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番外三 承諾兌現
三年的歲月,在某些安逸平穩的時代裏, 也許在史書上都占不過半寸筆墨。
而總有一些人, 命裏注定就是要書寫傳奇的。
景帝登基後三個月, 長公主慕容雲笑因感懷雙親早亡, 決意出家為尼, 法號妙言。三年後自千佛山重回皇城, 開壇與明光寺多位高僧講經論道,機變無雙,一時引得萬人空巷。
景帝聽聞大喜,親自接見後, 将其接入宮中,後日于早朝上宣布,欲冊封妙言禪師為國師。
大楚自開國以來, 雖然皇室多有人禮佛, 然而卻歷來忌憚教權太過, 會重蹈友邦的後塵,所以這樣将一個僧人推舉到這樣的高位, 是從沒有過的。似然明知道皇帝這番舉動,并不是擡舉某個教派,而是盡着私情來的。可出家人既然已經斬斷了塵緣,那麽就算她前身乃是舉國上下最為尊貴的長公主,該反對還是要反對的。
一時間朝野上下反對之聲此起彼伏,而年輕的帝王平日裏還算從谏如流,而這一次, 則是鐵了心要将皇姐迎到朝堂之上。就算是有言官梗着脖子又要去觸柱,景帝仍是不為所動。好在這一回衆人都有了準備,一旁的武官眼疾手快,把那些當真不把自己性命當回事兒的人都給攔了下來,才阻止了血濺當場的畫面出現。
百官勸誡無用,便有人把這規勸皇帝的重任,往輔佐其上位的二位肱骨之臣身上推。
然而這一回,歷來在朝堂上兩看生厭的平王與蘇廠督,口徑卻出奇的一致:出家人無男女之別,且妙言禪師講經論道深入人心,國師一職于她,并無不可。
于是,大楚開國以來的第一位國師登堂入室,卻還是個女子。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皇室宗親就算出家,也從來沒有誰當真剃度了。妙言禪師剛過二八年華,雖不做修飾,卻也難掩天生麗質。每每出入宮闱之時,若是做常裝打扮,便總有宮人會忘了這位長公主早已是方外之人,還會依着舊日的規矩同她行禮。
原本是不該有什麽交集的,然而某一日蘇仁進宮辦差後,回程路上,卻是正好遇見了慕容雲笑。只見她身着明黃色法衣,頭發高高束起,一絲不亂,自帶着一種超塵脫俗的氣質,見了蘇仁,主動上前來單手作禮。
故人相見,蘇仁心情似乎不錯,然而他似乎是久未恭維過人了,說出的話實在有些不倫不類,“長公主氣色瞧着比從前好多了,看來這凡俗名利,果然累人,遠不如寄情于山水來的好。”
慕容雲笑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可是若當真要選,我還是更想要凡俗名利呢,只是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她當年被先帝指婚給藩王世子,若是景帝上位後便要取消婚約,怕是會令封疆大吏們都寒了心,沒準還會懷疑這新上任的小皇帝是不是要拿他們開刀才不舍得把同胞姐妹嫁過去。
若按照從前慕容雲笑的性子,想往江湖之遠,怕是會蹦着高的假死逃脫,可如今她的親人只剩了一個弟弟,她不想遠嫁就是為着可以留在他身邊扶持着,不能本末倒置。
所以,除了死遁之外,只剩了出家這一條路,且是一輩子都不能還俗的。
而到如今為止,慕容雲笑也不知當年若是蘇仁出手,是否能有別的路可以走。
這件事上,蘇仁始終都在袖手旁觀,也許是因為自己并沒有聽他的話,去聯合了章昭儀來對付苗氏一族。現在回想起來,若非如此,興許父皇并不會過世也未可知。他是對不起母後的,然而卻從未虧欠這兩個孩子什麽。所以大好年華便要斬斷塵緣,從此青燈古佛,孤寂一生,也許是她應得的懲罰。
所以,她才可以面對故人時猶自平靜,且笑着道:“這次我能順利留在京城,還多謝蘇廠督出言相助。”
蘇仁嘴角輕輕上揚,“這樣利人利己的好事,本督自然是樂意成人之美的。”
當時慕容雲笑還不知他內心在謀劃着什麽,後來真相大白的時候,不禁有些愕然。
而這引發了軒然大波的,正是這一年秋天,每三年一次按例修整完善法典之時。在所有上報的諸般需要補全、調整的疏漏中,蘇仁所提到的一點,讓景帝看了尤為頭疼——自最初的大楚律例中,從未明确寫出不許女子以經商為業,而歷來甄選皇商時,卻不允許女子申報,此自相矛盾之處,應該予以糾正。
皇商頂着響當當的名頭,但歸根究底還是商人,只不過是為皇家辦事而已,若論起來,與民間走卒小販,只有高低之別,而無本質之分。
輕賤女子的傳統自古而有之,所以皇商不許女子申報,衆人都習以為常,而叫蘇仁這般提出來,卻是難辦的很。畢竟若論體力,女子本就比男人要差些,讀書習字之類的,大都更是沒有這樣的條件。若是連經商做些小買賣都不許了,那些拖兒帶女的寡婦,可是叫她們怎麽活?
