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落花有意
平王走後,蘇仁才看向陳青鸾,仿佛剛注意到有這個人存在一樣。
陳青鸾不慌不忙地繼續着方才被強行打斷的動作,将斟好的茶遞給蘇仁道:“督公下了朝就快馬加鞭地趕過來,喝杯茶稍微休息一下罷。”
蘇仁沒有出言譏諷陳青鸾的住處寒酸破舊,他在石凳上坐了下來,接過陳青鸾遞過來的杯子抿了一口,正是他平日偏愛的老君眉。
微風吹過柳葉,帶起一陣細碎的沙沙聲混着蟬鳴。蘇仁很少見的隐去了眉眼間的戾氣,他相貌生的極美,眉眼上挑又棱角分明,雖然陰柔妩媚卻又不帶女相,此時坐在樹下飲茶,恍惚間竟有些溫柔公子翩然如玉的模樣。
陳青鸾看着他的側臉,只覺若世間真有所謂傾國傾城之貌,就該是如此。
蘇仁的指尖摩挲在茶杯底,上邊布滿了細小的劃痕,是已經被用舊了的。他眼角一挑,眉眼之間又染上了戲谑的神色,問陳青鸾道:“你可要随平王去他的封地?”
陳青鸾道:“督公的意思呢,是想叫我去呢還是留下?”
蘇仁道:“原本是打算叫你跟在平王身邊做個暗樁,不過現在看來,若叫你跟他一起走,只怕還沒到他的封地,人就已經溜了罷,還不如留在眼皮子底下來的安心。”
陳青鸾笑而不語,算是默認了蘇仁的話,蘇仁又接着道:“那個小九是什麽人,他武功不弱,想來也是個深藏不漏的人物罷。”
這段日子以來,陳青鸾只要出門,身邊必有影衛暗中監視,平王的人找上她的時候,蘇仁也是第一時間就知道了,然而這個小九是何處來,何時來的,影衛卻完全沒有發覺,甚至連他二人是何時商量完了整個計劃都無人知曉。
陳青鸾輕描淡寫地道:“那是民女當年結交的一位江湖朋友,偶然相逢,民女便求他幫了個忙而已。”
蘇仁也不與她較真,只道:“你當本督會信?沒一句真話,不過是不同你計較罷了。”
陳青鸾無奈地讨饒:“是是是,多虧督公大人人善肚量又大,否則民女這般張口就是假話的人,早就被丢到刑房不知多少次了。不過民女求督公好事做到底,別再刨根問底了,不然民女每次都要編些故事,也是頭疼的緊。”
蘇仁勾起嘴角道:“若要本督不再過問你的經歷,也可以,不過你也要像點樣子,都在本督府上住了這麽久了,還自稱‘民女’麽?”
陳青鸾嫣然一笑,“那妾身就謝過督公大人了?”
蘇仁哼了一聲,面上不置可否,心裏卻莫名覺着有些受用。歷來他府裏被進獻來的美女就沒斷過,對巴結讨好之人,他一向是會給幾分面子的,所以只要有人送,他就照單全收。只是那些女人,表面上或恭順或讨好,其實不過是為了活命,實際上巴不得離他這個閹人越遠越好,偏偏演技還不過關,總是遮掩不住厭惡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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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仁初時還願意逗她們玩玩,表面上對她們如同尋常男子對待姬妾一般,甚至還假意接近百般調戲,而一旦那些女人露出馬腳來,就會極為嚴厲地處罰她們,直叫她們一見自己的面就抖如篩糠,寧可躲起來過着比出家人還清心寡欲的日子,也不敢再出現在他面前。後來這游戲也玩的厭了,再有送上門來的女人,就左手收了,右手直接賞給屬下,反正能被送到太監府上的女子,其生死早就沒人在乎了。
而如今,他無端覺得,那早就膩了的游戲,若同陳青鸾再玩上一回似乎也有些意思。
陳青鸾給他的感覺同那些女人不一樣,她會害怕,也會憤怒,有許多小心思,卻從未因他是個閹人而表露出厭惡或鄙夷的情緒來。若非她天生便與衆不同,那一定是演技過人。
只是若她能繼續演下去,似乎也不錯。
陳青鸾見蘇仁手邊的茶杯已快空了,便去拿起來續了一杯,這一回因着浸泡的時間過久了,顏色濃重,想來定然十分苦澀。陳青鸾本猶豫着要不要換水沖第二道,但蘇仁卻已經擡手欲接,便只好遞了回去,二人指尖相接滑過。
蘇仁掃了一眼杯子,終究沒有入口,直接放到了一邊,又對陳青鸾道:“這次的差事算你辦的很好,可要本督賞你點什麽?”
陳青鸾試探着回答道:“妾身蒙督公的庇護,不想要什麽賞賜,只是想請問督公,能否放過平王殿下一馬?”
