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月亮
林婉失望又惡心, 她想不通、也不接受短短幾個月林珂就跟段嘉央在一起了,她不僅捆着林珂,還把自己吃的安眠藥兌到水裏喂給林珂喝。林珂昏昏沉沉的, 一大半時間在昏睡, 每次能清醒的時候就叫段嘉央的名字。
昏天昏地不知道多久。
林珂再睜眼, 她人已經到了國外,林婉布置着房子, 這是她們獲得永居權時用優惠政策買下來的,很小, 五十平米。當初回國林婉在這裏抱着她, 說不稀罕,她們回國會過好日子問她開不開心,林珂不懂開心是什麽,配合的一直點頭。
如今再度回來她求着她媽送她回去,下跪, 哀求,偷偷跑, 大喊大叫,撿石頭往外扔, 希望有人發現異樣報警, 她成年了,她不用林珂照顧。
那時,她還不知道自己吃了藥。
每天不清醒的活着, 醒來掙紮就成了瘋瘋癫癫。
林婉被她折騰的也很憔悴,她讓林珂看她的白頭發, 說:“林珂,你再跑, 跑到別的地方也沒用,段力天還是會把你送過來,我也會一直盯着你,你能帶段嘉央去哪裏?”
“你也別逼我,段嘉央毀了你,我也想毀了她。你以前多乖啊。”
可能是安眠藥吃多了,林珂身體開始有後遺症,她身體很痛,幾乎感知不到腿了,她說:“媽,我腿痛,好痛。”
林婉只當她在使用招數,不管她,任由她翻來覆去的喊,林珂硬生生挺了一個星期,等到林婉發現不對勁林婉已經腿動不了,仿佛成了一個殘廢,林婉後悔也來不及了,再送到醫院,醫生說她的腿很難治。
林婉着急,紅着眼睛問能治好嗎。
醫生說能,動手術。
林婉松口氣又覺得無所謂,林珂不聽話吃點苦頭也好,腿不能動她也就不會心心念念想着回去。她站在林珂面前,坐下來溫柔地給她喂粥,林珂把粥推翻,林婉也不氣,輕聲說:“不怕小珂,等我有錢了,就給你動手術。”
林珂毫無生氣,也不看她。
林婉很有耐心的哄她照顧她,跟別人說,她女兒以前不這樣,她女兒很乖很乖。她們被負心漢抛棄,女兒才會這樣。
醫生被打動了,誇贊林婉:“You're a good mo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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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哪裏知道,這位mother手裏揣了三百萬。
林珂被林婉開車帶回去了,林珂兩條腿不能動,肌肉繃緊,經常會抽搐性的痛,林婉懲罰她,讓她痛着。
人記住了痛,就不會屢次犯錯。
“那你再給我喂顆藥吧。”
“嗯?”林婉不解地看她。
“吃了藥,我就好多了,”
因為吃了安眠藥,段嘉央就來了她的夢裏,段嘉央推着自行車,她坐在後座上緊緊地盯着她,雨幕淋濕了段嘉央的頭發,遮住了她的臉,她扭頭看她,輕聲問她:“痛嗎?”
林珂伸出手把她的臉頰擦幹淨,露出像星星一樣的眼睛,林珂想搖頭,忍不住在她的關切中沉溺,她點頭,說:“好痛好痛,我好想快要死掉了,我想你,很想你,我想找你。”
段嘉央在黑夜裏擁抱着她,她在黑夜裏沉溺,她不敢夢醒,想活在夢裏。
雨下得很大很大,淋在她身上,段嘉央的傘一直撐在她身上,她說腿痛,段嘉央就停下來揉揉她的腿,半蹲着輕輕地給她揉,痛感在她的腿上逐漸消失。
只是醒過來痛苦,昏昏沉沉不知道是現實還是夢境,如果這是夢,夢裏沒有段嘉央那也太可悲了。
倘若這是現實于她就是人間地獄,除了玩命的折磨她,也不會有其他甜頭了,日子不會更好了。
唯一好轉的是林婉不再成日圍着她轉了,林婉談戀愛了,那位骨科醫生對這位來東方的Best Mother有非常好的印象,多次就林珂的病情交流約她吃飯,兩個人打的水深火熱的,不出一個月墜入了愛河。
愛河洶湧,顧不上屋裏的人。
林珂自己在家裏翻找自己的身份文件,林婉藏的很嚴實她根本找不到在哪兒,有天她找着找着林婉回來了,林婉冷冷地掃了她一眼,說:“你不用找了,我藏到別的地方了,國內大學早已經開學了,你想回去也來不及了,這邊我之前幫你申請了學校,你布萊特叔叔幫你寫了證明和推薦信,你可以去他的母校考試,下學期辦理入學。你先複習複習。”
