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安分守己
陳青鸾那日去北院走了一遭,回來之後一切照舊,直叫原本打起十二分精神的暗衛摸不着頭腦。
今年夏天氣候格外炎熱,多日來莫說下雨,連片雲彩也看不見。陳青鸾素來是最怕熱的,便終日躲在屋裏頭不出門,好似安分了許多。
那景婳當日又在院子裏跪了半個下午,直到晚間才得到蘇仁今日并不會回府的消息。一咬牙決定回自己屋睡覺去——左右當時督公沒叫旁人看着自己不許起身,既然他不回來,自己總不能就一一直跪到死,但是終究畏懼蘇仁的淫威,所以便想了個折中之法,此後每日都是直到傍晚才過來,待到夜裏确認了老爺今兒又不回來再走。
這一來二去間,她便同陳青鸾熟絡起來,言語中也透漏了些從前的事來。原本她本身剛入宮不久,連規矩都沒學全,只因皇後的身邊來挑人的嬷嬷一眼就相中了她的樣貌,就直接被送進了廠督府,她初時還十分不解,直到見過了陳青鸾,才有些明白了皇後的用意。
只可惜,這張臉在蘇仁那并沒讨得什麽好處,那夜她被叫去貼身伺候,從始至終都被刻意刁難,倒茶嫌水涼,捶腿嫌手重,去吹個燈又嫌動作慢了,直到被攆出來罰跪,竟沒一件事兒是辦妥了的。
陳青鸾聽聞此事之後,十分感興趣地追問道:“所以說你們就是被皇後娘娘憑樣貌選出來的?”
景婳臉頰染上了一抹紅暈低下了頭,算是默認了陳青鸾的說法。她雖是因貧賤出身不得不自賣己身,卻沒想着去給尋常富貴人家做丫頭,而是選擇了入宮,就是仗着尚有幾分顏色,很有些淩雲壯志。結果入宮沒多久,別說皇帝,縱是個像樣的主子都沒見到過一個,就被送到了廠督府。
那蘇仁是個太監不說,且還是個一看便不懂得憐香惜玉的主。
這麽多天來,她算是認命了,心境也變化了許多——想搏出個前程是不可能了,但在這廠督府裏,吃穿用度都是不用愁的,若再不用伺候那刁鑽刻薄的正牌主子,日子已經比尋常人家的女子過得不知好多少。只不過自己倒黴,進府便攤上了麻煩事,若這事兒不能徹底揭過去,她就一直寝食難安。
于是,景婳突然似下定了決心一般道:“陳姑娘,我們雖然來的倉促,但是皇後娘娘也曾找了人來教我們……教我們怎樣伺候老爺,那嬷嬷還同我們講,這是我們能攀上高枝的好機會,憑我們這樣的出身,但凡有點臉面的人家都是不會娶為正妻的,但是太監就不同了,現下身份再高,從前也是自最低等的差事做起,所以若真能得了寵愛,且不說有望成為正經夫人,便是被封诰命都不是不可能。”
陳青鸾心下暗笑,這大餅當真畫的又大又圓,蘇仁若真有娶妻納妾的心思,朝中多得是等着升遷的官員願意将自己女兒雙手奉上,又哪能輪得到她們這樣的宮女。只不過連這些事都說了出來,可見是真想要倚仗自己了。
見她這副急于投誠的模樣,陳青鸾十分想問,她們若是真能得寵,還有什麽“任務”沒有,但轉念一想,這廠督府戒備森嚴如同鐵桶一般,真要動些手腳,也就不會專挑這些一眼就能被看透家底的小丫頭來。
二人遂閑聊了幾句無關緊要的事,眼見天都快黑了,景婳卻還沒有回去的意思,陳青鸾問道:“你今兒可是想要留下陪我住?”
景婳連忙搖頭道:“使不得,我一會兒要接着去罰跪呢,明日老爺休沐,萬一他突然決定回府住,我也不至于又觸了他的黴頭。”
陳青鸾心道,那個酸臉兒要拿誰出氣,可根本不用真拿住他的把柄,面上卻不顯,只是露出頗為認同的神色來:“你考慮的很周全,那麽你便在這兒坐坐罷,我自去找點樂子去。”說罷,便叫上露珠一同出門了。
且說同景婳一起被送來廠督府的另外三個宮女,也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美人,只是初進廠督府才幾個時辰,便眼見了冒尖兒的景婳被罰跪罰到幾乎丢了性命,于是前途便成了次要的,都将保命當做了第一要務,暫且熄了争勝之心。蘇仁這幾日沒回府,她們閑來無事便聚在一處打發時間。
Advertisement
見到陳青鸾主動來拜訪,幾人面面相觑,按理說她們雖是宮裏賞下來的,面子上比尋常奴婢金貴,也輕易打殺不得,但總歸還是下人,若陳青鸾是府裏的正經女主子,她們原是該一進府便去請安的,但後來打聽出她竟是個客居的身份,也就撂下了,只盼着能兩廂互不招惹,甚至相見不相識才好。
其中年紀最大也最穩重的蓮蕊最先反應過來,她向陳青鸾虛行了一禮,又笑着請她坐下,客套了幾句,試探着問起陳青鸾今日主動來尋她們是為了何事。陳青鸾笑着回她道:“這廠督府平日裏無聊的緊,我尋思若咱們興趣相投,以後便可常來往,也好找些樂子打發時間啊。”
蓮蕊心中有些着惱,她聽聞那些詩詞歌賦無一不通的大家閨秀中,有一類人專愛用才藝壓人,以顯示自己高人一等。她覺陳青鸾是抱着羞辱人的目的來的,語氣便冷淡了下來,只道:“我們這等人,高雅的玩意兒是一竅不通的,平日不過聚在一起做做女紅,陳姑娘也要加入嗎?”
