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攜手同游
大楚風俗中,乞巧節是個十分隆重的日子, 自節日前三天起, 便會取消宵禁, 集市也會一直開放至深夜, 平日裏嚴守規矩的大家閨秀, 也免不了蒙上面紗, 出來共享這一年一度的繁華盛景。
縱使當朝禮教嚴苛,在這幾日裏,也會寬容些許。
有許多年輕男女借此機會偷偷相會互訴衷腸,集市之中, 更有情侶借着怕被人流沖散的緣故,而偷偷拉一下手,亦或有那大膽的便牽着心上人的衣襟不放開, 就這樣一路攜手。
這人群之中, 有一對男女格外引人注意, 只見二人皆是一身錦繡華服,其中男子容貌清俊非常, 眉梢眼角皆可入畫。女子則是容顏俏麗,顧盼神飛。她雖是姑娘的打扮,卻極為自然地将雙手都環在那男子的臂彎上,毫不在意旁人的視線,水紅色的裙擺搖曳在玄色長袍之側,如同烏雲四圍的流霞一般。
蘇仁的休沐本不在這一日,卻特意往前串了, 便是想要趁乞巧節前夕帶她出來散心。她近些時候身子雖好了些,氣色卻看着仍有不足,此次出門前,便破天荒地要梳妝打扮後才出門。然而忙活了半日,其成果還是叫蘇仁不忍直視,甚至還親自為她潔了面,重新描畫了妝容。
蘇仁他雖然厭惡脂粉味兒,但并非不擅此道。他畢竟是內侍出身,這些伺候人的本事,樣樣都熟練的很,多年未動過也并未手生。陳青鸾有幸得了同宮裏娘娘一樣的待遇,自是欣然受之,待蘇仁給她上完妝,她幾乎要認不出鏡子中光潤玉顏的人來。
陳娘子其人,精明大氣有之,卻總在一些地方笨拙的驚人,開酒樓的不會做飯也就罷了,身為一個女子,竟然不善梳妝,若非她貪嗔癡欲俱全,蘇仁都要猜測她是自小便出家苦行的帶發修士了。
陳青鸾一路走走看看,對許多事物都表現出十足的好奇,卻都是問過便罷,除了一些小吃糕點之外,竟是什麽都沒有買。集市逛到一半,陳青鸾看到側面有一處岔路,其中幽深寂靜,便拽着身邊的人拐進了巷子裏。
二人并肩緩步而行,四周逐漸安靜下來。蘇仁十分好脾氣地道:“怎麽不繼續逛集市了,這裏有什麽好看的?”
夕陽晚照,目中所視盡都染上了一抹金黃,陳青鸾笑的肆意,她昂首道:“還不是因為督公你生的太招眼了,方才有好些小娘子,看你看的癡癡迷迷地,撞了人都不知道躲呢。我帶督公繞道這小路裏來,也好叫她們省省眼睛。”
蘇仁聽了失笑道:“那還有一路的年輕公子,眼也不眨地盯着你呢,你怎地假裝看不到?”
陳青鸾瞥了他一眼:“那還不是多虧了督公的一雙巧手,有多少人看我我是不曉得,但我能肯定,若是我回去洗了臉再出門,他們保準都不認得我了。”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拌嘴,走了一會兒,陳青鸾便要再折回集市去,蘇仁挑眉道:“反正你又不做女紅,那些乞巧之物估計你也用不到,何必勉強再回去同人擠着?”
陳青鸾一邊走一邊極利落地笑道:“東西是用不着買,可是熱鬧還是要看的,況且還有許多糕點果子未嘗到呢。”她自海外而來,本就不以不擅婦工為恥,所以蘇仁挖苦她,她也不在意。倒是因他特意串休來陪自己出來散心的心意,她無論如何不想辜負。
剛拐回集市上,陳青鸾便發覺有一個小姑娘坐在對面的茶攤上,時不時地回頭打量蘇仁,她身量尚小,顯然還是個半大孩子。陳青鸾用手肘輕輕怼了怼蘇仁,觊觎道:“督公真是好大的魅力,那樣小的孩子見了您都移不開視線呢。”
蘇仁順着她的方向看去,正好和那那偷窺之人視線相接,那小姑娘急忙轉身,假做方才無事發生的樣子,自去同對面的一個年輕男子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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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此刻稍後,我去同故人講幾句話。”陳青鸾只聽得蘇仁在自己耳邊輕聲說了這樣一句,便分開人流,徑直往對面攤子處去了。
她靠在牆邊,見蘇仁去同那女孩兒搭話之後,對方先是有些局促不安,随後便放松下來,面紗之上的一雙眼睛笑起來彎如皎月,似乎同蘇仁十分相熟。
能叫蘇仁和顏悅色以待之,這女孩兒定然不是一般人,再以年齡來推斷,其身份呼之欲出。陳青鸾正自思索着,突然覺着身子被一個自側面沖出來的人狠狠撞了一下,同時腰間感到一股向下的力道,她不用低頭便知是錢袋被人拽了去,脫口而出高聲叫道:“抓賊啦!有毛賊偷東西了!”