蘇仁瞳孔猛地一縮,眼底寒意如冰,表情卻絲毫未變,他悠悠地道,“平王從前同太子交好,本督要防備他為給太子報仇而與本督作對,所以才要削減他的勢力,現如今他已經要回自己封地去了,只要他從此安守本分,做個富貴閑人,那本督自然不會為難于他。”
陳青鸾道:“督公這話若是說給局外人,也許還有人會信,可妾身是不信的,您若是怕人報複,也斷不會走到現今的位置。妾身鬥膽猜測,您表面上對平王處處刁難,卻不動搖其根本,甚至還會默許他接手原本屬于太子的勢力,大約是要把他豎成個靶子,那樣先前主導謀害了太子之人便會将鏟除平王作為首要目的,從而一直仰仗于您,便不會出現那等鳥盡弓藏的局面。”
蘇仁冷哼一聲道:“真沒想到你不僅在江湖上有人脈,對朝中事也頗有見地,就如你所說,平王是個好靶子,本督憑什麽要放棄這麽好的一步棋?”
陳青鸾嘆了口氣道:“也許就憑那平王是個難得一見身處權力頂峰卻還保有赤子之心的人罷,就好比這一次,若非他自縛于恩義,不願違背本心,那妾身的計劃也不會實行的這般順利,這般有俠義卻無匪氣的人,若可以脫開藩籬自由随性的活着,才叫人覺着這世間或許還是有指望的。”
蘇仁冷笑着道:“本督偏就與你相反,若有人比自己活的還逍遙自由,那就非要把他踩在泥裏不可!你身為本督的人,卻還同別的男子牽扯不清,本來罪無可恕,念你是初犯,就功過相抵饒你這一遭,再有第二次,本督便要你知道什麽叫生不如死。”
陳青鸾無奈地笑了笑,她本也不覺着蘇仁真會放過慕容鈞,只未料到他明知道自己同平王之間清清白白,卻還是這邊斤斤計較,“全天下都道妾身和督公有私情,只有督公您卻總想着妾身同別人有牽扯,妾身喊冤都喊不過來了,不如咱們打個商量,督公就當妾身方才什麽都沒說過罷,妾身還是要賞賜。”
原本就是胡亂發作一通,見陳青鸾這般從善如流,蘇仁心裏的氣便消了大半,便道:“那你究竟想要什麽賞?”
陳青鸾想了想,偏頭笑道:“請督公賞給臣妾一間鋪子罷,妾身一直都想開一家醫館來着。”
陳氏醫館開張的那天,正是平王啓程離京的日子。
因是戴罪離京,所以宮裏并沒有人來親自送行,車隊出了城門後,平王卻令人暫且停駐,也不知所為何事。
良久,才有親信大着膽子去問何時啓程,平王不答,又反問道:“今日咱們啓程的消息,可有告知給陳娘子?”
那親信道:“回禀王爺,陳娘子近日每天都會出門,去送信的人是直接将信親手交給她的。”他偷瞄了一眼慕容鈞的臉色接着道:“陳娘子又開了家新店,是家醫館。”
沉默半晌,車上那人低低的笑了,“醫館麽,別還是用燒酒給人治傷就好。啓程罷。”他手邊一個小木匣中,裝着幾封信件,是離京前于陳娘子住過的房間內找到的,裏頭的內容,自不必多說。
與此同時,上書房內,慕容铎似乎心情不錯,除了将所有請求盡早立太子的奏折都丢到一旁,其餘的全都自己細細看了批閱。一忙便忙到了晌午,曹公公進來提請皇帝注意身子,該休息休息并用午膳了。皇帝點點頭,撂下了手裏的折子,問曹有望道:“平王現在已經離了京城了?”
曹有望道:“回禀陛下,應該已經出城一個多時辰了。”
慕容铎又道:“朕聽聞他違禁出府是為了一個女子?”
“回禀陛下,據說平王那日出府确實是去了一個女子的住處,那女子是個商戶,似乎……還與蘇廠督有些牽扯。”
慕容铎點了點頭道:“何止是有牽扯,她住進廠督府都有一段時日了罷。這回平王離京,可帶了那女子同行?”
曹有望低了頭道:“那奴才就不知道了,只不過那女子經營的酒樓還照舊開着,奴才猜測她應該是沒有離京的,主子若感興趣,不如傳蘇廠督來直接問他?”
慕容铎笑道:“一個親王和一個太監搶女人的事,朕感什麽興趣?你傳旨下去,今日朕要去皇後那用午膳。”
曹有望聽了便吩咐下去,擺駕鳴鳳殿。
這是自太子死後,皇帝頭一回駕臨後宮,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着,溫皇後也是嚴陣以待。然皇帝卻只閑話家常,絕口不提立嗣之事,他不提,皇後自然也不敢提。二人只聊了些家常瑣碎之事,皇室人丁不旺,既聊家事,便少不得提及太後與平王,不免又因他的荒唐行事而唏噓幾句。
溫皇後嘆道:“王爺也是太肆意妄為了,太後剛回宮,他也不想着盡孝,單為了個女人又自請回封地,原來以為只有深閨不懂事的女孩兒看那等才子佳人的話本小說看多了,會一時做出些傻事來,萬沒料到平王也是如此。”
慕容铎道:“若真是依着話本的套路來成就一雙好姻緣也就罷了,畢竟朕這幼弟被驕縱着長大,原本也沒指望他能在朝堂之上有所成就,只不過他這一遭怕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看上的姑娘寧肯留在廠督府也不随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