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清風霁月
因為滿弈的打岔,滿月直接把八-六的道歉私信抛到腦後,晚上兩個人吃飯的時候叮當不小心打翻了桌子上的湯碗,一大部分湯都灑到了滿弈的石膏腿上。
有石膏阻擋,燙是沒燙到,但是湯汁浸進去不少,滿月當時都吓傻了,反應過來以後立馬開車帶滿弈去醫院。
她怕滿弈感染。
尤其怕滿弈在她這裏感染。
廬城十一月還不算入冬,但晚上已經有風,滿月出門時沒來得及穿外套,只穿一件薄薄的針織打底衫,下車時風一吹,顯得她整個人又瘦又輕。
她扶滿弈的時候手在發抖,口罩都遮不住她臉上的蒼白和恐慌,滿弈反過來扶她手時察覺她肌膚的冰涼,低聲喚:“姐,我沒事。”
滿月聲線被風吹得支離破碎,她聲音很低很輕,像沒有力氣,但滿是自責。
她說:“對不起,是姐姐沒有照顧好你。”
“才沒有,”滿弈說,“是叮當的錯,回頭扣它小魚幹和罐頭!”
滿月笑不出來。
她扶着滿弈去挂號,這個時候大多數醫生都已經下班,只有值班醫生在,好在沒有影響傷勢,但是石膏損壞太嚴重,需要更換新的。
更換的時候滿月在門口等着,診室有醫生有護士還有實習生,她沒辦法同時和那麽多陌生人待在同一間閉塞的空間裏。
屋裏偶爾傳出對話聲,因為之前處理是在另一家醫院,所以醫生不停地在詢問他症狀,滿月聽到滿弈說傷有一段時間了,當時挺疼,現在基本沒感覺了,醫生誇他年輕恢複得快,還問他在校活動是否劇烈,聊着聊着又聊到了是否有女朋友。
溫馨得好像他們才是一家人。
滿月後背靠在冰冷的瓷磚牆壁上,微微低垂着頭,她聽着斷斷續續的對話,覺得這些人離她好遠。
滿弈再次蹦蹦跳跳出來的時候,滿月腿都快站麻了,聽到動靜,她忙不疊轉身扶滿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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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弈戴着口罩,眉眼卻露笑,他故意把腿擡給滿月看,滿月低頭,看到上面用紅色的記號筆畫了一個吐舌鬼臉,旁邊還用黑色的記號筆畫了一只簡筆畫的貓。
“可愛嗎?剛剛求裏面的姐姐給我畫的,”滿弈說着主動扶滿月,“當然了,她是姐姐,你才是姐。”
滿月知道滿弈在哄她,可他越這樣,她越覺得自己好麻煩。
明明受傷的是他,卻需要他來安撫她。
不知道是不是口罩太緊,滿月覺得悶,心口也堵得慌,她垂下眸,躲開滿弈的視線,低聲說:“快回家吧。”
二人進電梯,電梯打開才發現裏面有一張手術床,手術床上躺着病人,旁邊站好幾個家屬和醫護人員。
滿月沒擡頭看究竟多少人,她只匆匆掃一眼地上的腳,就站到電梯角落。
梯門關閉,空氣瞬間不再流通,滿月明明只穿一件薄衣,額頭卻浮了汗,手心也是濕的。
叮——
僅下一層,梯門打開,門外站着三個人,一個吊着胳膊,一個坐在輪椅上,還有一個推輪椅。
他們三個如果進來,電梯裏空間便會更加擁擠,也許會有人擠到滿月身上。
只是這麽一想,滿月額頭汗更多。
她想提出下電梯,可她放心不下滿弈一個人留在這裏,猶豫兩三秒,吊胳膊的病人已經進入電梯,推輪椅的那位似乎也要緊跟其後。
滿月感覺自己的喉嚨像被人掐住,她很想出聲,可她又覺得別人輪椅已經進來一點,她再開口,人家又要撤出去,好麻煩……
她怎麽總是那麽麻煩。
滿月慢慢垂眸,光從頭頂落在她的睫毛上,在她眼下照一層薄薄的陰影,她任由這陰影蔓延,延伸——
“不好意思,”身後忽然有人出聲,好像是醫生,他聲音有些低,也有些啞,像機器長久工作後沒得到潤滑導致的幹澀,“病人剛做過手術,術後需要氧氣,我出去走安全通道。”
他說完推輪椅的那位往後退幾步,吊胳膊的那位猶豫說:“要不我也出去吧?”