那小偷未料到這方才還有些愣神的女子反應竟如此之快,他眼珠左右一掃,只見人群中各處都有人要圍上來,急忙調轉了方向,意圖往那行人稀少的巷子裏脫身。
哪知剛沖出去兩步,便被一人當胸推了一把,後仰着狼狽地摔倒在地,随後便見一個身着半舊月白袍子的青年男子自巷中走出,他相貌生的還算端正,只是臉頰瘦削了些,顯得有些陰郁。
那賊人眼見走不脫,便立時換了副嘴臉,一面跪着将錢袋雙手奉還給陳青鸾,一面聲淚俱下地将“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妻兒待哺”那套話不假思索地念了出來。
陳青鸾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接過錢袋重新系好,對那人道:“既是如此,便不送你去報官了,這次放你一馬,你走罷。”
那賊人見這番遇到個面善心軟的主兒,心裏樂開了花,千恩萬謝之後,轉身一溜煙沒入了人群中。
那青年男子似有些不快,斟酌了片刻,對陳青鸾道:“這位姑娘,心地仁善固然是好,但是這樣縱容為惡之人,他得不到教訓,怕是以後還要去坑害別人。”
陳青鸾許多年未聽到有人與她說教,她也不惱,只淡淡回應道:“他這一去,若還敢再犯,自然會從別人那得到教訓,今兒我難得出門一趟,不想壞了興致而已。”
她所講的所謂教訓,自然不是指那因果報應之說,而是那些潛藏在人流之中的東廠暗衛。偷錢事小,沖撞了主母事大,等那小賊自以為可以逃脫升天時再被人抓住,定然會是叫他畢生難忘的經歷。
那男子自不知她所指何意,只當她是婦人之仁罷了,正待告辭,卻正對上她似笑非笑的一雙美目,不禁愣在原地。他心思一動,脫口而出道:“陳娘子?”
陳青鸾見他識得自己,便細細打量起他來,卻并無印象,正欲開口詢問,那人便主動自報家門。
原來此人乃是太醫院副使,名為常雲蕭,與那新到陳氏醫館坐診的周一正乃是相交多年的好友。陳青鸾去找薛老那日,他也正好去尋周一正,原本是想憑着過來人的經驗,可以給他指點一二,于是便同陳青鸾有了一面之緣。
陳青鸾自認旁的本事不大有,記性卻是極好的,特別是在何時何地見了哪些人,一定都會有印象。而這常雲蕭的臉,她實在是回憶不起來,只好當做那時急着去尋薛老大夫,根本沒注意到此人。
她自然無從知曉,常雲蕭這話只說了一半,另外那一半,他說不出口。
當日在陳氏醫館中,周一正直接就拒絕了他的幫助,說自己絕不要會憑投機取巧來某得官位,總是此生無法同恩師比肩,也不能被女子比了下去。
常雲蕭未料故友自去游歷了數年之後,脾氣卻越發執拗了起來,便岔開話題,轉而打聽起他所說的女子是指何人。那周一正推拖不過,便将陳娘子雖身為一介女流,卻能在疫病爆發之前便能未雨綢缪做下各樣準備,甚至還想主動深入疫區等種種事跡說給他聽。
常雲蕭聽完之後,對這位陳娘子愈發好奇。他面上看去陰沉,性子其實頗有幾分放蕩随性。在得知這位陳娘子此刻就在隔壁後,索性繞去了薛行之那處小院子後頭,聽了一回牆角,後來又在陳青鸾走出院子時偷看了幾眼,這才滿足了好奇心,揚長而去。
今日再見陳娘子,其明豔嬌美簡直同上一回判若兩人,若非她的聲音和語氣始終未變,常雲蕭幾乎無法認出她來。他心思一動,正想問她可願賞光與自己同行一段,卻只覺一股寒氣莫名令人膽寒,轉頭只見一名身材高挑的華服男子不知何時走到了二人旁邊,整個人陰恻恻地,瞧也不瞧他一眼,直接擋在了他與陳娘子之間。
他一時語塞,而陳青鸾仰頭看向蘇仁,已是露出了喜色,她笑意盈盈地道:“怎地去了那麽久,叫我好等,錢袋都差點叫人偷了去,多虧這位常公子相助才找了回來呢。”
蘇仁眼神幽幽地只落在陳青鸾身上,攬過她的肩膀,走過常雲蕭身邊時,瞥了他一眼道:“常副使獨自來這乞巧市,想必是有約要赴,莫要耽誤了時辰。”
待二人走遠之後,常雲蕭只覺有些站立不穩,後退一步靠在冰冷的磚牆上,紛亂的意識中,只有一個念頭越發明晰:這樣姣好的女子,為何要卑躬屈膝地侍候在一個閹人身邊呢。
作者有話要說: 唔。。。求收藏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