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風言風語
陳青鸾未料那女子突然發難,急忙退了出去,破舊的木門重重摔在自己面前,激起一片塵土。
露珠被吓的夠嗆,她往日也只聽說這北院陰森可怖,卻是未曾來過的,這回親身體驗,只覺比傳聞中還要可怕,她拉着陳青鸾的衣襟小聲道:“小姐,咱還是走罷。這兒的人怕是都被關的瘋了,怪吓人的。”
“這樣就吓到了?那你們來我屋裏看看,豈不是要尿褲子了?”一個尖銳的嗓音突然想起,陳青鸾辨別出這聲音的來源是同一側走廊更靠裏一些的房間,她朗聲回複道:“我若是害怕,又怎會來這裏,這位姑娘,可否允許我去你屋裏坐坐呢?”說罷徑直走過去,隔着門對裏邊的人道:“我并沒有冒犯的意思,不過我在外邊原也開了家醫館,若有幫得上忙的,也願略進綿力。”
“幫忙?你沒這本事罷!不過門沒鎖,你且進來,我倒是想看看是何人瘋的這樣厲害,要到這北院來。”
陳青鸾推開門的瞬間,一陣刺鼻的腐臭味撲面而來,這房間的格局同之前的沒有太大分別,只不過床前挂着一張簾子,将裏邊的人擋的嚴嚴實實。
縫隙中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将簾子挑起一角,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清裏頭人的容貌,只有格外怨毒的眼神一閃而過,她看向陳青鸾道:“你這人真奇怪,好端端地跑來這裏,可是嫌日子過的太舒坦了?”
陳青鸾剛要将方才已經同前一個人說過的緣由再重複一次,床上的人卻咯咯笑了起來,她道:“你來看看也好,能知道自己将來究竟會是個什麽下場,到能做個明白鬼。”說罷,她将臉也探出了簾子,被污跡遮蓋的臉已經辨不出本來的容貌,眼睛中閃着貪婪而病态的光芒,上下打量着陳青鸾道:“這輕羅紗我當年用作洗腳布都瞧不上,不過看你也沒什麽好東西了,這樣吧,你給我一件衣服,我就給你講一個人是犯了什麽事才進來,又受了什麽樣的刑罰,你覺着如何?”
陳青鸾不假思索,立刻道:“可以,不過聽哪個人的,由我來點。”
那女子面露喜色,“好啊,你要聽誰的?”
“就先講講方才将我攆出來的那位姑娘吧。”
那女子不說話,卻将枯枝一般的手伸了老長出來,陳青鸾将外披脫下來,交到那只手裏,只見連手帶腦袋都迅速縮進了帳子裏,在裏頭動作了半晌,才又将頭探出來道:“她之前是被派到書房當差,結果不小心打瞌睡碰壞了東西,老爺就命人将她關進小黑屋裏頭,一應吃喝都照常,只是有人十二個時辰輪番看着,不叫她睡覺,只要她一合眼睛便将她打醒。她就這麽挺了四五日,人就瘋了,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倒是不傷人,就總是愛打自己,我們平日都願意逗她玩兒。”
陳青鸾若有所思地道:“人若是連續醒着得不到休息,腦子卻是會壞掉的,這法子真難為有人能想出來。”
床上那人見她不害怕,又道:“這算什麽,她可是整個北院裏受罰最輕的。”
陳青鸾也不接她的話,只轉身走出屋子,将露珠的身上披着的半舊外搭要了,伸手遞到床邊道:“這個你收不收?”
那人皺了皺眉,還是伸手接了,她道:“也還将就罷,你這回想問誰?”
陳青鸾笑道:“講講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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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楞了一下,然後桀桀怪笑起來,笑了一陣之後,猛地拉開了簾子,原本彌散在屋中的臭氣變得更加濃烈。只見整張床榻上連被褥帶她身上穿的衣裳都污穢不堪,她上半身裏頭穿着一件已經辨不清顏色的肚兜,外頭直接披着方才從陳青鸾那得來的紗衣,雙腿自膝蓋以下不自然地扭曲着,而本該是雙腳的一方,被布條裹成了球形。
陳青鸾下意識地後退一步,皺起眉頭道:“你的腿,是被人打碎了骨頭?”
“打碎?是被直接抽了出去,從膝蓋到腳底,一點骨頭渣都不剩。當年我做花魁時,多少人追在我身後,情願獻出所有身家,只為同我共度春宵。後來我被人花大價錢買了送進了廠督府,才知這世上真有這般不解風情的男人。呸!他又算什麽男人!我進府整整一年,他連正眼都未瞧過我。我初時心裏也納悶,後來就明白了,他一個沒了根的廢物,玩玩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也就罷了,像我這般閱人無數的女人,他不敢碰,他怕我把他那惡心的身子同從前經歷過的男人比,怕我嫌棄他,他怕我,哈哈,堂堂東廠首領太監,怕一個沒權沒勢的青樓女子,你說可不可笑?”
