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劍》是東子伯伯專門為金淩所創,一劍百幻,快如飓風,勝在輕靈,适合女子所練。當初,她練這套劍法,可是疏松平常的很,姿态雖優美,但完全沒有殺傷力,用花拳繡腿來形容最為合适——
如今呢,煞氣騰騰,人困劍氣之中,便如在和百把長劍相抗,眼花缭亂,目不暇接,招招露殺意,處處現殺機,恨不能将他就此滅了——
她,再度令他另眼相看——
這是他的小淩子啊!
九無擎在心頭輕輕嘆。
而《青城十三劍》更令他看到了她的實力——燕青城,絕非浪得虛名。
終于,他反守為攻,開始了真正的較量。
****
九無擎的功夫,只能用雜而有序來形容,出招全無章法,又招招皆有門路,各門各派的功夫都有,雜而揉之,自成一派。靜時如處子,動時如飛虹,疾時如驟雨,緩時變太極……
金淩從不沒有遇過一個對手,像他如此善變,叫她把捏不住他下一招會自哪個方位出招,而自己的的攻勢,常常會被他柔綿的力道所化解,防守又嚴備,幾乎找不到攻入空門的楔機。
可他也有薄弱的地方,那便是他的腳!
他的腳不能長時間活動,時候一長,步法必會出現淩亂——
高手對招,哪怕只是一絲淩亂就可以招來殺機。
如今交戰一長,他的身法略有遲凝,她心下發狠,招招攻其下盤,刺其膝蓋,挑其腳踝,那一劍快勝一劍,一招狠勝一招,一層層泥塵翻了起來。
九無擎時而倒退,時而攔截,努力将其架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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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羅和南城,從沒瞧見過一個女子能在主子手上走了近百招,依舊不露敗跡,反而越戰越勇,心下嘆為觀止——
當然,他們也明白,爺并沒有拿出真正的實力,如此下去,只怕會吃虧呢!
二人正擔憂,險情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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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樹拂掠,劍光肆虐,有條條青柳垂落,劍風乍起,衣袖鼓起——她對他的憎怒,已用強大的力量表達了出來。
如此發洩了,她心裏是不是會好受一些?
九無擎不敢使出十分力量去對抗,只能用理智來應對她憤怒的進攻,刀劍無眼,他總得防着一些的……總不能一不小心再傷了她……
一退再退,一避再避,在那鋪天蓋地展開的劍網裏保全彼此,不想一不小心就踩到了一塊尖利嶙峋的小青石,腳下一扭,膝蓋生疼如刺,他想舉步落平地,已有劍風破空而來,目标便是他的膝蓋骨,他微微一驚,以劍相攔,她劍鋒一偏,直刺左腳筋——這一劍下去,一旦被挑中,他的腳定然難以保全。
自衛是一種本能,劍勁一強,力貫劍身,自衛成功,卻發現她在中途又變幻了招式,一式開門見山,從下仰沖,直逼心胸。
這一劍,她想致他于死地!
心思一凜,手中之劍,潛意識的回防,展開劍勢時,九無擎赫然發現一劍攔截的結果是:必傷其面,那張冷而沉凝的俊美臉孔便被劍鋒而傷,而導致毀容……
毫不遲疑,生生撤劍。
而後,身子斜斜一側,那一劍毫無意外的刺中左肩,鋒利的劍尖破肉而進,伴着一陣奇痛,劍穿肩胛。
他忍着,沒叫出疼來。
東羅和南城大駭的叫出聲來:“爺……”
****
微風過,發帶斬破,長發垂落,柔軟的秀發在空中亂舞。
金淩看着那把刺破他肩胛骨的長劍,有點楞神,拔劍血如注,他急忙捂住傷口,表情依舊靜淡,連疼痛的一絲眼神都沒有,除了有血滲出,似乎她剛剛刺到的只是一個人偶罷了。
東羅和南城已撲來扶住了他。
東羅瞅着爺的指縫內有血在汩汩的湧出來,止不住的滴落,急怒難耐,吼了起來:
“爺一直在讓你,難道你沒發現麽?還真死命刺!你怎麽這麽沒心肝——”
長劍鋒利無比,劍尖猶沾着鮮血,三四寸的地方,一層薄薄的液體染成了一朵詭魅之極的血花……
“為什麽要撤劍?”
