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花言巧語
面對蘇仁的質問,陳青鸾不卑不亢緩緩道來:“當年民女随父親在海外行商,家父去世之後便打算回大楚找個地方安頓下來過日子,行至黑峽關口的時候,趕上倭國海盜尋釁滋事,所以城門封閉不許百姓進出,當時民女正病着,若是一直被阻在城門外,恐怕兇多吉少。可巧當時督公巡查到此處,強命守城的軍官開了門放百姓同行,民女這才能進城尋得醫館,撿了條命回來。督公不忍百姓在城外受苦,這豈不是天大的慈悲嗎?”
聽她這樣說,蘇仁也回想起來,他當年奉命去做圍剿海盜的監軍時,确實有過這麽一件事,只不過他當時下令開城門,卻不是因為可憐城外的流民,而是當時他看那黑峽關守軍的統領十分不順眼,要給他小鞋穿。若是看守的士兵盤查的不到位,放進來的百姓裏混着倭國細作,那正好可以治那守将一個玩忽職守之罪。
見蘇仁默認了自己說法,陳青鸾嫣然一笑:“督公大恩,民女無以為報,若督公覺着小店的東西勉強入得了口,那以後這兒永遠給督公您留着位子。”
蘇仁聽了這話冷哼一聲譏諷道,“大可不必嘗個新鮮也就罷了,為這點東西也值得來第二回 ?”
陳青鸾也不惱,她接着笑道,“咱這小店沒別的好處,只是若要吃個新鮮,卻是正應該再來的,民女擔保督公每次來,都能吃到新菜式。”
為了留住自己這個“貴客”,竟然敢誇下海口,蘇仁一瞬間竟想試試看,若從此日日都來,等陳娘子挖空心思也變不出新花樣的時候,場面一定很有趣。
然而也就是想想罷了,他平日忙的正經三餐都沒法按時用,哪有閑工夫同這樣一個不相幹的人置氣。若當真要尋她晦氣,手底下的廠衛們偶爾到她這喝個小酒順便鬧個事,也能教她這店開不下去。只是這陳娘子雖然透着古怪,但相處起來還教人覺着挺舒坦,她既然誠心将自己當個善人,那再良善一回又何妨。
“既如此,那本督就包下你這個‘雅間’罷,每月的銀子去廠督府領便是。”蘇仁說罷,便起身要走,陳青鸾卻搶了半個身位攔在門口道:“民女原是為了感謝督公的恩情,哪能收您的銀子呢,只是民女有個不情之請,這家客棧原本從舊主人那買來之後,因民女怠惰,所以名字都不曾改。如今鬥膽想請督公賞兩個字,畢竟若沒有督公的恩情,便沒有民女今日,更不會有這家店在了,所以不拘什麽字,只要督公高興就好,民女好将其鑄成牌匾來感念督公。”
好個不收銀子,要的東西卻比銀子還值錢呢,她也真敢想!
而陳青鸾見他沉吟,便接着道:“督公千萬莫要疑心民女是想頂着督公的名頭打旁的主意,民女真心只想留個聯想,若督公信不過,民女保證絕不對任何人透漏這件事,督公您意下如何?”
原本蘇仁也并不真介意陳青鸾投靠自己,畢竟若她真是平王心裏的人,那她這樣頂着自己名義出去撈好處,那也夠讓平王惡心一陣的。
然她話說的這樣周全,也是叫人提不起脾氣,蘇仁道,“好,本督允了,備筆墨罷。”
待筆墨備好,蘇仁不假思索,提筆便落下“蓬萊”二字,與這客棧原有的名字還是同音。
陳青鸾千恩萬謝地送走了蘇大人,在門口目送直到那人高挑的背影再也望不到才轉身回了店裏,這才發現貼身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別看陳娘子面上看去心大膽子也大,還敢跟廠督提要求,實際上心裏怕的不行,東廠的人找上門來,她瞬間便聯想到了前些日子收留平王的那一晚。
沒錯,陳青鸾第一眼就認出了那帶着傷的男子就是京城裏第一有名的風流王爺,畢竟從前店裏忙不過來時,她也常去隔壁的風月場送預定的酒菜,可是見過平王許多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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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認識歸認識,這事兒她從未同旁人提起過,所以既然自己沒有直接悄無聲息的被抓走下獄,反而因此得到了傍上了廠督大人的機會,還是有幾分竊喜,所以對着蘇仁那一通剖白雖然是七分真三分假,但誠意卻是十足十的——連她自己都要信了。所以饒是蘇仁那樣刻薄精明,一眼就能将人心看個通透,也未覺察出她的惶恐。
二樓的屋頂上,影衛正要撤離,只聽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随後吱吱呀呀的,上房的窗子被人關上了,随即一個女聲自言自語地道:“人生的好看,字也好看,可惜脾氣不大好,不然倒是個良人。”
