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未雨綢缪
陳青鸾本想靠着軟塌小憩一會兒,一擡眼,便看到蘇仁深邃的眸子微微低垂,好似在沉思些什麽,陳青鸾順着他的目光低下頭,便看到了自己那雖被繃帶緊緊包裹着卻仍舊微微隆起的胸口。
陳青鸾只覺臉上一熱,飛速地将衣服理好,再對上蘇仁那戲谑的目光,只覺好生氣惱,然而想起上回二人同乘馬車時的情景,硬是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生生憋了回去,蘇仁這人十分別扭又警覺,若因着同樣的緣由鬧上兩次別扭,指不定他又會生出什麽心思來。
蘇仁并不知她心中所想,二人一路無話,待回了廠督府,來迎接的下人見到二人的樣子,均又是一驚,這二人出去逛了半日青樓,将衣衫都逛沒了,也不知是陳娘子夠膽大,還是蘇廠督興致夠好。
回屋換回了女裝,陳青鸾輕手輕腳地溜到了主屋門口,只見門忽地開了,她急忙躲到廊柱後頭,只見小太監蘇海子從裏頭端了一捧換下的衣物正往外送去,她便趁這個當口溜進了屋去。
蘇仁素來有潔癖,剛去青樓走了一遭回來,想來定會沐浴良久。而浴室那邊水汽氤氲,夾雜着極淡的皂角味,陳青鸾便知所料不差,她端起門口早已擺放妥當的托盤,緩步走了進去。
上好梨花木的浴桶中,蘇仁正背對着門口,如瀑的青絲披散開來,遮住了大半風光,只隐約能看到他背上纖長又紋理明晰的肌肉。
蘇仁只當是蘇海子進來送東西,懶洋洋地開口道:“東西放下就出去罷,這兒不用你伺候了。”
只聽咔噠一聲輕響自右手邊響起,卻不再有退出去的腳步聲,蘇仁覺察到一絲不對,猛地轉頭,卻見陳青鸾正跪坐在自己身後,正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
見被發覺,陳青鸾十分坦然地笑道:“雖然天熱,夜裏仍是有寒氣,若沐浴時睡過去着涼便不好了,妾身來服侍督公穿衣。”
蘇仁心中十分火大,只是手頭也沒什麽物件可供他撒氣——若是一個沖動将浴桶拍碎了,那才是大大的不妙。他強忍着直接站起身将陳青鸾順着窗戶丢出去的沖動,咬牙切齒地道:“出去!”
蘇仁膚色本就較一般人白皙,平日陰沉着臉,便顯得一絲溫度也無,直讓人聯想起索命的無常。現下卻不知是被熱氣蒸騰的還是被氣的,雙頰沾染了一抹胭脂粉。陳青鸾知他不願當着自己面赤身裸體地出來,慢條斯理地拽了條搭在一旁的手巾,将蘇仁方才轉身時揚到自己身上的幾點水珠擦幹,才笑着道:“既然督公不喜人伺候,那妾身就先退下了。”
她見好就收,趁着蘇仁還沒動真氣就腳底抹油直接溜了,反正已經看了個夠本,之前的氣惱也随之一掃而空。
轉眼到了月底,陳青鸾縱再不願出門,也要去店裏核對下賬目,到店便聽得采辦跟她訴苦道今日物價飛漲,若要買些新鮮菜蔬,非得一大清早去截那些新運來的貨不可,稍晚了一點兒,便要被那些勳貴人家的下人給搶了先。
陳青鸾嘆了口氣道:“蔬菜瓜果之類的是沒法子了,這幾日不用心疼銀子,盡量多屯些糧食以及其餘能長久保存的幹貨,若是接下來還不下雨,今年這收成可就要完了,接下來一整年怕是許多東西都要吃不到了。”
那采辦忙應了下來自去辦事不提,陳青鸾對完了帳,正打算再去醫館看看,卻見門口一個小乞丐往店裏探頭探腦,店小二見了正要攆他走,他卻向着陳青鸾這邊喊道:“這位姑娘,我這撿了您方才掉的荷包要給您送來,您讓他別攔着我!”
陳青鸾一路坐着馬車過來,下了車走到店裏一共沒走上十步路,又能往哪掉荷包去?她卻不拆穿,只叫店小二放人進來,又讓他準備點飯菜要謝他,那小二心下納悶,卻也只能聽從老板的吩咐去準備食物,而陳青鸾則親自領了那乞兒去到一間位置最偏的包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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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乞兒臉上雖是臉髒污,然一雙眼睛明亮如鷹,若是慕容鈞在場,定能立刻認出,面前這個小乞丐正是當日同陳青鸾演了那出大戲的小九兒。
才一落座,小九臉上的無賴相瞬間褪去,也不再刻意拔高音調,用低沉的本音對陳青鸾道:“小姐你近日在廠督府的日子過的很安逸啊?”
陳青鸾小笑而不語,擡手到了兩杯茶,一杯推給小九,自取另一杯飲了兩口,才道:“你今日特意過來,便是要與我閑話家常麽?”
小九冷哼一聲道:“當日你不是說要雖平王一起去封地嗎?結果叫在下幫完你,卻不兌現承諾,可是覺着戲耍在下很有趣麽?”
陳青鸾微微一笑道:“你要偏這樣認為,我也沒有辦法。你的責任是護我周全,而我不覺着随你避過東廠勢力逃往西北蠻荒之地要比待在廠督府來的安全,所以既然能留下,那為何不留?”
