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星星
“你越界了。”段嘉央說。
她看出來林珂眼神變了, 說是明亮算不上,有點熾熱的滾燙。
應該是餐廳紅燈籠的緣故,段嘉央身體微微移動擋住了光源, 打掃衛生的店員瞧了她們幾眼, 樓上最後的客人也從樓下離開了。
林珂把她當星星一樣看, 人類怎麽拆穿星星的秘密呢?
她說好。
“我不越界了。”
寂靜無聲的夜裏,段嘉央在無聲的發脾氣, 盡管她沒有推林珂罵林珂,可她的眉眼、動作都鍍上了一層急切, 全身肢體動作都在急切的說:逃離逃離。
段嘉央沒理她, 拿手機叫車,然後從餐廳裏出去,林珂認真的盯着她看,跟在她身後走。
在段嘉央即将說很難聽的話時,林珂立馬制止了這個問題, 說:“我不問了,我們回去了。”
段嘉央捏着手機給她看, “我叫到車了,我要回家。”
兩個人都在說重複的話, 她擡腿邁過門檻從裏面出來, 紅棗豆漿也沒喝,朝着外面一瘸一拐的走,林珂發現她腳受傷, 她想扶她。
段嘉央用胳膊蹭開她,在萬物即将沉睡的夜裏, 她變得敏感不可觸碰。
“你別自我感動,我去旅行過, 去過日本,大不列颠,泰國,去過很多地方。”段嘉央說。
“我知道。”
林珂沒有把話說透,沒必要在這裏逼着段嘉央點頭,那樣只會把她逼到盡頭,讓她變得無法控制,變得心狠。
林珂知道答案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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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嘉央有很多種方式離開這個城市,她不是出不去。
她可以留學,可以去香港分公司。
可是不管她去哪裏旅行,都是短途的,周周轉轉還是選擇停留在這個城市。
“六年裏……你旅行過幾次。”
“那是因為笑笑要念書,要工作啊,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想跟她玩就就在這裏啊。我們讀大學時間很多,我把所有省份城市玩遍了。”段嘉央語氣很急,急的自己哆哆嗦嗦,也不曉得說了什麽後才拐回話題,“很多很多次,數不清楚。”
可,不管你去哪裏都回到了這裏,六年了,所有人在來來回回,去別的城市常住,去國外定居,可你還在這裏。
我回來你就來找我了,來機場接我了。
不是等我是什麽?
林珂可以一句句逼問,也想這樣問她,可這樣會再次回到起點,她們繼續扭曲的相處,拒絕再強融。
這三天也是水中月,鏡中花,美好卻虛假。
這個城市也很大,你也可以随便找一個地方藏匿,不見我,不和我碰頭。
可是你還是困在這裏。
在我可見的地方凋零。
“你說怕玫瑰凋零,但是,自己越來越枯萎越來越凋零……”
“少自我感動了。”段嘉央冷聲打斷她。
車來了,段嘉央上車,林珂也跟着擠進來,車上她們沒有說,司機把車往前開。
林珂去握她的手,段嘉央沒有拒絕,林珂握得很緊。
看,她不逼她,她們就能維持現狀,好下去。
她們快好了。
林珂輕輕捏她掌心,摸她的掌紋。
玄學總說,人的一生都藏在掌紋中,她讓自己的掌紋和她的掌紋貼在一起,這樣就不會分開了,她們就交纏在一起了。
她激動地按耐着自己心髒的震動頻率。
窗外的不夜城也要歇了,紅藍綠的霓虹熄滅,段嘉央喉嚨哽的像瞬間發病,得了季節性的病症,咽喉炎。嚴重的沒辦法吞咽。
一直把她們送到了別墅區,段嘉央抽回自己的手指,她憤然下車,腳步很快,林珂卻總是能跟上她的節奏。
如一只沒有腳的阿飄。
段嘉央一步一踉跄,是被鬼咬了腳的人類。她跑得飛快,跑累了,停下來,反應過來自己表現的過于心虛了。
到了家,她開門,再用力握着阻攔對方的門,再次叮囑林珂,“少自我感動。”
林珂輕聲說:“小羊,這不叫自我感動,是被你感動了。”
嘩地一聲,她關上家的大鐵門。
林珂在門外看着她,跟她說早安。
段嘉央跑回客廳,她坐在沙發上,家裏管家以為她不回來這會歇下了,屋裏黑黝黝,毫無光線透進來,喉嚨幹澀,真覺得渴了。
她倒了一杯茶。
古思钰今天誇她誇到位了。
她真的做得挺好,不露馬腳。
可總覺得心有不甘。
段嘉央把手機光打開,在客廳裏找了一會兒,提着藥箱上去,洗完澡,拿藥擦自己的腳,突然想到以前自己幹過的惡劣事。
她不是一次兩次讓林珂給她塗腳指甲,因為林珂塗的不好覺得不滿意,踹過她一次兩次,因為讨厭她媽對她發脾氣,罵她抽她巴掌。
她是那M體質什麽嗎,還喜歡她?