她呆了好一會兒,悶悶的問。
她是真的想殺他,可為什麽一劍下去,劍飲了他的血,卻沒有那種痛快的滋味,只有無數疑雲在心頭翻滾:他若不撤,倒黴的會是她,為什麽在緊要關頭,他沒有自衛?
我怎麽可能傷你!
話到嘴裏,改了——
“醜八怪家裏有我一個就夠了,你若破了相,我得不償失——這麽漂亮的女人,擺在家裏多好看……”
他的言外之意是:你是我的女人,打算把你當花瓶使喚,因此才讓着你的……
東羅聽的郁悶死。
南城聽的眉直皺。
金淩聽的直磨牙:這人一開口就能把人氣死,所有的疑問散了個精光,冷冷的扔下劍:“九無擎,你死有餘辜!這一劍捅不死你,總有一天,我會首刃你!”
轉身,絕然離去。
東羅氣的張口欲叫,九無擎捏住了他的手,搖頭,但待伊人走遠,他才低低澀然的說道:
“沒事……由她去吧……如果捅我一劍,她會痛快些,傷便傷,無妨……東羅,給我把輪椅推過來,我們回房……”
“爺,您何苦……”
南城替他忿忿不平。
“你為了救小魚兒,如此煞費苦心……”
九無擎扯扯嘴皮:
“可她說的也不錯,若不是小魚兒有利用價值,我怎麽可能冒這個風險!”
匆匆布下這個局,以結果看來,似他們贏了,實則沒占便宜。
打草驚蛇,最為不智,自爆實力,吃虧的是自己——
他輕輕一嘆:可是這個小魚兒,她不能死。
****
想離開望湖閣,待到出了門口,才發現外邊守着層層的禦林軍,将這裏圍了一個水洩不通,任是你有三頭六臂,也難從這裏逃脫出去。
“我要出去!放行!”
她口氣很不善,冷冷的叫着。
衆個士兵左右交換了眼神,恁是攔着不肯放:
“皇上有旨,誰也不能随意出入!”
“要是我非走不可呢!”
她的脾氣來了,誰也攔不住。
衆個士兵審視着,一時不知道她是怎樣一個身份,敢膽如此嚣張。
金淩“哼”了一聲,往外直闖,七八個士兵立即将其圍了起來,她想都沒想就把令頭那人撂倒在地,其他衆人見狀,都跳了過來。
“怎麽了怎麽了?”
遠處,一個身穿銀甲的少将看到這裏鬧了起來,急奔過來,直叫嚷。
“禀柳副尉,這人要硬闖!”
****
這是一個二十來歲俊美少将,濃眉虎目,銀甲襯的他甚為威風,上下将金淩一打量:“你便是青城公子?怎生的如此瘦小?”
金淩本就火大,聽得這評論,白眼,很不耐煩的直叫:“我哪瘦哪小了?別以為你個子高一些就能藐視別人——閃邊上乘涼去!”
口氣狂着。
這少将一楞,連忙搖頭,笑眯眯的道:“那可不成……沒皇上旨意,誰也不準走開了去!”
“我又不是你們西秦國人……誰都休想攔我!”
她眉一橫,身形一飄,往外直沖。
“喂,真不能走……皇上還等着召見你呢……”
“滾——”
話無投機半句多,三兩下打開了,直将這少将哭爹喊媽的四處逃。
這少将平時也是一個功夫了得的主兒,所有人都知道這位可是西邊營裏的武文全才,不想,竟叫一個“俊後生”打的如此凄慘,不知道情況的的士兵看到這裏鬧開了,一列列圍上來幫忙。
那少将捧着被打腫的臉,一邊乍舌的退下來,一邊直叫:“快些去禀告九公子!”
這要是硬闖出去,九公子沒法和跟皇帝交差的。
“是!”
****
九無擎才回到房,脫了衣裳正打算清理傷口,就聽得外頭有人跑進來。
“報……青城公子在外頭和柳副慰打起來了!”