先前他默許了景帝将自己的長姐迎為國師,可就是在這兒等着呢。
不過這一樁事情,卻是意外地沒有多少人出聲反對,女子極少能從家族中得到足夠的資本,小商小販雖多,但能積累到足以申報皇商的程度,全國上下怕是也數不出幾個來。
有心思缜密的人,又特意去查閱了關于女子為官的條例,待見到自開國以來,便明令禁止女子從政,絕無可找出纰漏的地方後,才紛紛松了口氣——皇商這邊倒是無所謂的,別回頭松了這口子,他又要往衙門裏塞女人就行。
而蘇仁本身倒是并未想到那處去,他只是想要給那一別月餘的妻子預備一份大禮。
因朝中不太平,所以三年期限一到,陳青鸾不得不獨自南下,再去那處山中仙泉泡上一日,來壓制體內的蛇毒。
這一路前呼後擁,倒是半點危險也沒有,畢竟拜月教出了那樣一個攪混了整座皇城的叛徒,如今正是十分謹慎,并不想與朝廷有什麽沖突的時候。
回來的路上,都還未到京城地界,這一項變革就傳入了陳青鸾的耳朵。
這三年來,蘇仁并未再提起過此事,卻是悄無聲息的做到了。
這些時日以來,她一直沒閑着,廠督府人口簡單,下人都乖覺的過分,她一個當家主母,也并不需要耗費多少時間在庶務上頭。反正府庫內的所有錢財與商鋪地契都可随便動用,所以在生意上頭,她還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當然了,凡是經過的地方,總是會多出那麽幾座學堂并醫館來,按她的話來說就是順手為之,等注意到的時候,竟然已經有那麽多了。
到了城門口,陳青鸾随手撩開車簾,只見前頭一人身着玄色大氅,迎風而立。不等她吩咐,馬車便在那人面前停了下來。
“前兒雖然給你寫信說是今天大約便能回來了,可時辰卻不一定呢,你在這等了多久了?”将蘇仁迎上了馬車,陳青鸾駕輕就熟地替他脫了厚重的外衫,放在一旁。
“下朝之後才過來的,這趟路都不知走過多少回了,需要多少時間根本用不到算便知道了。”
見蘇仁随口說完一句之後,便又歪在了軟塌邊上,只瞧着自己不再言語,陳青鸾偏頭眨了眨眼,“特意過來接我,難道不是有什麽喜事要同我講麽?”
蘇仁瞥了她一眼道:“你定然都是已經知曉了的,又何必再叫我重複一遍。”
他心內是有些不爽利的,原本按照計劃,陳青鸾該是要更早幾日回京,應當正好是在回府的那一兩日,新的律例才會頒布下來廣而告之。哪知正巧有一久未現世的奇花異草被人于山中發現。奇貨可居,便廣撒了帖子,卻是坐地起價,開了一場拍賣,價高者得。
陳青鸾聽說了這一消息,便在南疆多留了好幾日,最終自然是得了這名花,然而卻叫蘇仁預備好的驚喜早早便在半路就叫她聽了去。
陳青鸾見這人又別起了別扭,湊過來蹲坐于軟塌下首,昂首看着他,眸中滿是期待,“那些都做不得數的,我就想聽你親口同我說呢。”
蘇仁眼底浮現起一抹溫柔,輕聲道:“如今,女子亦可申報為皇商,若是你能取得這資格,來日便可光明正大地回羅蘭去瞧瞧了。”
光明正大的踏上故土,這在陳青鸾從前相當久的一段認知中,根本就是不可能存在之事,而如今卻已經觸手可及。
雖然她從來都說自己并不想回去,但內心還是有着些許期待的,畢竟,那裏還有她唯一的親人。
山高水長,阿姐代替她被束縛在皇位上過着殚精竭慮的日子,如今又是怎樣的光景,她是一定要去親眼看過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