段嘉央覺得她要是林珂的身份根本沒辦法愛上自己。
段嘉央去洗手,回來躺在床上,發現房間窗簾沒有關,有點累不想去關,睡不着覺,盯着那一道縫隙反複看,最後又磨磨蹭蹭的爬起來,在家裏翻箱倒櫃找東西。
林珂,這個人真的太煩了。
一句話,就讓她耗盡所有力氣。
翌日,天氣陰沉。
天氣霧蒙蒙的,窗外的樹發潮,綠意上蒙了一層濕意。
段嘉央爬起來,就覺得不舒服,她捏了捏鼻子,可能是季節性過敏,特別想打噴嚏。
她下樓,腳趾還是痛,段力天正在吃飯,看到她出來,說:“舍得回來了。”
段嘉央想說話,又不知道說什麽最後止住了,段力天跟她說話永遠好不到兩天。
“讓你找她幫忙,你倒好裏裏外外都當助理。”段力天用卷餅卷着素菜,兩個人吃的不一樣,他吃的比較減脂。
段嘉央不喜歡他這麽說,蠢不蠢她自己來評價。
“怎麽你還覺得你虧欠她?非得彌補一下人家才好找人家幫忙?”
“你好煩啊!”段嘉央想拿一盤蔬菜全塞進他爸嘴裏。
她不說話,段力天也不能把她怎麽樣,說到早餐結束,她腳痛,不想開車,去坐段力天的車,坐後面遠離他。
段力天開着車說:“到時候給你介紹個人,剛離婚……”
“離婚的你都介紹給我!”段嘉央震驚,她立馬想到網上相親梗,媒婆介紹一個殺人犯給女孩子,女孩子震驚,媒婆說他現在已經不殺了,段嘉央瘋了,“你有沒有搞錯啊。”
“離婚的人怎麽了,你也不看看對方什麽人什麽條件,整個地産公司都是她的,前夫說踹就踹了,模樣生的也标志,我還擔心人家看不上你呢。”
“……”段嘉央頂不住,“直女?有過老公的,你都敢給我介紹。以後是她禍害我,還是我禍害她?”
“我看也不是很直。”段力天說。
“你真裝姬達了啊,不跟你說了。”段嘉央真是小看他了,掏出耳機戴上,聲音往上加。
她爸可真是個厲害人,什麽樣兒的人才都挖得出來,她再補一句,怕他爸扯事,“我覺得成不了,人家能踹前夫也能踹我,你想什麽呢。”
段力天說:“交個朋友也成,你別死腦筋。以後再給你項目,你還得找她幫忙呢,你學學人家,看看她怎麽利用人,怎麽管理公司的。”
沒聽到回聲,按車喇叭,“聽到沒。”
沒有。
我聾了。
段嘉央看窗外,已經下起了毛毛細雨,她在車裏找雨傘,雨傘沒找到,找到了一管口紅。
她把口紅轉出來,迪奧的經典色號999,斜面缺了一塊,看着是主人常用的款式。
她又在車裏翻來翻去,段力天看了幾遍沒說什麽,車開到車庫停好,段嘉央下來用力踢了一腳車門。
“發什麽脾氣,你有幾只腳。”
段嘉央把口紅砸進車裏,說:“下賤。”
段力天沒惱,把那支口紅撿起來,說:“你懂什麽。”
“我覺得惡心!”段嘉央跑上樓。
雨下大了,回到辦公室,她看着窗外,雨覆蓋了整個城市,天朦朦胧胧變得灰亞。
明明關了窗,雨還是吹了進來,眼尾微微濕潤,她擦掉滑到臉龐的雨水。
小文推門進來,問她:“今天不去設計部那邊嗎?”