陳青鸾心道露珠果然說的不錯,這北院的人怕是多半都被關瘋了,她耐着性子問道:“你既然說他都未正眼看過你,又是為何将你折磨成這樣了?”
那女子這才停了笑容,喘着粗氣道:“我終日被關在府裏,什麽事情都做不得,日子也沒個盼頭,偶然看有丫鬟能借着采買亦或探親的時候偷偷溜出去玩上半日,我也動了心,就買通了看門的小太監,混出府去外頭散散心,結果統共只出去了兩次,第三次便被老爺抓到了,他就廢了我的腿,叫我這輩子再也走不了一步路,我現在這模樣,就算拄拐都站不起來,可憐這雙腿,當年一曲回旋舞迷倒多少人,眼下就是兩坨爛肉。”
陳青鸾垂目,眼神中閃過一絲憐憫,打斷了那女子的自憐自艾道:“你是這院裏被折辱的最厲害的麽?”
那女子眼神中滿是戲谑,她道:“當然不是了,若同那個人比,我這還算是好的。”
陳青鸾見她只說了這樣一句便停了下來,便将上衣也脫下來丢過去,那女子接了,将那衣服貼在臉上不住摩擦,半晌才停下來,繼續說道:“內宅婦人的第一大罪名是什麽?是通奸。住在院子緊裏頭那個,就是同老爺手下的一個檔頭好上了,那男人叫什麽來着,不記得了,長得不怎麽樣,人也沒擔當,但好歹還是個男人,總比那些個閹人強些。這醜事被揭發之後,老爺命那個奸夫将她身上所有女子特有的地方都割下來,不然就把奸夫一并治罪,那男人下手真狠啊,連肚子裏頭的都挖了出來,可也不知道用什麽法子竟然還留了她一條命,你要不要去看看,那模樣才叫駭人呢。”
外頭的露珠聽得連連幹嘔,簡直都要吐出來,陳青鸾嘆了口氣道:“我雖也算半個大夫,不過确實幫不上什麽忙,告辭了。”
“呵呵哈哈,我們早晚還會再見面的,到時候記得再帶好衣服給我呀!”
二人出了北院大門時,着實将那看門的小太監吓了一大跳——人好端端地進去,出來就是剩了件齊胸長裙,雖然也沒露出什麽不該露的地方來,但總歸是不太成體統,他眼睛沒處放,便深深低着頭問道:“姑娘,裏頭可是有哪個瘋婆娘對你不尊重了?我這就去教訓她!不過這衣服到了那些髒人手裏,怕是就算搶回來,也再穿不得了。”
露珠方才被吓得魂都飛了,這才注意到自家主子自鎖骨往上全都露着,急忙将自己的上衣脫了給她披上。陳青鸾對那小太監道:“我沒被誰欺辱,不礙事的,你就當我沒來過便好。”
此時雖已過了上午,但是蒸騰的熱氣仍叫人有些喘不過氣來,露珠卻只覺周身寒冷,她從先只道那北院便同所謂冷宮差不多,卻沒想到今日這一遭竟是見識到了人間地獄!
她湊到陳青鸾身畔顫聲道:“小姐,那瘋婆子說的都是真的嗎?那咱今日違背老爺的命令幫了景婳姑娘,是不是也要……”她猛地打了個寒噤,不敢再說下去,要是讓她受那樣的苦,真不如死了算了。
陳青鸾面上卻一派平靜,她握住露珠的手道:“你莫怕,景婳姑娘實打實犯了錯,也不過是被罰跪,尚且沒有被關到北院去,何況是咱們呢。督公雖然不許她私自起來,可不是也沒下命令給咱們說不許救人麽?”
露珠勉強點了點頭,心裏還是怕的緊,只覺自家小姐連這等可怖的事情都全不當一回事,當真不似常人。
陳青鸾笑着道:“你家小姐不是賣身到府裏來的,就算真得罪透了督公,要關也是該關到東緝事廠去,輪不到關進北院,你要是實在怕,我回頭便去找徐嬷嬷打個商量,将你的賣身契也要過來,回頭督公真要發作,咱二人就結伴去大牢,也不去那勞什子北院,這樣你可放心了?”
聽她這般打趣,露珠也笑了,心道自己确實太過膽小,方才被吓得狠了只顧着害怕,但仔細回想起來,自從她進了府,就沒聽說過誰被新罰去了北院,就算老爺不喜,也最多是直接賞給手下便罷了,也就慢慢放下心來。
陳青鸾也不是全然不将這事放在心上,只是尚有許多疑惑,只是不适合同露珠講明,見她釋然,也就撂下不提。
二人回了廣川閣時,見景婳還在廊下陰涼處坐着,露珠忙跑過去,同景婳低聲說了幾句,那景婳便匆匆起身,又回院子正中罰跪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大概有一丢丢重口味,是作者腦洞抽風的産物,之後會有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