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螳螂捕蟬
刀疤臉先是鎖了屋門,回手才将桌上的油燈點亮,床上那女子自己坐了起來,翻手掙脫了繩結,正是陳青鸾。她湊到刀疤臉身邊坐下低聲道:“方才門外一直有動靜,我動都不敢動一下,可是有人覺察到什麽了?”她眼下隐有些熬夜留下的青黑痕跡,卻仍是神采奕奕,臉上也并沒有懼色,仍同平日一般。
那刀疤臉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是有人觊觎你的美貌,想要向我讨你呢。”他沒有特意壓低聲音說話,音調難得溫潤平和,倒叫人很難聯想到某人平日裏時而狠厲時而陰沉的模樣。
陳青鸾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擡眼看向面前的男子。東廠影衛的易容術自然是十分高明的,然而蘇仁雖然帶着人皮面具,卻并未特意将自己喬裝的面目全非,只是皮膚黑黃而粗糙,又添了一道自右側眉骨開始直到左邊面頰才結束的猙獰傷疤。陳青鸾還知道,在他嚴實的衣領之下,還貼了足可以假亂真的喉結。她不禁遐想,若是蘇仁并未入宮走上那條陰暗詭谲的權謀之路,而是投身江湖成為一名快意生殺的浪人,也許就該是眼前這副模樣。
見陳青鸾怔怔地望着自己,蘇仁有些不自在,眉頭微蹙道:“這幾日我會盡量留在寨子裏,若有非要出去不可的時候,你就留在屋裏鎖好門不要出去,萬事小心。”
陳青鸾也學過些武藝,只是十分有限,自知在這匪寨裏頭,若是離了蘇仁身邊便無人可再護的了自己,便乖巧地點了點頭。
燈光将小屋子的每一處都染成了溫暖的昏黃,令人莫名地感到安心。之前折騰了一宿,陳青鸾覺着眼皮有些沉,她托腮看向蘇仁,“眼下也沒別的事可做了,要不要……早點歇息?”
蘇仁只覺陳青鸾目光閃爍 ,正有些奇怪,一回頭,目光落在了屋子裏唯一的一張床上。
陳青鸾非常主動地去将床鋪好,回頭見蘇仁仍坐在原處,偏着頭笑道:“督公,眼下只有這樣的條件,咱們就将就一下,擠擠睡罷。”
蘇仁冷眼瞧着她,一邊以手指輕叩桌面一邊道,“你将被子鋪到地上去。”
陳青鸾卻好似沒聽見一般,直接在床上坐下了,“這林間蛇蟲鼠蟻一定很多,我若睡在地上,夜裏被吓的叫出聲怎麽辦?”
四處雲游|行商的人,露宿野外都該是常事,哪有打個地鋪還嫌東嫌西的。蘇仁知她又在睜眼說瞎話,卻懶得戳穿 ,“那你就睡床,我在地上将就一晚。”
陳青鸾卻還是搖頭:“不成,督公您是愛幹淨的人,這地上這樣髒,一定睡不着的,您睡不安寧,妾身心中有愧,就更睡不着了。那倒不如幹脆別睡了,就坐一會兒說說話也好。”
蘇仁心下沒來由地一陣煩悶,明明是陳青鸾自己放着京城的高床軟塌不享受,偏要跟到滄州來吃苦受罪。然而眼見她因連日睡不好而隐隐透着青黑的眼眶,就覺着有些不忍心。他揮手以掌風吹熄了油燈,兩步便走到床前。
陳青鸾于突然降臨的黑暗中失去了所有視覺,随即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攬在懷裏帶着一同躺下,随即聽到蘇仁聲音冷淡地道:“這樣你可滿意了?”
陳青鸾眨眨眼,只覺睫毛蹭在粗糙的衣料上有些不适,她扭了扭身子。旁邊的人明顯一僵,将攔在她肩上的胳膊抽了回去,翻身面向牆壁,還不忘補了一句:“別亂動快點睡,不然本督直接點你睡穴。”
陳青鸾憋着笑應了一聲,甚至還向床鋪外沿挪了挪身子,側卧着阖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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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鋪很窄,二人雖勉強離開了些空隙,卻仍然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陳青鸾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年未與人同榻而眠,蘇仁體溫本就偏低,所以她也不覺着燥熱,不多時就沉沉睡去,一夜無人如夢。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因着昨夜接連出了這兩樁事故,胡縣令直忙的焦頭爛額。稍晚些時候,當王刺史風塵仆仆地趕到柴縣時,正見到胡縣令親自帶着手下官差清理火場,他見到上司親自前來,便艱難地從客棧的廢墟中跋涉出來,向王刺史簡單彙報了情況。
蘇仁不喜與旁人同住,兼之先前派遣去押韻糧草的大部分的手下并未随他一同到柴縣來,所以他包下了客棧之後,只帶着兩個貼身伺候的小太監住了進去。昨夜起火之後,掌櫃的将他的妻兒都救了出來,今日在火場中|共找到四具殘骸,按身形正好應該分別對應了店中兩個雜役并蘇仁身邊的兩個近侍,卻沒有找到蘇仁的屍首。
王肅聽完之後,又差人去将昨夜在場圍觀的百姓帶來親自詢問。那些百姓的證詞很一致,都道昨夜那群“俠士”放火燒了客棧之後,客棧冬側原本容不得人出入的小窗突然自裏頭破開,有一人從這破口中竄出,飛檐走壁地從屋頂上逃了,底下來圍攻的人一多半都追了過去,徑直追出了縣城,再之後如何便無人得知了。
王刺史溫言撫慰了民衆一番,便同胡縣令一道去了柴縣縣衙。
到了縣衙的議事廳內,王刺史使了個眼神,周圍的官兵侍衛便都退了出去,胡縣令方才已經抽空将臉上的灰塵擦淨了,但一雙招子被火場的煙塵嗆的血紅,顯得十分猙獰。他對王肅道:“王大人,昨日鄭三刀不肯親自來,果然就出了纰漏,現下叫那閹狗跑了,可怎麽得了!”