他眉一皺,顧不得包紮,随便換了一件衣裳跑出來勸架。
到門口,但見她已一大票侍衛全打趴在了地上,另有一幫士兵正将她團團困住,打鬥聲驚天動地。
衆人見九無擎出來,紛紛讓道。
揮汗如雨的金淩看得衆人都停了下來,直起腰背往,急喘了幾下,回眸,看到九無擎坐在輪椅上正慢慢向自己滑過來,身上已經換了一件衣裳,幹幹淨淨的出現在她面前。
四周頓時鴉雀無聲,只有那柳副慰在呼呼的喘氣,看到九無擎,一邊揉着被打疼的胸,一邊急忙跑過來,叫道:“九爺,這青城公子在發什麽瘋呢,拼命似的打……”
九無擎瞟了一眼:“青城公子最不愛受束縛,許是這幾天在閣裏待膩了,故而想出去散散心……”
“可皇上……”
“我知道,沒你事了,下去上藥吧!”
輪子滾動了幾下,不疾不慢的滑到她面前——她不想見到他這張臉,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已冷冷背了過去。
柳副尉沒有走,站着邊上直瞅。
“這幾天皇上病着,你也需要靜養一段日子,就在這裏再住幾天吧……等皇上召見完了,你愛往哪裏去就哪裏去……這些士卒也是奉命行事,青城公子又何必為難了他們?即便今日你由着性子走了,他日總還要回來的……走了,回後院吧……我有話與你說!”
聽聽,這話說的,又大方又卑鄙!
金淩嫌惡的睨了一眼,浮躁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也知自己這麽硬闖沒什麽意義,眉一擰,嘴一撇,袖一拂,往裏走了回去,速度不緊不慢。
九無擎揮揮手,讓所有人都退下,東羅過來推着他往裏面而去。
****
回到自己的房,才要将房門關,一只手擋住了門。
“到底想怎樣?”
金淩沉着美美的俏臉,寒聲道。
他不答,站起身走了進去,對身後的人低聲吩咐道:“到外頭守着!”
東羅遲疑了一下,想說:先去包一下傷口吧!
九無擎搖頭,懂他想說什麽。
門關上。
房裏浮着檀香,那有凝神之效——這幾裏,房裏一直燃着這種香,如此她才不會做噩夢。
不喜歡她用這種憎惡的眼神仇視,可是,要如何做才能令她不再恨,他只是想安安靜靜的守她幾天罷了。
“出去!”
她冷顏怒視
“我……”
“我現在不想聽到你的聲音,出去!”
她指着門口,狠狠推了他一下,
他悶哼了一聲,捂着肩頭,痛的皺起了眉,這張一成不變的臉孔,如此才算是有了幾些“人氣”。
“怎麽?畜生也知道痛麽?”
她冷冷的譏諷着。
九無擎眼神一深,不說話,那劍,傷的挺重,肩上還沒有上藥包紮,血已再度将衣裳染透。
門突然又被撞開了,原來東羅沒有走遠,聽得爺發生悶叫,心頭一跳,忍不住重新跑了回來,房裏的這個女人是不會好好善待他的……果然是如此。
南城也接了過去,剛剛才這個女人産生的敬佩之意,現在看到她如此的“欺負”爺,心裏極是不滿。
房內的少年,的确傲骨铿铿,風華絕代,也可“狠心”的厲害啊,東羅沖金淩橫了一眼,真為爺心疼……
“爺,先去抱紮一下吧!”
他看不下去了,爺的肩上還在流血呢!
九無擎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坐進了南城推來的輪椅,往自己的東廂房而去,東羅又不橫了一眼,追了上去。
沒等他們走遠,金淩在砰的一下關上了門,心裏越想越不痛快,東羅和南城那是什麽眼神,在替他們的主子抱打不平嗎?啧,那個唯利是圖的人有什麽好,值得他們如此拼命……也對,跟着這樣一個有野心的人,将來前途不可限量,所以,他們就能昧着良心,為虎作伥——那夜,他們是幫兇。
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
晚膳是東羅送進來的,九無擎沒有來,第二天也是。
金淩沒有過問,既然暫時走不出去,就只能安心待在這裏。
傍晚時分,東羅又來了。
這次,他不光給金淩送來了好飯好菜,而且拎了一壇酒來,他把菜擺放好,沒有馬上離開,拍拍酒壇子,問道:
“要不要喝酒?聽說青城公子曾在試酒大會上,論及天下名酒,還将某個以次充好的酒道傳人損的下不來臺,東羅今兒個備了一壇,您倒瞧瞧,這是什麽酒?”
