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星星
早上起來有點風, 風一吹,樹葉就瘋狂的抖動,整個早上就聽着簌簌風聲。
段嘉央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林珂, 她往後退, 退到隔壁房間, 手握着門把,往裏面縮。
林珂伸手攔住她的動作, 她給段嘉央點了吃的,蟹黃拌面和粥, 段嘉央坐在餐桌前遲鈍的把筷子拆出來, 她低着頭一口一口吃,塞得嘴滿滿的。
一分鐘後,她低着頭,肩膀顫抖,睫毛太沉重, 她眼睛一直眨,“我不知道……我以為你不回來找我, 就是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以為十八歲是分界, 變成二十歲的人, 就不要去想十八歲的承諾。”
說的時候哽咽,險些被嗆到了。林珂走到她身邊,手指落在她的頭發上, 輕輕地撫摸她,林珂伸手攬住她的肩膀, 林珂合了合眼眸,“如果, 不是賀笑說,這件事只會爛在我心裏。”
那一頁并不是她人生最痛的時刻,她挨打的時候痛得無法忍受,她也是咬着牙,最後喪失快樂一般不知道疼痛,盲從她媽媽的話繼續麻木的生活,她以為所有人都是這麽活着的。偏偏她翻到了段嘉央這一頁,她開始無法忍受疼痛。她們認識一年,好了半年,甜蜜了一個月,從此讓她心心念念了六年。
段嘉央這顆糖真的太甜了。
“我在國外有一次去買東西,路過一家華人店,我聽到了一首歌《會呼吸的痛》,歌詞是說想念是會呼吸的痛,它活在我身上所有角落,哼你愛的歌會痛,看你的信會痛連沉默也痛……歌裏還說想見不能見最痛……那時候我愣在原地,我不敢看玻璃鏡裏的自己,的的确确就是這種痛,我不敢聽歌,不去電影院,又不得不去,因為這樣就能想到你的聲音,能透過這些介質看到你。”
“這種痛很難以忍受,我想一定要回來找你,無論怎麽樣……我要變得更厲害,以後再不會有人能把我們拆散。”
段嘉央手貼在眼睛上,她艱難的把嘴裏的東西吃掉,她抽噎着:“你這麽笨的嗎,你就不要跟你媽媽作對啊,你聽她的話,你先好起來,不要跟你媽媽吵架,你怎麽……她怎麽能那麽對你!怎麽可以……當初她那麽費盡心機的把你弄走,把你藏起來,讓我找不到你,憑什麽對你不好?”
她哽咽着,這不是林珂的錯,不能怪她。
想到曾經那些時光,恨意蔓延,整個心髒被塞滿,痛得呼吸艱澀。林婉照顧不好她,憑什麽把林珂弄成那樣……
林珂說:“聽她的話也不會有好下場,我以前跟你說過,她男朋友打我,她為了錢也會說讓我忍忍,看我被打的受不了就會捂住自己的眼睛。她只愛自己,以前我不懂就是順從她,後來遇到你才知道可以反抗,現在我反抗她就好起來了。所以,我回來找你了。”
段嘉央放下手中的筷子,握住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捏着她的掌心,用力捏,很早以前段嘉央問林珂走之後腿還有痛過嗎,林珂輕描淡寫的說有,痛的幾乎走不動路了。
段嘉央那時心已經隐隐痛了,只是她以為她在林婉身邊,林婉再怎麽過分也是林珂的媽媽,她應該不會做的太過分。
