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險中求生
陳青鸾住進廠督府的第一夜,就在胡思亂想中睡着了。
朦胧之中聽到一陣敲門聲,她陡然驚醒,迅速走過去隔着門輕聲問道:“誰?”
門外是個尖細又帶着幾分稚嫩的聲音低聲道:“小的叫蘇海子,主父今日回府了,來叫陳姑娘去主屋。”
陳青鸾連忙開了門,跟着眼前的小太監去了主屋。
蘇仁正坐在主屋外間裏喝茶,見陳青鸾來了,還是慢條斯理地喝着茶,只眼神輕微一轉,蘇海子倒是機靈,立刻就退了出去,并且從外面關了屋門。
一時屋內安靜的只能聽到茶水滑過喉嚨的聲音,陳青鸾只好主動先開口,“督公換民女過來,有何吩咐?”
蘇仁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眼前佯裝乖巧的女子說道:“廢話少說,将平王與你的關系交代清楚,若能對本督有用,或可饒你一命。”
陳青鸾低着頭不去看那如同積滿了寒冰一樣冷冽的眸子,低聲道:“那若是民女派不上用場,是不是就會把民女趕出府去?”
蘇仁冷哼一聲道,“廠督府從來都是只進不出的,若你不想待,東緝事廠的昭獄倒還有空位,可以給你留個雅間。”
這就是沒得商量了?堂堂廠督果然不好糊弄,頭一回能輕易放過自己果然都是假象!陳青鸾心知避無可避,反倒安定了下來,她道:“民女自然是願意為督公效力的,只是民女的的确确不認識平王,不過只要督公吩咐一句,想讓民女和平王是什麽關系,就是什麽關系。”
蘇仁對這個答案似乎還算滿意,接着又問,“既然不識得,為何要救他,收容一個陌生男子在自己閨房一整夜,你當自己是菩薩轉世麽?”
陳青鸾道:“民女不信佛,也沒有普度衆生的意思,只是那天我的屋子已經闖進了人,若我不收留他,若鬧開了驚動旁人,那才是真毀了名聲。可如果收留他一宿呢,神不知鬼不覺,我沒受損失,又能得一個人情,何樂而不為?只是民女萬萬沒料到那人竟然是平王殿下,若這點子小恩情能為督公所用,民女樂意之至。”
随後,陳青鸾便将那夜的經過詳細說了,蘇仁聽罷,略微沉吟了一下道,“有這層關系在,适合去平王身邊做個暗樁。”他停頓了一下,眼光在陳青鸾面容上掃過,嘴角勾起一抹惡毒的笑容,“相貌平平無甚特點,易容起來肯定不難,明兒我會叫人來描繪,之後你就住到北院去,沒我的命令不許離開,下去罷。”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要決定一個人後半生的凄慘命運。
眼見着蘇仁已經轉身往裏屋走去,陳青鸾一時情急沖過去伸手攥住了他的袖口,道:“再精妙的易容術也不能保證一日之內便能學到十成相似,民女雖然不識得平王,但他未必不識得民女,密探暗樁能做的民女都能做,還能保證不會露出馬腳,請督公給民女一個效力的機會!”
蘇仁似沒有聽到她說了什麽,眼角餘光落在她抓住自己衣袖的手上,那手指纖細修長,白皙又骨節分明,關節處有着細細的紋路,不似宮中許多嬌養的女子渾若一團軟肉的手——這樣的手,若是一把将筋骨捏碎,那聲音一定很動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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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陳青鸾雖不知蘇仁在想什麽,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危險,她極迅速地松了手,同時後退了一小步,卻仍然強壓着源自本能的求生欲,直視着蘇仁。
心中無愧,所以不逃,所以要為自己搏一線生機。
蘇仁的目光卻仍然停留在那片衣袖上,被她的手抓過的那一部分,皺了。
他臉色愈發陰沉,猛地擡手掐住陳青鸾的脖子,将她拉近自己,手指發力越收越緊,直到手中的人兒掙紮的幅度開始減小,才松了手。
陳青鸾重重摔在地上,卻因為終于得以恢複呼吸而流出了眼淚,她擡眼看向蘇仁,想要張口再說些什麽,卻痛的根本發不了聲,只聽得蘇仁語氣平淡地道:“本督給你一個機會,在平王的圈禁被赦免之前,誘他違禁出府,若能做到,再談以後罷。”
陳青鸾這才松了口氣,向蘇仁施了一禮,退了出去。
蘇仁向來愛潔淨,若同什麽人有過肢體接觸,縱然面上能忍耐,之後也一定要沐浴或洗手。然而方才那一遭,他卻沒有如從前一般生出厭惡的情緒。