金淩原在看書,書是房裏本就備着的一些小說志,心下郁結,一整天在房裏悶着,睡不着,就只能看書,剛開始看的有點悶,漸漸入了迷,一眨眼天就黑了,點了燈繼續看,又叫他吵了。
她對這個人也是懷“恨”在心的,冷冷瞅着:“出去,別在我面前礙眼!”
東羅懂的,她對爺對他和南城,都懷着恨意,他權當沒聽到她的逐客令,徑自拔了酒塞,往兩只大碗裏咕咚咕咚倒下,頓時有一股濃烈的酒香散開來。
放下酒壇,他舉大盞,沖懶懶坐着的女子揚起:
“這三年,常常聽到青城公子鐵血丹心,是難得一見的江湖奇俠兒,東羅仰慕已久,如今又真正領略了青城公子的風采,東羅心中甚是歡喜,這一碗,我先幹為盡!”
仰脖,便若龍飲,一大瓢碗酒一下子就下了肚去,而後,袖衣一擦嘴角,那舉止,帶着江湖人的直爽豪邁,随性“砰”一下将碗擲于桌上,又倒了一大碗舉起,高大的身影如一座大山,目光炯炯而視,一會兒,竟撩袍單膝跪了下去,朗聲道:
“這一碗是陪罪的,那日,我與南城有所冒犯,一切都是情非得已——還請公子青多多包涵……”
再舉起,一大碗酒順着那滾動的喉節綿綿入肚。
金淩斜眼看着,一聲不吭。
碗見底,東羅擡頭手一揚,将桌上的酒壇拎起,又倒了一碗,嘴裏打了幾個酒嗝,平平端着:
“最後一碗,是自罰的。我知道公子青在心裏定瞧不起我們這種人……江湖傳言都道您光明磊落,是正人君子,我們這種‘欺淩弱小’的爪牙必是入不了閣下的眼的……但是,我想,青城公子同時也是一個深明大義的奇男子。對,今日,我東羅絕不把您當女子看,就把您當成了心懷天地的兒郎……所以,您可否容我痛痛快快的發幾句牢***!”
不可否定,這個時候的東羅倒是有幾分铮铮之氣。
金淩淡淡睇着,一碗示敬,二碗賠罪,三碗自罰,他表面是來負荊請罪的,實則另有目的,必是為了他那個主子吧!
她在心中冷一笑:“不好意思,我生平嫉惡如仇,最不屑和小人同處一室……你若有牢***,到你主子跟前發去。狼與狽才能勾搭成奸,黑與白永遠是兩清明的!”
“但有些話,東羅非說不可……爺病了!”
他沉沉的叫出一句。
待續!
風雲會——關于九無擎的故事
更新時間:2012-5-21 8:51:22 本章字數:8969
怪不得耳根清靜了。
“關我何事?”
她淡淡的撇開眼,把注意力落到書卷上。
“怎麽不關你的事?要不是你刺傷了爺,爺怎麽可能會病倒!”
東羅悶叫着,帶着濃濃的埋怨,心裏火着呢:這小女人,真是黑心茳。
她立即冷笑,漂亮的小嘴勾起一彎弧,秀致的下巴傲傲的挑起,那神情是睥睨一切的:
“謝謝你的提醒,下一次,我會把握好時機,一劍刺穿他的心髒,那他就不用病了,直接進棺材埋掉得了!”
“你……謀”
冷酷絕情的話語,有時比任何招式和兵器,更能把人傷的體無完膚,他只是一個局外人,聽得這些話,心裏已覺得受不了,更何況他的爺——她曾罵爺是“畜生”。
陽剛氣的臉孔現出一陣陣心痛之色,他忍不住替爺叫屈起來,滿滿的自罰酒在手中直晃:
“我家爺不是惡人,他不是!很多事,與他而言,有着很多的無可奈何——你知不知道!”
他竭力強調“不是”,聲音又急又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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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一層熠熠閃閃的水晶簾,她忽寡淡一笑:
“怎麽?你這是想來替他說好話的?真是好笑,請問你有什麽資格來做這個好人?東羅,身為滇西四俠之首,徒擔了俠名,卻只會做一些仗勢淩人的小人行徑,早已折盡了那們名號中那個‘俠’字了!人無仁情,心無俠義,我沒有二話,只替你們覺得丢人現眼!”
