誰能保證那些刀口舔血的人不會生出所謂富貴險中求心思來,哪怕是劫了這一票之後就從此金盆洗手,也是比劃算的好買賣。
于是商船也是少不了要武裝起來,至少不能随随便便就叫海盜打的毫無還手之力,畢竟在海戰上,光憑武功也是未必有用的。
蘇仁原本也不過是想要圓她一個心願, 哪知她在這事兒上謹小慎微地仿若變了個人,少不得也要笑話她幾句。
陳青鸾卻是笑着回他道:“商隊出海,再少也要百餘人,又不是我獨自一個,倘若真出了事,搭進許多無辜之人的性命,那怎麽得了。”
蘇仁瞥了她一眼,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這是老夫老妻了,連情話都不似從前說的多,若是換了初識那些時日,她定會說是為着可以平安歸來,不叫自己擔心才會如此謹慎。
如今可好,心直口快地說的都是大實話。
他這位夫人近年來越發泛濫起無用的慈悲心,竟是越活越回去了。可再細細回想,她本性可不就是如此麽,只不過為求自保的時候,幹淨利落地叫人都幾乎忘了她是被迫而為止了。
簡直活成了窮則獨善其身的範本。
不過這樣也好,預備的越充足,危險也就越小,畢竟這樣漂洋過海的行程,除非他當真有一日急流勇退,徹底不再插手朝政,否則也總不能跟着同去。
于是三年又三年,當陳青鸾正式踏上回鄉的旅途時,正是她又一次自南疆歸來——只不過這一回,卻是蘇仁全程陪着的。
其實一切早在半年前就已經打點好了,然而蘇仁只怕她這一去,半年都回不來,誤了必須去那仙泉的日子,硬是将她多扣下了不短的一段時間。
陳青鸾只覺他這實在多餘,她又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來回這一趟,若順利的話,最多兩月也就回來了,又随口玩笑道:“我也知道你心底裏擔心我回頭見了親友故人,便舍不得回來,那卡在這段時間去不是正好。那樣的話最多半年,我不想回來也得回來,畢竟還需要去泡泉水續命不是?”
蘇仁聽了,微微颔首道:“你這主意卻是不錯,若有朝一日你被人拐跑了,我自然是要派兵去守着那處野泉的。”
陳青鸾沒好氣地回敬道:“哼,還說信得過我,騙鬼呢?”
蘇仁垂眸笑道:“我自然是信得過夫人了,可誰讓你一出門便愛給自己編個假身份出來,若真有那不長眼的來勾搭,夫人你再一時迷了心竅,可叫我怎麽辦呢。”
陳青鸾瞥了一眼蘇仁,他如今已過而立之年,那豔若桃李的容貌卻是一絲瑕疵也找尋不到。
都說歲月催人老,可這話在他身上便不靈了,每日忙的都很難睡個好覺,也不似女子會花大把的精力與銀子在保養容顏上。想不通,也只能說是老天爺的偏愛。
有這樣的人在身邊,她還能看的上誰,被人拐去呢?
二人随意調笑幾句,最終還是要拐回正事上來,蘇仁道:“下月聖上命我巡查軍務,正也要南下,你陪我同去可好?”
也不知是當真便該他去走這一趟,還是假公濟私。可許久沒有一同出過京城了,陳青鸾也不願錯過這難得的機會,也就答應了下來。沿途走走停停,一來一回也用了數月之久。
回程的時候,便直接停在了黑峽關。
這面朝大海的小城,其實并不太适宜居住,風浪大,小漁船只能趕在難得的好天氣才能出海,平日裏多是見些百姓在海邊拿着竹簍去撿海貨,興許她蓬萊閣采買的幹物中,便有不少是自此處來的。
自開放為通商口岸後,也不若更南面的幾處港口那麽有吸引力,只是城內外的百姓,較之陳青鸾多年前見過時,要多了幾分活潑與生氣。
這一回同蘇仁一起步上城牆,陳青鸾終于知道了為何從前自遠處看,放眼望去盡是一片灰蒙蒙了。巨浪拍出的霧氣常年都在,空氣中滿是腥鹹的濕氣,經年日久,磚石上都附了一層薄薄的鹽粒。
想必那些守軍的甲胄也是一樣,而當年戒嚴的那一段日子裏,想必他們也并無暇去清洗修護。
所以那日蘇仁在城牆上,離得老遠便能一眼瞧見,且明豔的叫人移不開視線,可說也是天時地利的功勞了。
都說姻緣天注定,這樣想來還真是不假。
見陳青鸾笑意溫柔,目光卻是遙望着遠方,也不知能從那水霧後隐約的波濤中看出些什麽來。蘇仁牽着她的手微微使力,将她自遙遠的回憶中拉回了現實。
“在想什麽?可是又惦念起了故人?”