蘇仁輕撚手指,還殘留着幾分滑膩肌膚的觸感。再擡近鼻尖嗅了嗅,只嗅到一絲極淡的酒香,竟無一點脂粉味。
大楚自來流行盛裝,京中風氣更甚,連男人也以精致的妝容為風尚。蘇仁厭惡那等媚俗的味道,自己從來不用,也不喜身邊的人用,所以随侍伺候他的人都是不許塗脂抹粉的。而陳青鸾一個每日迎來送往的商人女竟也如此,倒是十分稀奇了。
雖然可以大概推測她是因為時常親自釀酒,怕氣味混雜在一處才不,然而她能這般大手筆的開店,暗中家財不知幾何,若說為了生意,似乎不值得,可若說她愛酒,但據近來監視她的探子所見,她就算偶爾小酌,但也并不貪杯,顯然也不是将酒十分放在心上。
諸般行為,似有跡可循,卻又經不起推敲,叫人不自禁得想去探究一二。
世間愛欲癡纏,多半都是由一瞬間的驚豔或好奇做了引子,只是少有人在種子剛剛埋下時便能察覺。
第二日早晨,陳青鸾起來時蘇仁已經上朝去了。正好徐嬷嬷帶了些下人來給她挑選,見到她的時候神色還是親切熱絡,只是總是不自覺地多看兩眼往她脖頸上的駭人的淤青。
陳青鸾恍若不覺,只低聲說近幾日嗓子痛沒法大聲講話,歇二日再去店裏,馬車今兒就不用準備了,之後要出門的時候會提前知會。又從帶來的女孩子裏挑了一個二等丫鬟并兩個粗使的小丫頭留下。
徐嬷嬷是宮裏出來的老人,素來知道太監心理扭曲,房事上多有折磨人的手段,原本以為自家主子從不近女色,陳青鸾還是他主動帶進府裏來的,或與別個不同,如今看來還是一樣。
一個好端端的女子,若受了這般磋磨,就算不尋死覓活也是要暗自垂淚的,陳青鸾這般坦然自若,倒是稀奇得很。徐嬷嬷揣度着許是她有話不好意思開口,便問她是否需要請醫女來瞧瞧,陳青鸾只道不必,倒是列了單子央徐嬷嬷差人去采買回來。
清單上所列多是女子日常所需之物,而胭脂水粉一類更是最多的,徐嬷嬷看的皺起了眉頭,道:“姑娘剛進府來也許不知道,老爺最不喜歡的就是脂粉味兒,所以都不要女子近身伺候呢,奴才看昨日姑娘沒上妝,還以為姑娘是知道老爺脾性,就沒再多嘴提醒。”
陳青鸾不想辜負旁人的好意,便只溫婉地回道:“不礙事的,若是需要伺候督公的時候,我自然不會用這些,不過我常需要出門,總得備着些,不然這樣可怎麽見人呢?”她一邊說着,一邊擡手拂過頸上的淤青。
見她是這樣的打算,徐嬷嬷便應下了,又囑咐那幾個丫頭好生伺候主子不提。
自那日之後,蘇仁仍舊是宿在宮中,沒有再回廠督府。而陳青鸾再次出現在蓬萊閣已經是三日之後。
此時氣候已經轉暖,她卻始終圍着披肩,将頸項遮掩的嚴嚴實實,若有人問起,便說是感染了風寒,見不得風。随後便有人悄聲議論,說她手腕處有細碎的傷痕,而且一路延伸到袖子內,不知究竟有多少,而且她不經意間圍巾松散的時候,能看到頸項上也是有瘀痕的。
一個女子住進了太監府邸,之後傷痕遍體,遭受了什麽簡直不言而喻。
原本這幾日來,有些文人清流得知蓬萊閣背後的靠山乃是那無惡不作的閹狗,對陳娘子也跟着生出幾分不屑。如今看來,又覺她八成也是逼于無奈,着實令人憐惜。
然文人清客的憐惜,從不在于挺身而出救人于水火,乃是專在詠詩寫文上頭,一瞬之間,陳娘子悲慘遭遇成了街頭巷尾無人不知的談資,并且流傳出了許多版本。然不管這些流言中描述的過程如何,最後總能歸到教育女子不要在外抛頭露面,不然難保不被這樣的惡人盯上糟蹋了去。
雖然關于陳青鸾的流言層出不窮,但因着有些意圖巴結蘇仁而不得門路的人将主意打到了這裏,所以蓬萊閣的生意比往日更紅火了,只是陳青鸾卻不愛同他們打機鋒,便常常躲在那間名義上留給蘇仁的雅間裏偷懶。
酒樓的位置不易搶,但這種瑣碎事務,達官貴人們多是吩咐下人去辦。而事有例外,這一日早晨剛開店,便有個十三四歲的小公子進來,身邊也沒有仆役跟着,直接拍出銀子來指明就要樓上景致最好的一處雅間。
店小二心道這定又是哪家不學好的孩子偷了家裏錢出來瞎玩,可擺在面前的銀子沒有不賺的道理,便領他上了樓,推薦了了些清淡酒菜,就留他一人在雅間裏看風景。
風景最好的雅間,自然是挨着陳青鸾給蘇仁留着的那間了,小公子伸手摸上原木色的隔牆,随即再牆上輕輕叩了一下,少一停頓,又連敲三下。
片刻之後,牆對面也傳來了敲擊的聲音,連續的三聲。
少年嘴角微微上揚,自己這一趟沒有白來。
作者有話要說: 賣萌打滾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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