她現在唯一慶幸的是她當初聽到了林婉給段力天的那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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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嘉央手撐着額頭,攥着紙巾。
賀笑給她發了信息:【嘉央,我先回去了。】
段嘉央把自己的眼睛擦幹淨,她打字,手指濕潤敲了幾個錯字,她擦幹淨繼續打:【我送你回去,林珂有車,你等我,我馬上出來。】
她又揉了兩下眼睛,出來感知到自己眼睛紅了,她不想讓賀笑看,現在賀笑的狀态很不好,不能把氣氛弄得過于僵硬,段嘉央去找自己的包,林珂去旁邊的床頭櫃幫她拿。
段嘉央迅速補了一下眼影,她從房間出來,賀笑也收拾好了,她素顏偏多,看着無精打采的,段嘉央當做沒事一樣,過去勾着她的肩膀,“ 你今天休息一天吧。”
賀笑說了一聲好。
林珂開車送她去出租房,段嘉央不放心,跟着她上去,賀笑在褲兜裏摸鑰匙,在兜裏掏了許久,她扭頭看段嘉央,她猜測段嘉央應該聽到了。
賀笑回顧自己昨天,還是酒喝多了,才會那麽失态。
她望着段嘉央,很抱歉的說:“嘉央……對不起。我把你的事跟她說了。”
段嘉央頓了幾秒,她搖頭,“我沒有生氣,沒什麽好抱歉的,那些事如果讓我自己說,我很不願意說出來,那幾年很謝謝你陪着我。”
賀笑勾着唇笑,抿着唇,她的發齊肩,黑長黑長的,段嘉央手指伸過去,她捏了捏她的臉頰,指腹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段嘉央說:“有什麽事你就告訴我,給我打電話,我會一直陪着你。”
“嗯。”帶出了哭音,賀笑不好意思又輕聲哼了聲,對着段嘉央笑了起來。
賀笑頭還是很痛,後腦勺反複炸開了,她現在需要個地方好好的休息,躺下來,什麽都不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待一會也好。
段嘉央坐電梯下來,她在樓下花壇旁邊站了一會,仰頭看看樓層,最後閉了閉眼睛。
今天的風甚是喧嚣。
應該是昨天酒精的原因,導致她頭暈,坐上車她把車窗打開,手貼在額頭上隐隐覺得燙手心,她沒怎麽表現出來,等到車開到她家別墅,她狀态好轉了很多,她望着前面的人。
很想說些什麽,嗓子無端哽塞。
她又看向窗外,樹葉子進入發黃的階段了,她哼了口氣,微微垂着頭,讓長發傾斜着遮住她的臉頰。
車子停下來,林珂手握着方向盤,她沒動,段嘉央幾次擡頭又低下頭,林珂說:“小羊……你還去國外找過我?”
“嗯……”段嘉央聲音輕顫。
林珂一說話,她就忍不住掉眼淚,“那時候,不知道你在哪兒,我想着去試一試,也許呢,也許我們還是有緣分,也許還能再見面,你過得很好,我就……不再找你了,過回原來的日子,可是,我有時候不知道怎麽去生活,我成年的那天跟你好,從那天開始就跟你捆綁了,你走之後就很奇怪,沒辦法适應了。”
“我真的……找了很久很久,大學畢業後我就開始後悔,我覺得我不應該那麽執着于你。”
段嘉央眼睛熱熱的,林珂身體微微動,她手按着座椅,“你別轉過來,不然,我沒辦法往下說了……我特別恨你恨你媽,你媽後來經常跟我說你過得很好,有段時間我詛咒你媽和你,我詛咒你們不得好死,每次咒完我又必須磕頭燒香拜佛,希望你平平安安的,我都快精神分裂了。你說你要回來了,我整宿整宿失眠,看日歷算日子,我對天發誓,我這輩子信世界有鬼神,我都不信你,可是你說你喜歡我,你是因為我回來,我又忍不住立馬相信你,相信你是喜歡我,只喜歡我。”