陳青鸾瞥了一眼這位一輩子都改不了小心眼這毛病的主兒,笑道:“我是在想,待我出發了之後,你會不會心情不佳,又變着法子找守軍的麻煩。”
“麻煩總不是無緣無故找的,他們若是軍紀嚴明,各處挑不出纰漏來,你道本督願意花心思去提點?只是若有人玩忽職守,等你回來時見到此處烏煙瘴氣,治安混亂,豈不是十分敗興。”
嗯,也沒說究竟會不會遷怒,總之是先把這責任推到自己頭上來了。也好在這話天知地知二人知,若是叫那些守軍聽在耳朵裏,可是要怎麽在心裏罵自己呢。
揚帆起航,面前是蒼茫無際的海浪,陳青鸾站在船尾回望,只見那一抹绛紅色的身影仍在原地,她揮了揮手,又高聲道:“你放心,我會盡快回來的!”
也不知對方是否能聽到,陳青鸾又憑欄看了一會兒,只覺冷風襲人,衣衫浸潤了濕氣,開始變得有些黏嗒嗒地沉重,她吸了吸鼻子,心道若是換了那個人,肯定要嫌不舒服,怕是在船上也非得每日沐浴不可。
可是這遠航的商船上,淡水可沒有那許多可以揮霍,就算是船長,怕是也沒有随時沐浴的好條件。陳青鸾走回船艙,心道果然這活計也并不是誰都适合的,自己跟在一個潔癖的過了頭的人身邊日子久了,潛移默化,也覺着如今這景況有些難耐了。
好在她也不是次次都需要親自出航的,只是某些人,還是要在已經該換了身份後再見上一次才能放心的。
至少要知道她是真的安好。
同樣的,也要叫她也看看自己如今的景況,否則,旁人說的再多,怕也是不能安心的。
果然便如她所想,在登岸後的第二日,便收到了帝都使者的來信,說女帝想要請她入宮面聖。
商隊中同行之人,倒有一多半不知她的出身,還當是因着大楚的面子而被高看了,莫不精神抖擻,在海上颠簸了近一個月的疲累一掃而空,幹起活兒來也顯得更賣力了。
陳青鸾樂得見他們如此,便沒有點破,只同那傳訊的使者道:“我也正好預備了厚禮打算呈給陛下,待我準備一日,明天便可啓程。”
羅蘭帝都深處內陸,自港口城市向內,最快也要二日的行程,陳青鸾所乘的馬車上還順便帶了好些東西,腳程實在有些慢,這一趟竟用了四日之久。
她幼時所住的地方,是要再往內陸一些,後來到處東躲西藏,幾乎跑遍了全國,按理來說并沒有什麽美好的回憶才是。
然而每到一個地方,她能回想起來的,卻往往是在逃亡的間歇,偶爾可以在某處駐足停留的時候,偷偷溜出去玩兒的回憶。當時連活着都已經要拼盡全力,可如今回想起來,最深刻的印象,卻是阿姐塞在自己掌心的糖果。
羅蘭的皇宮,陳青鸾從前曾遠遠望見過一次,那是阿姐被強行帶走的一日,她用鬥篷将自己遮的嚴嚴實實,一路跟了許久,然而在發現皇城附近巡邏的衛兵時,便無法再靠近了。
女帝接見一個商人,算不得什麽朝政大事。雖說一國之君就算是私事有許多雙眼睛盯着,可是姐妹重逢敘話,待繁文缛節的過場走完了,女帝屏退了衆人後,緩緩步下王座。
伸出手來拉住她,就如同小時候一樣的動作,掌心帶着令人信賴的溫度,“你這些年過的好麽?”
十年來,又一次聽到這溫柔的語調,陳青鸾只覺恍若隔世。
作者有話要說: 我QAQ。。。存稿放進存稿箱然而忘記輸入時間了,今天補上,稍後還有一更是這篇番外的後半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