小九辯不過她,只冷哼一聲道:“那小姐就在廠督府好生依靠那個閹人活着罷,只不過廠督府守備森嚴,若小姐你在裏邊出了危險,那在下也沒那等通天的本事能救人了!”
陳青鸾連連點頭道:“你說的很對,我自然會小心的,只不過我猜過不了幾日,我便還是要暫且離開廠督府的,到時就也許還要多麻煩你啦。”
她将手中的半杯茶一飲而盡,起身道:“我還要趁着這會兒功夫再去醫館瞧瞧,就先失陪了。對了,今日的小菜是涼拌苦瓜,正好可以降火氣,記得多用一些。”她看也不看小九抽動的嘴角,揚長而去。
陳氏醫館開在鼓樓大街拐角處,雖和蓬萊閣相距不遠,但卻不是最繁華的位置了,店面裝修也十分樸素,叫人很難聯想到這才是蘇廠督給賞下來的鋪子。
這位置實則是陳青鸾自己敲定的,她道醫者需靜心,若門庭若市喧嚣吵鬧,萬一查錯了病症,亦或因聽的不真切抓錯了藥材,反倒不如不醫。
坐診的老大夫須發皆白,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見陳青鸾來了,也不起身相迎,只捋着長須笑道:“陳娘子今兒怎地想起過來了?”
陳青鸾道:“去隔壁查賬,順便過來瞧瞧,而且還有一件事要請教您老先生。”
老大夫道:“哦?陳娘子請說,若是老夫所知之事,定然知無不言。”
陳青鸾也不拘禮,直接拽了個小凳挨着老大夫坐下,低聲問道:“夏日久旱,必有饑荒,這樣的情況下,是否會産生瘟疫?”
那老大夫收斂了笑容,微一沉吟,也壓低了聲音道:“北地素來不常有疫情,然那是由于天氣寒冷,縱有橫死而未來得及收斂的屍身,也不至于即刻便腐敗污染水源,但眼下這個氣候,卻同南方沒什麽區別,若遭大災,必定會有疫情。”
陳青鸾又道:“既如此,那可否配出方子來提前預防呢,若是不行,往年用來醫治疫病的方子,可否再用?”
老大夫皺起眉頭道:“瘟疫可不是兒戲,稍有變化,醫治方法便也要随之改變,提前預防靠藥材是沒用的,只能盡量掐斷其根源。不過陳娘子莫要擔心,皇城重地,縱然外頭真鬧起疫情,到時城門關閉,不叫染病的流民進城來,當是能确保城內的人平安無礙的。”
陳青鸾道:“我卻也不擔心京城裏呢,只是有些緣由,怕是非要離京走一遭不可,還是要做些準備才是。不若這樣,老先生您姑且按以往可能發生的疫情先開上幾張方子,并且将其對應的症狀也都教給我,我雖然學藝不精,但多少還是懂些皮毛的,到時候根據您的基礎藥方再做調整,也比叫我憑空應對來的容易。”
老大夫默然不語,他并非覺得陳青鸾是在誇口,醫館剛營業時,陳青鸾也曾來坐診過幾次,也是有模有樣的,只不過若非是有婦人看那難以啓齒的病症,多半都不會去找女大夫看診,所以陳青鸾坐診也是空坐,後來才索性不常過來了。他只是不懂,放着京城的安穩日子不過,她為何非要趕在這時候往外地跑?
雖抱着懷疑,但老大夫還是依言給陳青鸾列出了十數張常見診療疫病的藥方,并一一講明,待全都交待明白,已是夕陽西沉,陳青鸾又叫了醫館的掌櫃來,交代他去将這些方子上所需的藥材都采買回來,若是醫館賬上的銀子不夠,便去找隔壁蓬萊閣的掌櫃支取,務必要各樣都備足,這樣叮囑了一翻之後,才乘着夜色回了廠督府。
這一晚,蘇仁并沒回來住,第二日卻在晌午便回了府。這天不是該休沐的日子,下人們覺着稀奇但不敢問,陳青鸾倒是有膽子,然而她開口卻不問今日究竟發生了何事,而是道:“督公可是要離京?”
蘇仁面色不善,卻還是耐着性子對她道:“滄州大旱,地方官員赈災不利,已有不少災民流竄到了京郊,聖上命我即刻前去接手赈災的差事,并要追查懲戒貪污的官員,我今日回來收拾行裝,明日便出發。”
赈災這檔子事,有時是肥差,可這般已經被人把油水瓜分沒了的苦差事,攤到誰頭上,都要暗叫一聲倒黴。更何況權力這東西,一日離了手裏,便容易産生變數,蘇仁自升到掌印太監的位置後便沒被外派過,他昨日在東廠一夜未眠,便是要部署好自己離京的這段時間內若有何變故該怎樣應對,也難怪他的臉色比平日更加陰沉。
陳青鸾聽聞之後,便主動幫着收拾行囊,蘇仁看在眼裏,神色稍霁,他對陳青鸾道:“本督不在的這段時日裏,你盡量少出門去亂晃,更離那些‘江湖友人’遠着些,若有為難之事,便去東廠尋李德喜。”
陳青鸾聽了這話,撂下手中的活計擡眼望向蘇仁道:“督公,妾身要同您一道去赈災。”
作者有話要說: 即将開啓支線副本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