林珂推開車門,她換到後座,輕輕把段嘉央摟進懷裏,臉頰貼着她的發絲,她握着段嘉央顫抖的手。
該怎麽跟她說呢。
“小羊……你一直以來都是我的救贖。”
她摸到了段嘉央的手腕,指腹碰到了她激烈跳動的脈搏,她握着她的手腕放在自己唇邊。
唇和脈搏相貼,她滲入她的生命裏一寸又一寸。
手指又往上攀,覆蓋着她的掌紋,攪亂了她的命理。
都說,人的一生在藏在線裏,生命線、感情線、財富線……她們的線被反複拆,反複撕,反複割開,卻總用獨特而強烈的方式交織。
“小羊,海島……”
段嘉央搖頭,她不願意提,也不想讓林珂提,她已經把這一頁用力撕下來了,早早的從她記憶删除了。
林珂貼着她的下颚,握着她的手指,濃睫在一刻沉了下來,她不知道段嘉央是如何孤身犯險的去找她,那裏究竟是什麽樣的場景,遲來的疼痛感如鈍刀一陣陣的割着她。
段嘉央的手本來沒動,軟着由着她捏,在她要把手抽回去的瞬間,段嘉央握住了她的手指頭,盡管就捏住了一點就足夠讓林珂心動的,林珂手指往裏鑽,鑽到了她的掌心裏。
半個小時裏,林珂手機響了三次,段嘉央把她的手稍微拿開了一些讓她接聽,公司打來的,讓她回去研發那邊有點事兒要她弄。
段嘉央推開車門下去,她并沒有離開安安靜靜的聽林珂說,林珂聽着手機裏的聲音,視線似彎彎的勾子落在她身上,縱使她在她面前,還是擔心她走了。
段嘉央等着她打完電話才說話,“你能請假先請假一天,你昨天也沒睡覺。”
“公司那邊比較急。”林珂說。
“上午能弄完嗎?”
“可能。”林珂很不舍得,一直看着她。
段嘉央拿手機給管家打了個電話,然後伸手讓她把車鑰匙給自己,等管家出來,她把鑰匙轉給管家,讓管家開車送林珂去,“你先在車裏眯着眼睛睡一會兒吧。”
林珂合上眸子。
車開走,段嘉央望着揚起的塵土。
她轉身往屋裏走,她低着頭看,她今天穿的運動鞋,踩在石子路上很輕松,她往屋裏走。
上樓洗澡,準備躺下來休息,看到陽臺上的衣服,是林珂前天留下來的,衣服跟着風的方向蕩悠。
段嘉央去看手機,看到林珂的頭像,再往下看到好友群,古思钰和賀笑在裏面聊天。
古思钰分享了一張面包的照片,上面塗了金色的蜂蜜,賀笑回她隔着屏幕都能聞到香,問她在哪裏買來的。
古思钰說自己做的。
賀笑:【哇塞哇塞,思钰你好厲害啊。】
其實賀笑知道她面包跟誰一起做的,親眼所見,只是為了能多聊一會兒裝作不知道。段嘉央看着裏面一句一句的聊,守着賀笑的秘密,心疼的都不敢去說話,就怕戳破了賀笑。
她給林珂回了一句:【記得休息。】
又發:【明天我會去公司上班。】
視線來回幾次,落在書架上,她欲撐着手坐起來,很快拽着薄毯将自己從頭蓋到尾。
睡醒後,下午三點了。
段嘉央本來想收拾東西去公司一趟,剛提着包從樓上下來看到她爸。
段力天坐在椅子上搗鼓他的茶具,提着壺往茶寵上澆,一根木頭開出了粉色的花,他啧了聲兒瞥她一眼,“你昨上哪兒野了一天,電話也打不通,也沒跟林珂在一起。”
“跟笑笑在一起,她心情不好,我陪她喝了點酒。”
段力天沒再多問,沏了一杯茶,突然說:“你那個項目先別做了,盡量別跟霍君娴來往了。”
段嘉央有些不舒坦,“我做得好好的,為什麽又給別人?你怎麽老這樣?”
