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暗度陳倉
陳青鸾在客棧的廚房內躲了會兒清閑,端着食盒上了樓,正與形容狼狽的王刺史擦肩而過。進了屋子一瞧,蘇仁面前的碗筷潔淨如新,便假做抱怨道:“這窮鄉僻壤的,督公也別太挑嘴了,終日飯也不吃兩口,是要辟谷修仙不成?”
蘇仁的視線落在陳青鸾手中的食盒上,停了一停,又輕飄飄地轉到別處。只懶懶地道,“食物粗粝難以下咽還是可以忍的,但那個蠢物碰過的東西,本督嫌髒。”
陳青鸾但笑不語,将蘇仁面前動都未動過的菜肴往邊上挪了挪,空出一塊地方來放下食盒,打開之後,一抹甜膩的酒香彌散開來,蘇仁自然而然地端了起來,觸手溫熱,他心中浮起一絲暖意,口裏卻道:“你當日還說叫本督每日去你店裏都能吃到新鮮菜式,結果輪到你自己下廚,便總是這麽一個東西,難不成只會煮這一道湯?”
陳青鸾也不惱,偏頭笑道:“督公您先試過再說,這回的湯,每一位材料都與之前用過的不同呢。”
蘇仁嘗了嘗,果然如陳青鸾所說,與他記憶中的味道相差甚遠,然而還是甘美異常,只是過于甜膩了些,他皺了皺眉,“你可是放了兩遍糖?”
陳青鸾托腮,“那怎可能,是妾身有意多放了些,督公今日心情不佳,才應該多吃些甘甜的東西才好。”
蘇仁皺眉搖頭道:“你将我當小孩子一般哄?”
陳青鸾笑着擺手道:“怎麽會呢,只要是人,甜食下肚都會高興的。”
蘇仁冷哼一聲,“謬論。”卻還是緩緩将一整碗甜湯都喝盡了,陳青鸾這才去招呼小二進來收拾桌子,忙完之後,突然想起一事,十分好奇地看向蘇仁道:“我看那王刺史走的時候憋得臉都紅了,督公那一會子功夫是怎麽為難人家了?”
蘇仁此時已經又躺回了榻上,懶懶地回應道:“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本督要他用五十萬兩買下他滄州大小官員的烏紗帽,他卻還嫌價格不公道,坐地還價只願出二十萬,那還有什麽可談的,本督便叫他回去列個名單出來,看是要保哪一半。”
陳青鸾聽罷,有些不解地道:“上一回朝廷撥下來赈災的錢款也不過十萬,他們還肯出到二十萬,也當真是很舍得了。”她突然“呀”了一聲,輕輕擊掌道:“妾身明白了,朝廷撥下來的銀子,名義上是十萬,但運到滄州的,都是從別地調運過來等價的糧食。這邊久旱成災,糧價就高,他們直接将糧食私吞了之後在黑市賣出去,這錢就能翻好幾番,僅這一筆怕是就不止五十萬兩了罷?”
蘇仁笑道:“果然是個商戶女,一提銀子腦筋轉的比誰都快。只不過五十萬怕還是說少了,若他們監守自盜假做流民截了糧食分散藏匿,每次都只取少量賣給富戶,那何止五十萬,怕是百萬進賬都不為過。”
陳青鸾不僅感嘆:“尋常百姓中,為幾十兩銀子便殺人越貨的也大有人在,這些地方官勞碌一輩子,所得俸祿怕是都及不上貪墨這次赈災糧錢的零頭。這樣大的誘惑擺在面前還能不動心的,當能稱得上是聖人了。”
蘇仁道:“貪心不足,铤而走險,又妄想要用那一點銀子就打發本督,聖人的邊靠不上,蠢人倒是十成像了。”
這話說的輕描淡寫,然而蘇仁心裏最是有本清楚帳。雖然依此地的狀況來看,糧食确能賣上十倍的價格,但原本沿途的押運官就要克扣下三成,到了滄州府內,縱然官員再能一手遮天,總還要做做樣子,所以再貪也要留下一成發放出去。而他們監守自盜,卻總不能讓府兵出手去假做流寇,務必要勾結那些貨真價實的山賊強盜,給他們分的好處又要占上一成。這樣算下來,五十萬量不多不少就是他們此次的全部得利。
原本王肅還是帶着幾分誠意,雙手奉上五萬兩白銀加上一本微有瑕疵的賬本,如果蘇仁收了,雙方各自拿捏住了對方的把柄,從此就是一條船上的人。若蘇仁還嫌不足,王肅甚至願意提高價碼直至二十萬,只要過了這一關,一切都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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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他有誠意,蘇仁卻沒有,滄州府上下官員的所作所為,早已超過了他能容忍的底線。他如果包庇了,将來被人翻出來,就是無法翻身的重罪,所以沒得談。
此後幾日,王肅沒再出現到蘇仁面前,只有柴縣縣令苦哈哈地每日将赈災情況禀告給蘇仁。因為只這一處開倉放糧,所以漸漸便有許多逃難的流民聚集到了柴縣,其中一些成群結隊,終日聚在離糧倉不遠的巷子裏,随着這群人的隊伍日漸壯大,當地百姓都畏其兇惡情願繞道而行,蘇仁對此卻毫不理會,左右沒來礙着他的眼便是。
這一夜,陳青鸾有些心神不寧,正翻來覆去地在榻上翻滾,突然被人握住了手腕,随即耳畔聽得一聲低語,“來了!”