陳青鸾失笑,回首對露珠撇了撇嘴道:“看來,今日這錢袋子可是多餘帶着了。”
蘇仁回府之時,天色已然全黑,堪稱披星戴月。他越勤勉,朝中的清流文官便卻氣的牙癢癢,能被人終日盼着沉迷酒色不顧公職的,放眼整個大楚,怕也僅有他一人。
不過近幾日,他也并非忙到連回府住上一晚都不行,而是自己不願意回來,至于原因嘛,旁人不敢問,他也不會主動說,只是叫影衛來禀告府中之人一應動向的頻率相較以往高出了許多。陳青鸾這幾日都沒有出門,他是知道的,初時還只冷着臉不當一回事,後來面上雖然還是不作反應,心內卻忍不住聯想,她該不會是在特意等他回去罷?
然而當他跨進廣川閣的院子時,卻發現所有屋子都靜悄悄的,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只有院子中間端端正正跪着一個人。他一撩袍子,回首大步走到門外,使了個眼神,便有影衛自屋上飛身而下向他行禮,随後便聽得自己主子問他道:“陳青鸾今日都去了哪裏,現在人在何處?”
那影衛近些天來的日常工作便是禀告陳娘子的行程舉動,立時答道:“回禀督主,陳姑娘今兒一整日都并未出府,現下應是還在聽風小院。”
聽風小院正是安置那幾個宮女的所在,蘇仁從始至終都未曾去過,這一回提起了幾分興趣,當徑自往前方向走去。
那影衛見主子自顧自走了,便隐去了身形,同時松了口氣。
既然主子只問了陳姑娘在哪,那自己不提她眼下正在做什麽,一定算不上故意隐瞞。
蘇仁剛一走進聽風小院,便聞得一陣莺聲燕語,他冷着臉加快了腳步,正在院子裏偷閑的小丫頭都被唬的不敢吭聲,連通報都忘了。
走進屋裏一看,四個姑娘正端端正正圍着一張小方桌,竟是在打麻将。
陳青鸾背對門口而坐,微一思索丢出一張牌去,擡頭就看到面前的蓮蕊突然如同見了鬼一樣變了臉色,跳起身來低頭行禮,她回過頭去,但見蘇仁面色陰沉地站在門口,便起身笑道:“督公您怎麽到這兒來了?”
蘇仁不答,只冷冷掃過跪在地上的三人道:“我府上不養閑人,若你們還有時間聚衆賭錢,從明兒起便每日去管事領活計,把掃園子的活接了罷。”
廠督府面積頗大,陳青鸾雖未去過後花園,也知那園子不小,這樣的體力活讓幾個姑娘家去做,真是既糟蹋了園子又糟蹋了人,她往蘇仁身畔湊了湊,低聲道:“督公同妾身生氣,便沖妾身一人發作便是,何苦牽連到她們身上,今兒也是我主動來尋她們一起找樂子,若罰也該是罰妾身才對啊。”
蘇仁冷笑道:“你又不是賣身到我府上的,我憑什麽罰你?”說罷一甩袖子,轉身便走。陳青鸾回頭悄悄對那三人道:“你們不用在意什麽掃園子的事兒,一時氣話,就當沒聽過。”說罷一溜小跑追着蘇仁而去。
蘇仁卻沒回廣川閣去,他心下煩悶,又不想回去路過那塊“跪夫石”,索性繞去了花園,卻聽身後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他雖未回頭,步子卻慢了下來。
陳青鸾追上了蘇仁後,卻也不開口,只默默跟在他身後。月光清冽,落在那人颀長纖細的背影上,又有紫藤細碎的花瓣飄落到他肩上,恍然如谪仙臨世。
陳青鸾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拂去蘇仁肩頭的花瓣,哪知蘇仁卻突然轉過身,握住陳青鸾的手腕道:“你跟來做什麽?”
那日他同陳青鸾吵過之後故意罰了景婳,原想着借此敲打陳青鸾,叫她能夠收斂些。哪知陳青鸾竟毫不理會,甚至還偷偷去了北院,沒被吓破膽不說,更是同皇後剛塞進來的人打成一片,這叫他如何不氣。
當然,這氣在陳青鸾追過來時便已消了大半,他覺着雖然陳青鸾背着自己時無法無天了些,但到了自己面前,演戲還是演的十分賣力,僅這一點便值得褒獎,所以接下來只要她能誠懇地道個歉,那自己就此下了這個臺階也是可以的。
哪知陳青鸾一臉坦然,跟方才當着衆人時乖順讨好的模樣截然不同,開口竟是這樣一句:“此處四下無人,督公不想同我解釋些什麽嗎?”
作者有話要說: 成功簽約啦,有點小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