影衛一個腿軟,險些沒滑下去,暗自忖度這話還是當做沒聽到,別回禀上去被遷怒就太冤枉了。
兩個月之後,鼓樓大街最繁華的地段上,一家名為蓬萊閣的酒樓開張了。高閣樓臺,所有裝飾擺設都極清雅又上檔次,也不知是多少銀子砸出來的,老板是個不出名的小娘子,沒什麽背景。
而這酒樓規矩也與別家不同,每日菜單上的菜肴都不多,且都是不固定的,前日吃過的菜第二天再去就未必能再點到。而且幾乎日日換新樣式,有人問起來,那陳掌櫃便解釋道,世人若想尋得蓬萊仙蹤,然能否尋到都要靠機緣,她這店的名字也是憑緣分得貴人賜字而來,所以在生意上也着眼于機緣二字,緣來是客亦是友。
京城裏最不少的就是自诩風雅的富貴閑人,兼之蓬萊閣的酒菜也确實不差,所以一時間衆人追捧,若不提前預定連大堂位子都搶不到,更別提二樓的雅間了。
說起雅間,就不得不提起另一件令人好奇的事,位置最好的那處雅間,始終沒開放過,據陳掌櫃說,那處是要留給一位貴人的,縱然出再多銀子也不會開放給旁人,只是自酒樓開張以來,這位貴人就從未露過面。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從前不過受着一家破舊的小客棧勉強經營,突然這樣大手筆,本就有人猜她是暗中得了誰的資助,這樣一聯想起來,便有人猜測這位貴人實際上才是蓬萊閣真正的老板,更有好事者設了賭局,各人紛紛押注,賭的就是這位貴人究竟是誰。
押注最高的幾位,莫不是京中有名的風流嬌客,連已經被圈禁的平王殿下也榜上有名,蘇仁的名字雖在其中,然而下注在他身上的人并不多,畢竟一個太監,難以想象他能做出這樣折柳捧花憐香惜玉的舉動來。
有人好奇去找陳青鸾打聽,得到的答案卻是:有緣自會知道。
這一番經過自然也傳到了蘇仁耳朵裏,陳娘子這一手玩兒的很精明,孤女開店,若背後沒人撐腰,不僅容易被惡客刁難,也可能有同行暗中使絆子。而眼下她雖然明面上沒有靠山,卻沒人敢欺負。
不過這消息卻不是從他手下的番子那得來的,因着皇上的病情加重,他這位手握批紅大權的掌印太監自是要替主子分擔的,十日裏得有九日宿在宮裏,剩下那一日,勉強夠把東廠事務中撿最要緊的處理完,自然無暇理會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若非高陽公主為了要去見識一下那蓬萊閣而想要偷偷出宮而求到他頭上來,他都幾乎要忘了陳青鸾這個人。
高陽公主素來是愛玩兒的驕縱性子,平日裏也沒少溜出宮去,但從來都是直接求了她母後放行,今兒找到蘇仁這來,倒是稀奇。
面對少女希冀的眼神,蘇仁面上一派溫柔的神色,語氣十分為難地道,“皇後娘娘若是不許,那自然有她的緣由,臣也不好逾矩吧。”
高陽公主嘆了口氣道,“也并沒有不許,只是母後說皇祖母最近要回宮,叫我乖乖待在宮裏,別惹出禍來,可我哪次出宮惹過事?更何況皇祖母又不喜歡我,哪裏會管呢。”
大楚與前朝的傳統不同,後妃雖有晉升,卻輕易不能擡成皇後,若皇後早夭或被廢,往往也是直接再從世家貴女中直接續娶一位,嫡庶之間如橫着天塹一般。所以雖然後宮嫔妃争鬥的厲害,卻甚少涉及到皇後身上。
當年還是皇後的苗氏有意将自己的侄女指給太子慕容铎做正妃,但是慕容铎卻對溫太傅家的長女溫月華一見鐘情,不顧太後反對将她迎娶為太子妃,而他母後十分寵愛的侄女最終只能作為側妃嫁進東宮。
慕容铎登基之後,對皇後情誼不減,雖也陸續封了數十位有品級的後妃,但不過用來裝點門面,就連憑借太後的面子被封為貴妃的苗卿顏,多年來卻連個子嗣也沒有。只可惜紅顏薄命,溫月華身子柔弱,生育太子時又遭遇難産,此後纏綿病榻數年,帝王雖願傾舉國之力尋訪名醫仙草,終究回天乏術。
皇後殡天之後,太後又建議皇上封苗貴妃為後,然而皇上卻又堅持讓先皇後的胞妹溫月如進宮為後。自此母子二人之間幾近決裂,近年來太後一直在五臺山禮佛,這番突然回宮,定然是為了平王被圈禁的事,若自己不能加快動作,在平王被赦之前拿捏到新罪名,那豈不是功虧一篑,給了他東山再起的機會?
想到這一節,蘇仁便不願再耽擱時間,答應放高陽公主悄悄出宮玩一日。小姑娘高興的不行,近日來宮裏氣氛愈加壓抑,她覺着自己簡直要被憋死了。
公主前腳剛離了禦所,蘇仁也撂下了手頭的公務,出宮徑直往東緝事廠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到這為止男主都表現的像個反派,如果繼續看下去的話,就會發現……他真的是個反派【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