“不用,”醫生說,“電梯本來就是為你們這些患者提供便利的。”
他說完往外走,路過滿月時,微微側開,沒有觸及滿月半分,甚至連滿月的發絲都沒有碰到。
他很小心,卻又不顯刻意。
就好像他天生如此禮貌風度。
他出去時,吊胳膊的那位往旁邊站了站,滿月身邊的空氣稍有流通,但她知道這只是短暫的,推輪椅的那位一旦進來,她會再次進入封閉狀态。
于是目光跟随着醫生的步伐,滿月忽然擡起頭,她看向滿弈,還沒出聲,滿弈先說話,他口罩外的眼睛有淡笑,說:“去吧。”
說話時,他的手指就在電梯開門鍵上摁着。
滿月的心仿佛重重一顫,随後匆匆點頭,跟推輪椅的人小聲說:“借過。”
踏出電梯的一瞬間,樓道仿佛有風從四面八方吹來,滿月不覺得冷,只覺得好輕松。
電梯門緩緩閉合,滿月看着滿弈笑着跟她揮手,直至梯門完全閉合,映出她的身影,以及,她身後的另一道身影。
是那位醫生。
滿月愣一下,回頭。
她一眼便看到醫生的眼睛,也認出了他。
是晏清輝。
盡管他這次穿的并不是白大褂,而是藍色的防菌手術服,他頭上還戴了藍色的手術帽,整個打扮實在算不上好看,但卻有幾分別樣的體面和魅力。
算是第四次碰面了吧。
“你要等下一班電梯還是走安全通道?”晏清輝主動開口。
滿月沒想到他會主動說話,停頓一下才說:“安全通道吧。”
“嗯,一起吧,”晏清輝輕輕咳了兩聲,先一步轉身,“走這邊。”
哦,原來是怕她找不到路。
既為病人考慮,又主動為她帶路,他還真是一個善解人意的醫生。
滿月不知怎麽就想起了八-六,怎麽她最近碰到的醫生都那麽好啊?
滿月想着,目光投向自己前方的背影,手術服要比白大褂或大衣都緊一些,從背後看,顯得他要比前兩次碰面都瘦一些,但卻不薄。
因為是晚上,走廊的燈并不亮,窗外漆黑,走廊盡頭的天挂着彎月,月亮尾巴小小的鈎子,在視覺誤區上好像剛剛好坐在了晏清輝的肩頭。
他剛走出救死扶傷的忙碌和緊張,月亮就忍不住要送他一身清白的光。
遠遠看,清風霁月。
“去一樓嗎?”樓道口,晏清輝問。
滿月“嗯”一聲。
晏清輝淡淡點頭,不再說話。
之後的路上,他沒有主動搭讪,也沒有跟她并肩而行,而是始終和她一前一後,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這讓滿月輕松很多。
兩個人在三樓分開,分開前晏清輝也沒有多說,只是朝她淡淡點頭。
滿月也回以禮貌點頭,轉身繼續下樓。
她心情輕松許多,戒備心也放下,因此完全沒注意到去而複返的晏清輝。
他站在樓道口,目送滿月下樓,直到那纖瘦的身影完全看不見,他才轉身離開。
回到診室時鹿曉在脫帽洗手,看到晏清輝,本着不恥下問的原則,主動問:“晏醫生,這類病人術後對于空氣流通狀态很嚴苛嗎?”