她準備很多書籍和考試介紹,小山一樣堆在床上,不難發現布萊特給了她很多幫助,這位溫婉的女人手指勾着直發,為自己挑選了一件白色的旗袍,四十多歲的她風韻猶存,鏡子傾斜,坐在床上的女孩頭發淩亂,眼睛深深凹陷,薄唇幹裂,臉色慘白,仿佛養在盆裏的花輕輕一碰就會死。
“你也可以不去學,那樣最好了,跟着我生活一輩子,小珂,媽媽做什麽都是為了你。”
不然她不會和布萊特談戀愛,布萊特的月薪只能算普通人中偏高,并不能滿足林婉的物欲和高消費,她從來不是個戀愛腦,就是金錢的追求者。
男人嘛,世界上多得是。
所以她恨段力天,恨段力天的妻,更恨他們結合的生下來的蠢貨。
許是林珂表現的不在意,沒有認真的聽她的話,她對林珂說話也不在那麽輕聲細語,惡語相向,“看吧,這就是你跟段嘉央玩的下場,她媽是殘廢你知道嗎,截肢了。這就是你的下場。”
林珂不回她媽的話,開始看她找來的學校資料,她狀元的身份能在國內念最好的學府,現在在她的安排下只能念一個中等大學,相當于國內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本,不如段嘉央念的重本。
等林婉坐上布萊特的車,林珂抓着書本用力朝着鏡子砸去,即将凋零的人随之消去。
她還是那個幹幹淨淨,和小羊穿一模一樣衣服、充滿朝氣的人。
林珂又想到段嘉央,段嘉央認認真真地跟她說,“你考那麽高得分數,最後讀這麽差的學校,虧不虧啊。”
“我會去看你的,等到大三我們出來住,有錢了就更早一點,我們肯定不會分開的。”
我們肯定不會分開的……
當時應該錄下來。
在遙遠的國度,聽到她的聲音都成了施舍。
她咬咬舌尖,又甜又痛。
林珂翻開一頁,從一行又一行的英文反複回憶過往。對于林婉的話她并不陌生,曾經林婉也經常說為了她,只是……如今覺得聒噪。
她手指落在眼睛上、心髒上,最後看着自己的腿。
林婉找了個護工來照顧她,每天給她揉腿,林婉并不想她殘廢,會叮囑護工讓林珂多做複健。
林婉待她非常的狠,沒收了所有電子設備,就是讓她看書,看考試內容,讓她按着自己的規劃走。
稍微好一點,可能是林珂不跟她說話,她摸不透林珂的想法,擔心林珂心黑過她,并沒有用繩子拴着她。
林婉以為林珂跑不出去,直到另一所大學寄了來信,信裏的內容告訴林珂,之後會有人送試卷過來給她考試,林婉看了大學名稱,根本不是她讓林珂讀的學校。
是英國很有名兒的學府,名次排國內她報考的那所前面。
林珂給自己揉腿,吃藥。
繼續看書。
試卷是專程送過來的,監考官盯着她考試,她寫了很多很多卷子,當場監考官就表示對她很滿意,三天後,林珂被X大學錄取了。
林婉人傻眼了,她大聲質問護工,是不是她幫忙的。
護工搖頭她只是五十歲的婦女,她說她有次午睡多睡了一個鐘頭,等醒過來,看着林珂自己撐着一根木棍從外面回來,當時看她回來了,腿也好了一些,只當她自己在做複健,就沒有把這件事彙報。
她不知道那天林珂是怎麽爬出去把信放進郵筒裏,也不知道林珂的膝蓋磨得鮮血直流。
林珂現在稍微能站起來走兩步了,只是得用拐杖,她拿着通知書跟林婉說。
“你毀了我,我也能毀了你,我會去找檢察官說幾年前你也跟你男朋友一起家暴我,我會告訴所有人你是共犯,你也去坐牢吧。”
“……你在說什麽?我從來沒有打過你!”
“誰知道呢?我說你參與了家暴,現在還拘禁我。”林珂很平靜的說着,語氣譏諷到仿佛變了個人,她手臂壓着拐杖,反複看手中的通知書,她壓着呼吸,睫毛蓋住酸澀的眸子。
林婉咬着牙說好,你去念,你去讀,我不會再供養你,我看你怎麽辦,你已經成年了,我可以不管你了,我沒有義務了。
“手機、銀行卡、身份證,護照全部給我。”
“你以為就這麽能了斷嗎?你是我生的,我養大的,沒有我你早死了,你吃的喝的,哪樣不是錢?”
以往,林婉從來不會跟她說這些話,總是溫聲哄着她,苦一起吃苦,甜,一起吃甜,兩根絲線絞在一起,誰來欺負她們,她們就變刃捅死別人。
如今她變得市儈、斤斤計較。
為什麽變成這樣了?