王肅此時面色雖也不算好看,卻還是不慌不忙地道:“你且稍安勿躁,他平日前呼後擁的時候能夠耀武揚威,現下落了單,玩不出什麽花樣來了。本官已經傳令下去,讓所有城門處盤查的官兵都注意着,絕不會放他進城,他有本事就一輩子躲在山裏,跟鄭三刀玩捉迷藏去罷。”
胡縣令聽王肅說的這般篤定,略微松了口氣,又道:“那咱們接下來該如何行事?堂堂東廠首領太監就丢在滄州府,朝廷能善罷甘休嗎?”
“哎,所以說沒在京城做過官就是不知道其中的幹系,那些閹人平日裏一致對外,其實并非鐵板一塊,蘇仁一死,東廠和司禮監的頭把交椅都空了出來,他們忙着內鬥,自然沒心思來管咱們,等到皇上再派了新的欽差下來,正好就可以按計劃進行,到時候裏子面子可不就全都有了。”
胡縣令聽罷,上前谄媚着道:“既如此,那下官便預祝王大人能從此平步青雲,也好叫屬下們跟着沾光啊。”
王肅聽了這話很是受用,二人又細細密謀一番,只等蘇仁的死訊傳來,便能真正高枕無憂。
外界都以為蘇廠督這回陰溝裏翻了船,如今還生死不明,他本人卻是難得睡了個好覺,聽聞外頭有腳步聲過來,翻身下床,同時飛速将被子罩在陳青鸾頭上。
一推開門,卻見昨日那個賊眉鼠眼的小個子晃晃悠悠地走到他門前,似還要透過蘇仁身邊的縫隙往裏看。
蘇仁皺着眉頭道:“你又有何事?”
那小個子看他不耐煩,嬉皮笑臉地道:“老沈啊,你這就不厚道了,我都未将你偷藏了女人的事兒告訴我叔叔,你還不感謝我,難道是嫌我打擾了你跟小娘子親熱麽?”
蘇仁心下十分不耐煩,然偏巧這小個子乃是這石崖寨債主鄭三刀的侄兒,不能直接殺了了事,只好耐着性子應付道:“昨兒累了大半宿,哪還有心思辦事,那小娘們一見人就哭個不停,我聽着心煩直接把她打暈了、。”
鄭金銀一臉吃驚的看着蘇仁,細小的眼睛睜了近兩倍大,竭盡所能蹦出了一句四字成語:“暴殄天物。”
蘇仁也不正眼瞧他,有一搭沒一搭地道:“不是說昨夜就是最後一次去截官糧了嗎,我看過兩日咱們也就不用躲在寨子裏頭了,到時候老哥請你去城裏逛窯子,可比裏頭的姑娘那只知道哭哭啼啼的村姑強的多了。”
鄭金銀嘿嘿笑道:“夠意思!不過到能放心出去逍遙,怕是還得等些日子。”說罷有些遺憾地搓了搓手,又下意思地往身後的木屋看了一眼。
蘇仁假做不知他的龌龊心思,順着他的話頭道:“怎麽,眼下不就等這最後一批糧食運出去然後結銀子了嘛,也就是寨主太小心,照我說,咱就算現在就進城去,也不會有人敢管,畢竟跟咱做買賣的也不是一般人啊。”
鄭金銀道:“喲,你還不知道呢?昨晚上二當家去截殺那赈災的太監時失了手叫人給跑了,現下他們正忙着抓人呢,一天沒找着他的屍首,就一天不能放松警惕,據二當家的說了,誰能先找到他的行跡,賞這個數。”他伸出三根手指比給蘇仁,吞了下口水接着道:“三百兩啊,要是有了這麽多銀子,我就立刻金盆洗手,去過逍遙日子去,可惜兄弟我武功不濟,要不,你去試試?”
蘇仁目光微沉,将殺意收斂起來,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道,“這三百兩可不好賺,我聽聞東廠那些太監平日沒別的消遣,一門心思都撲在練功上。昨夜二當家帶那麽多兄弟都沒攔住,咱們若真去漫山遍野的找,找不到是白忙活,真找到了怕是就要丢了性命罷。”
鄭金銀聽他這樣說,神色變了變,突然聽得自遠處傳來一陣喧鬧聲,依稀聽得有人說的是:“大當家的回來啦。”
他即刻熱絡的拉起了蘇仁的隔壁道:“走,咱看看熱鬧去。”
作者有話要說: 修。。修了下屏蔽詞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