段力天難得輕言細語跟她,說:“這裏頭的水有點深,霍君娴壓靳遠森壓得有點狠,就她那個前夫,有點沒收手的勁兒,人要是逼急了,窮途末路,早晚得出事兒,你跟她太近會我怕會報複你,我讓別人接手這件事。”
“別人,林珂?”段嘉央問,她眉皺得緊緊的,“你讓她做,還不如讓我做。”
“我有那麽蠢?”段力天睨她,受不了她這沒出息的樣兒,說:“這事兒我讓專業的人去做,林珂我還指望她多給我弄點東西。”
說完,他又問:“你倆徹底好上了?”
段嘉央聞着茶香走過去,說:“這是我自己的事兒。”
她捏着桌子上的留香杯轉圈,又說:“我都知道了,她不能回來是因為動手術,她找過我,我……就沒有那麽委屈,不能怪她,她也無能也力。”
“那把你騙去海島的事兒怎麽說?”段力天說。
“那是她媽,跟她沒關系。”
段力天說:“你就不應該分的這麽清楚。”
他又想嘲諷地說點什麽,看到段嘉央紅彤彤的眼睛,沉重地呼着氣,“段嘉央,我有時候真搞不清楚你到底随我還是随你媽,你媽當年利用我讓我給戴家當牛做馬,我特麽把整個雪堂撐起來還被罵了幾十年……”
“沒有利用,你別誣陷我媽……要不是她喜歡你,你以為你優秀有用嗎,天下優秀的男人那麽多,她要是想找個人利用輪得到你?不喜歡你會跟你生了我哥哥又生了我?不喜歡你……會在你跟別的女人暧昧的時候還等你回家?她是不會離婚嗎?”
段嘉央微微擡頭,看到他爸的胖手攥緊了,眼睛兇狠地瞪着她,她繼續說:“從我記事以來她就在等你,等院子裏燈亮了才撐着輪椅回房間,等到你晚上開着車出門才把燈打開,她總是在等你回家。”她聲音低了下來,“可她就是不知道告訴你,你們兩個都是故意錯開,總是故意生對方的氣。”
說到這個就是敏感話題,她們家裏的禁忌,她不能提她媽,段力天不能提林珂,不管何種方式提結果都是吵架,如果不提又沒有話題,幾百平米的豪宅就她和她爸面面相觑,平靜,安逸,就是沒有生氣。
段嘉央說:“我覺得我像我媽……蠢兮兮的等一個人……我不想像你,因為你總是很聰明的樣子,不願意犯蠢,像你,就永遠等不到了。”
聲音越來越低,她不敢往下說怕她爸生氣。
就算她爸想彌補也來不及了。
當然段嘉央不敢像她媽那樣,最後兩個人糾纏撕扯着全是遺憾。
“如果媽媽不喜歡你,我不會每年拿你現在的照片給她看。”段嘉央說話很紮心,想到什麽說什麽,“我覺得你聰明,但是對待我媽這件事永遠要渾渾噩噩。你那時候知道她要去世了,每天每夜的守着她,再遠也要跑回來,我以前不明白,現在都明白了,你那時候不哭,你發很大的脾氣就是生她的氣氣她不要你……你找的那些女的哪些不像我媽的?就連林珂媽,演起來我媽的樣子也像模像樣的。”
以前不懂,她總罵她爸,罵習慣了現在也罵,後來發現她跟她爸也沒差多少。
她不想像她爸媽這樣……一點也不好。
“香港那邊算計我的時候我命都快沒了,你都沒出生,你能看到、知道什麽?”段力天冷臉說完,可還是沉默了幾分鐘,見她沒停的架勢,沒兇她,只是聲音壓得很低說:“你去樓上躺着別出來了,別叭叭半天。”
“我是覺得,人這一生總要遇到一個喜歡的人,最好跟喜歡合适的人在一起好好生活,如果非要漫無目的試錯去算計對方愛不愛自己,還不如選擇孤獨終老。”
段嘉央說着上樓了,沒多久又下來了,想起來了,她是要出去,她低着頭換鞋,認真地說:“我去找林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