就短短一年時間。
“……你才多大啊,就因為一次心動要死要活的,戀愛有什麽用呢。”
“小羊對我很好。”林珂說。
“我不會去找她,你放心,也不會見她。你放心。”
林婉聽到這話沉默了,林珂輕聲說:“畢竟我廢了。”
她坐在書桌前低着頭看書,一頁一頁的翻,等她要從椅子上起來,人摔在地上,林婉要扶着她,她撐着床站起來,自己手撐着牆壁往外走。
入學時,林婉給她交了學費,給她買了輪椅,給她申請了比較好的單人宿舍。
她給她買了很多東西,問她:“你要不要出去轉轉,學校很大,很不錯。”
林珂打開電腦,“忙。”
林婉站在屋子裏,感覺到了隔閡,她坐在椅子上,打一巴掌給一顆甜棗,“……對你最好的只有媽媽不是嗎,有些話我只是随口氣急了才說的,媽媽最重要的是你,不然怎麽會給你報名,你看,現在的一切都是媽媽給你的。”
林珂把窗戶推開一些,外面的風吹進來,外面的建築和國內不同,城堡一般的圓型屋頂,很快她又把窗戶關上,不讓外面的光和風照進來,這道窗不是學校那一道。
“你和布萊特分手了。”
入學的林珂很沉默,很孤寡,有同樣的留學生和她說話,她卻從來不答應,每次第一個去教室,最後一個離開教室。
大家都知道她抽屜放着一根伸縮杆,她有一條腿很僵硬,走路一瘸一拐的,她臉生的好看,偏就走路難看極了。
她從來不接受別人的好意,大家想象她是那種貧窮勵志的人,沉默寡言,與衆不同。
有次走累,林珂停下來,金黃色的葉子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然後擦着她的手臂落了下來,她低着頭看,跟國內有些差別,國內的楓葉是紅色的,這一片太亮了。
樹下有坐在椅子上的情侶。
兩個人依偎在一起,她突然想,小羊……你會不會忘了我啊,你不會的,你那麽好。
林珂突然覺得很累很累。
大學風景靓麗,出過很多名人,每一處都被設計的有藝術氣息,林珂沒有停下來欣賞,她去圖書館,瘋狂看書,瘋狂學習,她應聘圖書管理員,圖書館每個月會補貼一些錢,周六周末圖書館進書,她坐在椅子上貼磁簽一貼一整天,又能多掙一些錢。她扣除生活費和藥費開始攢,冬天,等到冬天她攢夠了車費和飛機票就去大使館補辦護照,她要去找段嘉央。
她不僅瘸了,還聾了,誰跟她說話她都不會回應,走自己一瘸一拐的路,只聽耳朵裏的幻聽,只要不跟別人說話,忽略別人的聲音,段嘉央的聲音就不會變。
她記住了圖書館到宿舍正常時速是多少步,殘缺時速又是多少步。
一個學期要結束了,她痛得少了,有時候能走遠點,她想,傷口愈合,她快要好了。
那天,很平靜,她上完課,腿有點使不上勁兒,她捏了兩下站起來了,她用随身攜帶的拐杖撐着下樓梯,她下了三樓,到大廳時,腿直接歪了下去,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等到回過勁,耳邊是救護車的聲音。
高一聲,低一聲,像極了人的心髒。
她被送到了附屬的醫院。
第二天,林婉急匆匆地趕過來,跟醫生說話之後,她過來用力握着林珂的手,臉上又多了幾道皺紋,眼睛裏布滿了恐懼。
林珂要動手術,必須得動了,她的腿拖太久了,如今已經壞死了,再不動手術腿保不住真的就廢了,問題在于手術費用很高。
林婉開始聯系段力天,段力天的電話號早換了,已經切斷和她的聯系了。林婉就如同毒蛇一般,死纏爛打,她忘記事情前因認為林珂的腿是她們父女導致的,段力天必須出錢醫治林珂,段力天不給錢,她就帶着林珂回去死纏着他,讓他身敗名裂。
誰讓他當初招惹她,害得她那麽慘?
