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再遇故人
不過是一段平淡無奇的小插曲,陳青鸾轉身便将那位好為人師的年輕太醫抛諸腦後, 她挽着蘇仁的手臂, 俏生生地問道:“方才對面那個小姑娘是誰呀?”
蘇仁垂目瞥了她一眼, 見她并無不快之意, 似乎就是随口打聽, 便也随意回答道:“慕容家的長女, 今兒偷偷溜出來玩,若我不去同她說一聲,她怕是會因擔心我去将此事告訴旁人而擔驚受怕好幾日。”
陳青鸾眼中閃過探究之意,她印象中的蘇仁, 可從不設身處地替人着想。
非不能也,乃不願也。
自己現在可以走進他心裏,可以這般肆意而為, 也是用了半條命才換來的。
那個小姑娘能得他青眼, 想必不光是因為她那舉國上下最尊貴的嫡長女身份。
蘇仁不等她開口相問, 便自顧自地開始解釋起來,“她同我阿姐有幾分相似, 也是個愛操心的性子,其實她那弟弟,哪用得着她來擔心呢。我偶爾便也提點她一二,省着終日見她在我眼前犯蠢。”
陳青鸾失笑,環住蘇仁的手收的更緊了。
她想,從今以後,蘇仁大可不必自別人身上尋找那一點溫柔的影子來, 他所需要的慰藉,自己給得起。
離了乞巧市後,陳青鸾拉着蘇仁在運河邊上的一家小攤子落了坐,老板忙的腳不沾地,半晌也沒顧得上過來點菜。她也不急,只望着河上往來而過的船只出神。
蘇仁頗不耐煩被人怠慢,将手中的折扇打開又合上,反複幾次,對陳青鸾道:“但願這小攤子的東西好到值得叫人等這許久罷。”
陳青鸾聽了笑道:“今日督公既然是陪我出來,那便依着我罷,民間飲食多半不精細,但各有特點,他家生意這般紅火,自有可取之處。只要有一味吃着舒心,也就不算白等。”
東西好不好吃,精不精致,蘇仁原本并不在意,只是居于人上多年,早就習慣了被人鞍前馬後地讨好,若被怠慢,便總會生出些無名火。
可陳青鸾就與他相反,她本處處不凡,卻偏愛做那芸芸衆生中最不出挑的那一個,不僅自己如此,還要拉着蘇仁一同步下高臺,沾染一身的煙火氣。
往來行人忙碌紛擾,然而就這樣看着面前女子恬靜的側顏,蘇仁只覺心緒平緩下來,一切他往常所不屑的市井風情,縱然被誇得有千般好,他觀去也只覺隔着一層,似隔岸觀火,又似透過畫屏觀景,總之是不真切。而自從認識了陳青鸾,她只要在這裏,便是給他與這熱鬧又充滿了人情味兒的俗世間,設了一個連接點,叫他能從中感受到一絲熱氣來。
那老板好不容易空出手來給他二人點了單,蘇仁也不看菜單,只叫他按着陳青鸾所點的多加了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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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菜雖慢,上菜卻還挺麻利,二人就着熱氣将兩碗皮薄餡大的馄饨吃了個精光,天也還未完全黑下來。
陳青鸾撂下筷子,也不急着結賬走人,又轉過頭去觀河。蘇仁順着她的視線,只見餘晖在河川上,泛起金色的波光,一些陰影處低矮的窗子裏,已經搶先點起了燈火,星星點點,同水面璀璨地金色交相輝映。
蘇仁看了片刻,視線又轉回來,落在陳青鸾柔美的側顏上。
感受到某人的視線,陳青鸾轉回臉來對蘇仁道:“我家鄉是山地,雖也有河流在附近,但多半險峻,這般景象,還是到了京城才第一回 見,之後就愛上了,怎麽都看不夠。”
蘇仁笑道:“人工開鑿的運河,自然是為方便商旅,沿途的景色都差不太多,若論起來,秦淮一帶的更有看頭些,以後若有機會,我帶你去。”
陳青鸾眉梢洋溢着喜色,她道:“這感情好,秦淮風光,我已豔羨許久了。只不過你貴人事忙,也不知道這何時才能兌現呢。”
蘇仁心思一動,對她道:“本督許下的承諾自然會算數。若是你等不及,今日也可以先做個預演。”見陳青鸾一雙黑白分明的美目滿含着期待與疑惑之色望着自己,他繼續道:“白日裏河上行船密集,晚間倒是會清淨許多,景致也不錯,不知陳娘子可否賞光,陪本督泛舟夜游?”