****
譏嘲的字眼,便如一排排的利箭,毫不留情的射過來,連帶将他也颠覆在其中。
對,他原來是铿铿俠者、仁者,如今成了他眼裏的“走狗”,他受不了了,對着面前這一大碗自罰的芙蓉醉,哪還能喝得下去,砰的一下将碗丢到了地上——原想忍忍的,終還不是沒忍住,咬牙站起,他怒極而叫:
“你他媽能不能別那麽挾槍帶棒……
“是,你是受委屈了,你能狠着心兒對他痛下殺手,他呢,他受了足足十多年的委屈?他又該怎麽辦?
“我告訴你,他只能藏着掖着,只能裝作是一個沒事的人一樣茍且活着,只能在暗地裏讓自己強大起來。
“可最後呢,花了那麽多年的心血策劃的一切,被你打亂……
“我倒要問問你,他心裏的苦跟誰去訴……嗯?
“你說,他該找誰算這筆賬?
“如果你不是……他……他八哥生前最在意的那個人,你以為,我們會管了你的死活……”
他很想把最後這句話中的“八哥”兩字去掉,可是,他不能說,心頭有多憋屈只有自己知道,他惱火的把那壇酒也一并給砸到了地上,芙蓉醉那醇厚的酒香頓時充斥起整個房間,便只是聞一聞,就能把人醉倒。
他本想平心靜氣的來跟她說話的,可是三兩句就叫她引爆了自己的脾氣。
此刻,他已壓不下自己的脾氣,指着她的鼻子繼續叫嚣:
“我告訴你,我們每個人生來都是棋子,有些大用,有些小用,我們生存的環境就是這樣的,要麽就做別人手中的棋子,要不就讓別人做自己的棋子……
“做別人手中的棋子,只能在物盡其用之後保全自己,拿別人做棋子,更得物盡其用的發揮那個‘子’本身的價值,這不是我們願不願意的事,而是形勢逼人,光有仁情和俠義有個屁用——想你也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這點道理,你若是不懂,就不該出來混!”
****
這番話表明,東羅不是俗物。
金淩沉默——
有一點,他說對了,每個人生來都是棋子,在權場上,這是法則,想要獨善其身,根本不可能,想要保存一顆“真”心更不可能,她也來自那樣一種環境,遲早也會被“染黑”。
可是,懂是一回事,想要她咽下這口委屈,難;他受委屈更是他的事——他與她原就是沒有交集的兩個人——平白無故受欺負不怒不嗔,佛爺也做不到這樣大度,她就挾槍帶棍怎麽了?
“閉嘴,我是我,他是他,別給我混為一談。他受了什麽委屈,我不想知道,他是誰的棋子我也不興趣了解,我只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欺我,哼,君子報仇,三年不晚……總有你們好受的時候——出去!”
臉兒一寒,書案一拍,逼出一身不可凜然不可犯的氣度,脾性倔的可怕,那目光中的寒光,終将他的火氣往底下壓了一下。
****
東羅突然懂了:他說的道理,她都明白,只是她生性剛烈——亞個兒就不會輕易原諒欺負過她的人。
“現在我不會出去。”
東羅緩了一口氣,欠了欠身,壓住了自己火氣,深吸一口滿是芙蓉醉的暖氣,先道了一個歉:
“對不起,我的脾氣不太好……說話直來直去,請你不放心上。但今日,我既然來了這裏,就必須講個故事給你聽……”
說到這裏,他停了一下,繼而有力的續道:
“一個關于九無擎的故事……公子青,你身懷一身爽快的江湖人,做人能不能不要光憑一已印象,便給人定罪?有些事,真的絕非你想象的那樣……那日,實是事出意外……”
最後一句,他的語氣很輕飄,語氣更是無奈的。
****
“別跟我提那天的事!”
她冷冷斥斷。
“我要說!”
他高聲丢下一句。
“……”
金淩惡狠狠的瞪着,挖人傷疤,此人,真是狠毒。
“若不說,我家爺可就冤死了……他真不是惡人!”
他被她盯的幾乎要舌頭打結。
****
“哦,是麽?他若不是惡人,那公子府這幾年死的這些人姑娘都是世人編造出來的!一個視人命如草芥,一個将女人當藥引來使用的男人,他會是一個好人嗎?”