她聯系上了段力天的秘書,讓秘書轉告,“你也不想這件事變成醜聞吧?外面那些媒體想知道什麽八卦,你們清楚吧。”
“哈。”秘書笑了,“您忘記當初和解書怎麽寫的嗎?您女兒誘騙我們嘉央,最後我們董事出于人道主義給了您一筆錢。說是和解書是給你們最後的體面,其實那更是您女兒的檢讨認錯書吧?關于您的事,我不是沒查過,林珂之所以這樣是您夥同前男友對她進行家暴,如今無法用英國的醫療也是因為你沒有為她購買醫療保險,導致費用昂貴……”
林婉急了說:“你就不怕我們回來……”
“那你們就回來,國內法律也健全,我想你死纏爛打加敲詐勒索诽謗總有一個能讓你付出代價,你少在這裏威脅我們。”
電話挂斷并拉黑,再也打不通了,林婉跺腳,她捂着胸口哭泣,推開門,林珂直直地看着她,她過去扶林珂,被林珂用力推開了。
林珂從床上摔了下來,林婉過去扶她,她伸手推開,抓着東西往地上砸,拼命的砸,把那些瓶瓶罐罐砸的稀碎,面頰蒼白的盯着她,“你一個人活着多苦啊,所以……你想讓我跟你一樣,我苦你就能生活下去了,你就有理由說,你是為了我才這麽苦。你要是一個人能過得很好,你早就抛棄我了,不是嗎?”
“你看……我現在多好……跟你一樣。”林珂望着她笑,“你把我養的失敗了,我的失敗等同你的失敗。”
“不就是兩條腿嗎,你也不用到處找人了,不用彌補自己的失敗,截肢吧,所有人知道你林婉把我帶走,我過不得不好,我很慘,怎麽爬都爬不出你給我的深淵……就會同情我,就會覺得我這兩年……小羊,也不會怪我兩年不見她不找她……也許這樣我還能回到她身邊。”
“怎麽樣,看到我這麽失敗有沒有很痛苦,我終于還是被你弄殘廢了,是不是覺得是報應?”
林婉崩潰地說:“截肢?誰說要截肢,只是壞死……只是一點小問題,有手術就能好了。”
“錢呢?”
走時她們拿了三百萬,也就兩年,三百萬花的一分不剩。
林婉解釋地跟她說,彙率不同,三百萬在英國算不得什麽,她拿去做投資,開畫展了,目前一時回不來,再等等她們就有錢了。
林珂揪着林婉的頭發,手掐着她脖頸,讓她母親好好看着她,“……我出生多少斤,我現在連肉帶骨頭還給你,從此離我遠點。”
“你讓我覺得羞愧,無地自容,你讓我……變成這樣,你讓我生不如死!你滿意了吧!”
她不再叫她媽媽,不再像以前那樣哀求她,冷冷的沖着她笑,她把林婉脖頸抓出了血絲,林婉大哭,顫抖的去拉扯她,她抱着林珂,“對不起小珂,是我的錯,對不起,我一定想辦法讓你好起來,我帶你回國,你不是一直想回去嗎……”
這一個月份,英國開了一種白色的花,花的邊緣是棕紅,花朵尖外卷吐出一點點紅色的花蕊,很香,林珂就看着花從開得茂盛,緩慢地一片片掉落。
她是個沒自尊的人,活成什麽爛樣兒都可以,可是一個再誘人的蘋果,當它全部腐爛丢在地上時,沒有人會撿起來吃,也不會覺得是個藝術品,哪怕有個人是個例外敢把她撿起來,她也會突然自卑怕自己髒了她的手。
“不要這條腿了,截了吧,以後就不會痛了,就不會拖累我了。每次從圖書館回到宿舍,我都覺得痛,腳磨得出血,很累很痛,截了一個之後就能走的快點,就能多看點書,不會那麽痛了。”
林婉開始求她,別這樣好不好。
林珂不回應她。
她以為她快好了,她以為……她攢夠了機票錢就能回去找段嘉央了。
手術最合适的日子一天一天接近,醫院也問她們什麽時候繳費。林婉沒有幫林珂繳納私人保險,非公民無法享受英國的免費醫療,導致她們的醫療費用很貴,偏偏林珂怎麽也不願意回國。
這時,學校突然打來了電話,有位律師找過來了,有位老約翰紳士往她的學生賬戶彙了一筆錢,三百萬,用來給她手術和後續治療。
這位老富商很珍惜人才,目前遇到一個專業性的問題,他看過她往期寫的論文,希望她能振作起來幫助自己,他很願意資助她,但是有個條件,林珂之後得幫他做項目,林婉也不能再幹擾她女兒,兩個人必須分開,因為是隐私項目。
協議是給林婉簽了,簽了之後她必須離開林珂,也不能再過問她的事兒,否則要進行賠償。
那一天,林珂望着落葉,眼淚落了下來,手擋着眼睛,眼淚順着縫隙濕了她整張臉。
白色的小花凋謝枯萎後,她以為……徹底沒希望了。她以為這個世界一點好也不給她了。
她以為……
林珂仰頭看着天花板,崩潰的宣洩着,入目的白色帶灰石灰色,她的手顫動,她又低頭,哭得全身發抖。
偶爾,是……有奇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