她猛地坐起,只見窗外隐隐閃耀着火光,只聽得門外有人高聲喊道:“這閹狗屯糧不放,餓死了多少百姓!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殺了這狗賊祭天!”話音一落,便有許多聲音附和,陳青鸾從窗縫偷眼向外望去,只見客棧外的街道上至少站了數百人,都舉着火把,将客棧圍的水洩不通。
人聲鼎沸之時,客棧大門突然從裏邊打開,一個人探頭探腦地自門內向外道:“各位義士,你們若要擒殺那閹宦,小的絕不敢攔,只求各位能高擡貴手,且別讓人死在我店裏,姑且給我把養家糊口的營生留下。”
為首那人剛要答應,只聽人群中一人高喊:“不行!那閹狗武功高強,咱們若進去跟他拼殺,要犧牲多少無辜兄弟性命!不如直接放火燒了這樓幹淨!”
掌櫃的大驚失色,只道萬萬使不得,然而這群人哪裏肯聽,推攘之間,有人遠遠将火把丢了過去,那火把撞在客棧圍牆之上,打着轉掉落在牆根。天幹物燥,木質圍牆頓時燒了起來,嗆人的黑煙彌散開來,叫人完全看不清客棧內的情形,只隐約看到二樓有人推開了窗子,又縮了回去。有那手快的人瞅準了時機将手中的火把直接投進了窗子。那掌櫃的一句謾罵還未出口,便有人接二連三地丢出火把,掌櫃的急忙進去把熟睡中的妻兒拉了出來,剛到門外,只聽身後嘩啦啦地巨響,竟是房梁已經倒了下來,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家當被付之一炬,愣了一會兒,直挺挺地昏了過去。
圍觀百姓中有人心中不渝,直說這樣毀人家業實在喪盡天良,那匪首面上挂不住,轉身欲尋方才那主動放火之人,哪知那人早就湮沒在人群之中,尋覓不得了。
這廂出了這樣大的的事,柴縣縣令竟遲遲沒有到場,他卻不是不想來,而是實在分身乏術——除了去圍殺蘇仁的那群暴民之外,另有一群山匪已經全副武裝地襲擊了糧倉守衛,若有人旁觀了全程,便能發現這些劫匪不僅人手一把雪亮的鋼刀,更是人多勢衆訓練有素,守衛中有幾人見抵擋不住,本欲投降,卻被那匪首一刀一個盡都殺了。待縣令帶增員趕到時,糧倉早就被洗劫一空,徒留一地血腥。
那匪首自騎着快馬,出城之後被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攔下,說了幾句之後便扔下了手下衆人不知去了何處。
運送糧草的車輛馬不停蹄,卻是越走越偏僻,林中道路千回百轉難以辨認,卻始終有丈餘寬,可叫馬車行駛無礙。
于黑暗之中繞過一片山崗之後,便見隐約火光,竟是一處戒備森嚴的寨子,駕車之人都自動自覺地放慢了速度跳下車來,牽着馬排成一列,在門口依次接受檢查後方才進入。
恰逢今日負責盤查的人個子矮小,生的賊眉鼠眼,偏巧這人健談的緊,與誰都要打個招呼閑聊兩句,待查到最後一個時,他随手撩開車上的苫布,先是一愣,随後擠眉弄眼地用手肘怼了怼那車夫道:“一會兒等我啊,咱哥倆喝上一壺去。”
那男子點了點頭,沒再多與他言語,拉低鬥笠遮住了面上駭人的傷疤,便同前面的人一樣進了寨子自去卸貨。成袋的糧食都被堆到了倉房裏,車馬卻是要各人自行照顧,他将車停在屋門口,解了繩索牽馬去喂,回來時正好見到方才那小個子正探頭探腦地往屋裏看。
他咳嗽一聲,把人吓了一跳,小個子回頭見是刀疤臉,嬉皮笑臉地晃了晃手裏拎着的酒壺道:“丢下那小美人兒不管,就不怕被別人搶了去?”
刀疤臉冷着臉道:“你不同旁人說,又有誰會知道?”
小個子嘿嘿笑個不停,湊到刀疤臉身旁小聲道:“想要叫我不告訴別人,那就把那小娘子也借給兄弟我爽爽呗——哎哎哎你別動手,我又不争着嘗鮮兒,等你玩兒夠了再叫我就成,這酒你留着喝,別說做兄弟的不夠意思!”說罷連蹦帶跳地跑走了。
刀疤臉一手拎着酒壺,一手将木門推開,但見床上直挺挺躺着一個姑娘,她雙手被繩索綁在身前,正直勾勾地望着棚頂發呆,聽到聲響便轉頭看過來,面上毫無懼色,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裏還帶着笑意,輕啓朱唇無聲地做了個口型,說的是一句:“終于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即使是易容,蘇公公也不願意埋沒自己的盛世美顏XDD
陳娘子之前一直是男裝,連易容都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