金淩譏諷的冷笑,那些如鮮花般美的的女子,都被那個男人毀掉了
****
面對如此冷而不屑不顧的眼神,東羅的心再度哆嗦了一下——
一個男人,如果深深在意着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卻已徹底将他看輕,他要練就怎樣強大的心髒才能承受這樣一種憎惡?
他的爺,面對她時,心裏到底會多苦!
東羅捏着拳頭,急急的替他辯說:
“那些女人是皇上給的……都不是爺想要的……其中有些是皇上的眼線,有些則是其他權勢安插在公子府的細作……她們當中多數是居心不良,并且死有餘辜!”
“那總有一些是無辜的吧——這些年,你們公子府進了多少女子,又死了多少?瘋了多少……”
金淩冷聲喝斷。
是有好些是無辜慘死的,可是……
他咬着牙,恨恨的道:
“這些賬,不能全算在我家爺身上……他只是想活下去……”
“好一句想要活下去!他想好好活着,難道別人就不想了嗎?是人,都想好好活着!東羅,你這是在強辭狡辯!”
她冷笑的再次喝斷。
東羅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真的很能辯駁,他快辯不過她了,牙一咬,轉而退一步,反問過去:
“那您倒說說看,若是你站在他這個位置,你會怎麽樣?如果你是那個權位上的人,有人謀劃你的權,要你的命,你要怎樣?是奮而反擊,還是坐以待斃?這世上,很多事,不能用是非對錯來直接衡量的……”
****
的确如此。
這個道理,她懂。
所以,她沒有再反擊。
房裏突然靜的可怕。
****
“爺,真不是壞人。”
東羅再一次強調,眼神無比真摯:
“他是一個有原則的人,五年之前,他根本就不碰女色——整個鍄京城的皇孫貴侯,誰沒一兩個妻妾,他身邊呢,除了我們四個,幾乎不用女婢。若不是拓跋弘,爺何致于被整的這麽慘……”
聲音透着幾絲暗啞,想起那些種種,他就替爺心疼,他要承受多少屈辱,才活到如今!
****
隔着那面靜止的珠簾,似隔着兩個世界。
金淩抖抖長長的睫毛——
拓跋弘和九無擎有仇,那到底是怎樣一種仇?
她心若有所動,适時***話去,問:
“拓跋弘拿九無擎怎麽了?”
“他學他老子樣,給爺下蠱!”
東羅啐了一口,痛恨的道。
心思再一動,她接着又問:“什麽蠱?”
“狗皇帝下的是無心蠱,爺曾跟我說,他自十三歲開始,記憶就是殘缺的,只零零碎碎記得一部分,那全是因為無心蠱在作祟,他只要回想以前的事,就會心痛如絞。直到六年前,他自己給自己下毒催眠了體內的無心蠱,才想起以前的一切。至于拓跋弘,更無恥,給爺種了穿心欲蠱,每番蠱發,必飲處子血……否則必經脈暴裂而死——”
****
無心蠱和穿心欲蠱?