“不是都收尾了嗎?”段嘉央吸了吸鼻子,可能是林珂之前送花太頻繁,她總聞到花香,鼻子總不舒服,一直揉又很不雅,她用手擋着鼻子,手指在電腦浏覽器上打字,查了一下吃什麽藥直接在美團上買。
“戴個口罩會好一些。”小文說。
段嘉央沒口罩。
小文出去,董事長的秘書提了個包過來,看着挺重的,送到了段嘉央的辦公室。
項目已經弄完了,現在可以投入生産,林總監幫忙特別快,小文剛坐下來沒多久,段嘉央從辦公室出去了,手裏提着包,十幾萬的名包塞的拉鏈都快崩了。
段嘉央沒去醫院,去了林珂辦公室,林珂看到她微詫,問什麽事兒。
段嘉央走到她辦公桌前,把拉鏈扯開,包裏的東西滑拉全倒出來了,她手揚起推過去,說:“跟你說明白,希望你不要誤會,我并不是待在這個城市哪兒都沒去,我去旅行過,還去過很多次,國內國外到處跑。你別說的那麽矯情傷感。”
她嘴一直在說,東西倒了一桌子,林珂微微擡頭,她拿起來看,是一些厚厚的相冊,段嘉央手裏捏着紙巾,捂着鼻子,“你看。”
林珂翻開,都是段嘉央拍的照片。
她去很多地方打卡,拍得很藝術。
林珂拉開椅子坐上去,輕聲說:“很漂亮。”
翻開第一頁,是意大利的比薩斜塔,藝術街頭畫的肖像畫,白天、夜景,拍了很多,再往下翻是日本櫻花,白色雪山粉色的花……
她看的認真,一頁一頁,一本看了半個小時,再翻下一本,這些東西仿佛被塵封過,翻一頁就掀動了粉塵,段嘉央捂着鼻子打噴嚏。
這一個噴嚏讓她臉頰緋紅,從鼻翼兩側滾到耳邊,林珂合上相冊,問:“感冒了?”
段嘉央搖頭,繼續示意她看相冊。
林珂不看,段嘉央手捂着鼻子,走過去敲敲相冊,手指落在相冊的日期上,讓她看。
“話題不是你挑起來的嗎,為什麽又不看了。”
“看咯,是不是沒有想到,我其實出去過,我在這裏是因為我家在這裏,我爸給我錢花。”
林珂深深地看着她,整個桌面都是她帶來的相冊,段嘉央那個包掉在她腳邊已經被撐破了,她問:“這件事,讓你很難受嗎?”
段嘉央無聲,又連續打了幾個噴嚏,片刻,唇角裂開一個笑,她說:“哪有,我只是怕你自作多情又纏着我。”
林珂拿起相冊,她手指滑過相冊上面的數值,說:“我也想自作多情。”
她走時是17年,相冊日期在20年,那之後段嘉央開始瘋狂旅行。
“你聽過匹諾曹的故事嗎?”林珂說。
段嘉央說聽過。
林珂說:“匹諾曹說真話,鼻子就會變長。”
段嘉央又打了個噴嚏,手捂着鼻子,終于揪住了她的錯誤,說:“那是它說謊話吧,我打噴嚏是季節性過敏,跟說謊話有什麽關系,你別胡扯。”
林珂好一會才說話。
“嗯,跟打噴嚏沒關系。”
段嘉央一頓。
好久林珂說:“我也不想拆穿你的秘密,只是秘密藏久了,我怕你說謊說到把自己說服,信以為真。”
再一頓,眼睛憋紅了。
淺顯的語言陷阱,段嘉央再次跌進去。
林珂溫聲說:“如果你不想提,我不再問了。”
她示弱,不去抽絲剝繭。她走過去,伸手碰了碰段嘉央的臉頰,段嘉央推開她,她又握住她的手,推開幾次林珂握了幾次,眼神晦澀又沉暗。
抓住了匹諾曹的鼻子不松手一般。
段嘉央肩膀突然劇烈抖動,揮掉了桌子上的相冊,抓到什麽砸什麽。
過了幾秒,所有人聽到了砰砰砰的聲音,段小姐在林總監辦公室大發雷霆,把她辦公桌上的東西摔了個稀碎。
具體為什麽吵架,設計部人衆說紛纭,猜來猜去誰都沒搞明白為什麽,包括段嘉央自己。
林珂沒阻止由着她發脾氣,段嘉央把花瓶摔得粉碎,鋒利的碎片滾她腳邊,她再去看段嘉央,段嘉央喘着氣,手用力過猛的輕顫,林珂卻懂了一些東西。
段嘉央和她媽吵架時總是胡說八道,一句比一句難聽,一句比一句傷人。
真真假假難分清,有一句肯定是真的。
她是真的介意她離開的那六年。
在段嘉央摔完東西要走的時候,林珂伸手抱住了她的腰,勁兒很大,緊致的,并不放她走。
“放開放開!”
“林珂,你給我放開!”
段嘉央等她就是極致的愛。
她怎麽可能松開。
不可能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