陳青鸾回過神來,笑着點頭道:“樂意之至。”
用過了晚飯之後,二人于河邊漫步片刻,拐入棧道時,一艘精美絕倫的畫舫已經靜靜等待在此處。
蘇仁扶着陳青鸾上了船。方至廳中,陳青鸾便嗅到了極為甜美的酒香,靠窗的小桌上自已備好了佳釀與酒具。
陳青鸾自上回中毒以來,在府中被供應的膳食都是養生之物,且不說酒水,辛辣刺激之物都一應見不到,她本身雖不貪杯,但空了這許多時日早就饞了,欣喜與蘇仁的安排,欣然落座。
房間裏沒留下人服侍,自斟自飲也別有一番風味。青玉色的酒壺外還挂着水珠兒,觸手冰涼,是剛剛用冰鎮過的。酒是甜酒,口感清冽甜美,縱多飲上兩杯,也不會傷身。
此時風清月朗,陳青鸾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将纖纖玉手伸出窗外,感受微風的輕撫。同時笑道:“督公當真是好享受,夏日這般泛舟游行,可比在山間避暑舒爽的多了。”
蘇仁微微皺眉,斟酌着道:“你若喜歡,以後可以常來。不過也就夏日還好,其餘的時候,水面風大寒涼,不合适。”
陳青鸾失笑,蘇仁從前有多刻薄冷清,現下就有多謹小慎微,這副模樣足像個操心過了頭的老父親。蘇仁見她突然笑個不停,先是一愣,随後反應過來,自己也覺有些別扭,便轉頭望着窗外不再看她。
許是酒意與羞惱一齊有了表現,蘇仁過于白皙清透的面頰上泛起淡淡的紅暈。陳青鸾只覺十分有趣,心道這玉面閻王一般的人物其實面皮薄的很,多虧着平日裏幾乎無人敢與他調笑,不然這副模樣叫人看了去,怕是威嚴不保。
見蘇仁還強行冷着臉,陳青鸾方要再開口逗他說話,卻見另一艘畫舫自窗邊擦肩而過,那船只較她所乘的這艘略小些,卻也是雕梁畫棟,極具華麗。對面船艙的窗子本有輕紗遮掩,被兩船交錯時的勁風帶起,卻見裏頭的兩個人都是相熟的。
那船中的二人相對而坐,女子是個豔麗的美人,她面向陳青鸾這邊,妩媚的眼神自窗中看到對面的二人,也不做反應,只又給她對桌的男子斟了酒,笑意妍妍,低聲說了句話,逗得那男子哈哈大笑。
兩船交錯時為防止剮蹭,船夫都減緩了速度,自分開後便又加快,轉眼便行駛到了視線之外。陳青鸾這才感嘆道:“那清平侯果然将妩君贖回去金屋藏嬌了?”
蘇仁道:“已經作為外室養在別院裏近一個月了,等回頭有了登堂入室的機會,他侯府內院的主子就要換人做了。”
陳青鸾默不作聲,她心知作為一個青樓女子,縱脫了賤籍,也要一輩子背負着從前的陰影。于尋常富戶都只能做個妾室,若想在正經勳貴人家占得一席之地,不知要花費多少心思,付出多大代價。她輕聲嘆道:“值得嗎?”
這句話的聲音很小,蘇仁一時未聽清,問陳青鸾她方才說了什麽。陳青鸾促狹地笑,“我是想問督公,您手下的女探子都如妩君一般美貌惑人麽?就為了挑唆清平侯與他老丈人的關系,就用出去她這樣的美人兒還不心疼,真是好大的手筆。”
蘇仁似笑非笑地道:“你習慣叫她妩君,但其實潇潇才是她本名。別看她生的嬌俏,其實今年已經二十有四,自十五歲開始出任務,都不知換過多少個名字了。原本上一回身為牽扯到太子案中的花魁,下獄假死脫身後,便是滿了份額,可以重回自由身。而又回來假借我手潛伏去清平侯身邊,是她自己的主意,我不過是順手幫了一把,至于劉尚書那邊,雖是煩人的很,但我也未真放在眼裏。”
陳青鸾從善如流地改了稱呼,接着道:“那潇潇姑娘這般下套引誘清平侯,是為情還是為仇啊?”
蘇仁眉頭微蹙:“不曉得,自我上任時,她就已經是把好用的刀了。這些細微末節的小事,不過聽別人提過幾句。你若想知道,等找個機會叫她親自給你講罷。”
陳青鸾撇撇嘴,“不說便不說吧,上回當着清平侯的面兒,她跟你都是死仇了,我若與她私下見面被人瞧見了,豈不是憑白叫她被猜忌?”
蘇仁收攏手中的折扇,在她頭上輕輕點了一下,笑道:“這又何難?你是在府中游手好閑養的傻了?若她改日去蓬萊閣吃飯,那麽同掌櫃的聊上幾句,豈不是順理成章。”
陳青鸾絲毫不計較蘇仁的挖苦,而是從這話裏品出了別的意思。她眼睛一亮,喜上眉梢,“你是說,今後允許我随時出府去照看生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