金淩吃了一驚。
這兩種蠱,她聽過,那都是世間罕見的毒蠱——
所謂無心蠱,中蠱之人,會忘掉一切,無心而無欲,他的記憶會是殘缺的那也是正常的,除此這外,還不能動情動欲,情念動欲念生,便會心如刀割。而穿心欲蠱更可怕,那蠱蟲性屬純陽,每月會躁動一次,必須以處子之身相祭,方能壓住它的狂躁……
這兩種蠱是相斥的,單中了無心蠱,倒還算是個正常人,若既中無心蠱,又中欲蠱,那就慘了,這種情況下,想要壓制無心蠱,就得飲處子血,飲了處子血,必會把欲蠱逼入巅峰狀況,若沒有處子相侍,心脈爆裂,經脈會盡斷。
這些記載,她曾在逐子收集的一些醫道經中見過。
****
耳邊,東羅依舊在念念叨叨,說:
“……先前,爺的身子還好一些的,雖比不得我們健壯,但身上總歸還能長些肉,如今呢,這一年一年折騰下來,身子是每況愈下……他常說,這樣活着,比死還難受……可他卻又不得不活着,哪怕受盡良心的遣責,他仍然咬牙撐着……因為,他還有未完成了心願……
“他也不想去傷害別人……
“起初的時候,他每個月都需要處子侍蠱,每次侍完蠱後,他都會将自己關在房裏幾天——公子青,他跟你一樣,生着冰清傲骨之心,他無法面對這樣一個髒肮的自己。但,漸漸的,他麻木了,也習慣了,因為他沒得選擇……他只能忍着,私下在暗中尋求解蠱之法。這兩年裏,爺已經摸準了兩只蠱蟲的脾性,漸漸的在用藥物控制蠱發的次數……只要沒有必要,他一定不去碰女人,只是還得時常活飲處子血,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最近這一年,爺體內的欲蠱一直很安份,已被治的服服帖帖……那天無心蠱和欲蠱一起被發作,是被人為喚醒的……爺并不想的……他試過想控制……沒用……”
他沉沉的吐出最後兩字,想到那天那緊急的情況,黯然的道:
“那一日,他的狀況很糟糕……恰巧你就撞到了他最狼狽的時候……那天的所有種種,全是因為投走無路了……他也不願意的……如果你只是尋常的床姬,爺不會這麽痛苦,橫豎總會好好醫了你的身子,能保得住命最好,若保不住,也是命……怎麽想到會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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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淩耐着性子靜靜的聽完了,怒氣漸漸平熄,自然依舊是恨的,只是這恨意當中忽而生了一分憐憫——
每個人背後都有着為外人所不知道的故事,個中心酸疼痛,也只有自己的清楚,權位上的人,又有哪個是幹淨的,一個個都在明争暗鬥,利益面前,誰還會顧得了別人的死活,即便像父親這樣的人,曾經也有過一段不光鮮的過去。那些不堪入目的曾經,一度叫母親望而怯步,生生想逃離。
每個人都有身不由已的時候,而她倒黴的成了替罪羔羊,若是尋常女子,自會将就了,可她不是……
“出去吧!我累了……也聽夠了……”
這個東羅說了這麽多,無非是想讓她別怨九無擎——
可是,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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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羅還有很多話要說,不想走。
“爺很在意你的,難道你真的沒感覺出來嗎?”
金淩一動不動,覺得這話很可笑。
“原來你沒有發現!紅樓從沒有女人進去過,東林裏,你掉下山崖,主子差點跟着跳下去,為了救一個小魚兒,他兵行險招,匆忙設了這樣一個局,你昏迷了五天,他衣帶不解的守在你身側,還一而再的将自己的續命蓮丹給你吃……今日,若不是怕傷到你,你以為你能刺中他嗎……他根本就舍不得動你一下……公子青,爺活不得幾年的,如今他身上的續命蓮丹已經不多了……便是那番說給你下毒,那也是蒙你的,他在想用以毒攻毒的法子解你體內的餘毒,一切全是為了你好……你……你能不待他好一點麽……”
這話越發的可笑。
他這是在告訴她:九無擎喜歡她?
無稽之談。
他又怎能要求她放下仇恨,以德報怨——她不是聖人,只是一個小女子……
“既然知道自己的活不長,就應該多積陰德……東林裏炸死那麽多人,足夠折盡他的陽壽!”
這種無情的話,真的很能刺痛人心。
他幾乎想脫口告訴她:你怎麽可能如此詛咒他?曾經,他是你的未婚夫,現在,他是你的男人……你難道就一點點都不心疼他的嗎?
咬着牙沒說。
爺會拆了他的骨頭!
他在爺跟前發過毒誓,要永遠守着這個秘密!
張大的嘴,還是合上了,他忍不住又對這個俊美的“假小子”瞅了又瞅,他聽七爺說過的,九爺小的時候,是個美少年,而今呢……陰差陽錯,不光毀了容,而且還要品嘗這麽一個苦果:面對自己最最念想的人難相親——老天為什麽要如此的折磨他。
太讓人心疼了!
“要不要打個賭?”
東羅淡淡的道,心裏總覺得該為爺做些什麽!
這句話來的很不着邊,金淩聽着直挑眉,琢磨不透這個東羅到底想做什麽?
“聽說青城公子最愛賭了,常到賭坊玩,有時還會豪賭。你不是很敢玩的……難不成也有怕的時候?”
“別拿激将法來激我!我不吃這一頓!”
金淩淡淡的道,絲毫不為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