平時也有類似的病人術後乘坐電梯,好像都沒有嚴重到需要晏清輝親自讓位的情況诶。
晏清輝先摘了帽子,随手抓了兩把頭發,頭部神經放松以後才說:“沒有。”
鹿曉茫然,“啊?”
她還想問:那您剛剛是……?
晏清輝沒給她繼續問的機會,只說:“今晚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
說完轉身進裏面換衣服去了。
換好衣服,滿弈把髒衣服遞給滿月,“嘿嘿,謝謝姐。”
滿月說:“謝謝洗衣機。”
滿弈“嗯嗯嗯”地點頭,他瘸着腿也閑不下來,跳去客廳抓叮當,大喊着:“姐,叮當尾巴上也全是湯汁,明天帶它洗澡去吧。”
滿月把髒衣服全扔進洗衣機才出來,她抓起叮當仔細檢查一番才給寵物店發微信預約。
寵物店回得很快:好呀!明天上午嗎?
滿月想了下滿弈平時起床的時間點,回複:下午吧。
寵物店:好的~
本來以為午飯後已經很晚了,沒想到到寵物店都快三點了。
“好像錯過了預約時間,”滿月微微蹙眉,跟滿弈說,“要不我們明天再來吧。”
滿弈“啊?”一聲:“錯過一會兒沒關系吧?”
“會影響下一個預約人的時間吧?萬一我們占用了對方的時間怎麽辦?”滿月越說越覺得今天不合适,“算了,明天再來吧。”
滿弈看她真的要驅動車輛離開,忙不疊開口說:“我去問問,我去問問可以吧!萬一呢?萬一後面沒有預約人呢?”
滿月猶豫。
“我去問。”滿弈說着推開車門就跳下車。
滿月都沒來得及阻止。
滿弈推門進去後,同時有兩個人和他交錯着出來,一男一女,雖然都戴着口罩,但從氣質和露出的眉眼能看出都是長相很優越的人。
甚至,這位男人的眉眼更漂亮。
他手裏牽着一條柯基狗,另一只手牽着女人的手,他們邊走邊聊。
“肥牛是不是也該打針了?”女人問。
“應該是,”男人說着把女人的手放進自己口袋,“但是我過兩天有事,能不能勞煩學姐帶肥牛過來?”
他說着微微俯身,故意湊近女人蹭兩下,像在撒嬌。
女人躲開,低聲喚他:“李清潭,別鬧。”
二人說笑着上車,他們車子就停在滿月旁邊,盡管有心非禮勿視,可滿月還是難免被他們之間的親密氣場吸引。
肥牛,是他們另一只小寵物嗎?
這名字風格……,應該還是一條狗吧?
二人兩犬,三餐四季,這應該是很多人都想擁有的生活吧。
滿月不由得看着他們出神,等他們的車子遠去,滿弈才過來。
和他一起過來的還有老板娘。
“來吧,給我吧。”滿弈剛抱出叮當南舒就伸手接過。
滿月想要下車,南舒說:“你弟弟已經幫忙登記好了,你們如果沒事可以在這兒等着,對面有奶茶店,也可以買兩杯奶茶喝。”
“謝謝,”滿月說,“麻煩你了。”
“舉手之勞。”南舒笑笑轉身進店裏了。
滿月問滿弈:“你要喝奶茶嗎?”
“女孩子才喝的玩意兒,”滿弈說,“要回去嗎?要不就在車裏等着吧,我找部電影看。”
“也可以,”滿月猶豫着,“其實,如果你嫌不舒服可以去他們店裏,有沙發。”
還有貓可以撸。
“有味兒,我在這兒挺好的,你別管我。”
滿月“哦”一聲,她扭頭看向後視鏡,那裏早已沒了剛剛那輛車的影子。
可她卻仿佛還能看到那份缱绻纏綿的溫柔一樣。
那個人,看上去和她大小差不多,已經伸手即觸幸福,而她,連一輛車,都不敢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