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他的體貼
秦素鳶和沐淺煙對視着, 又慢慢低下頭去,像是在沉思。
母親和弟弟都将回到秦府,而她, 要留在寧王府裏嗎?
她擡眼,望進沐淺煙的眼裏, 有些惘然的喃喃:“六哥,我……”
“你回家去吧。”沐淺煙輕輕一笑, “剛剛不還對秦大将軍說了,你馬上就回去嗎?”
秦素鳶道:“我是不讓爹擔心, 才那樣說。”
沐淺煙一手攬着秦素鳶的腰,另一手揉了揉她的頭發,“素鳶,回家去吧, 和你的家人團聚在一起, 本王送你回去。”
秦素鳶眼底的惘然更加重了些,她說不上自己是個什麽心情, 似乎是開心的, 但又總覺得心裏堵了團什麽,莫名的複雜難辨。
她道:“我先同六哥回寧王府去,涼玉還在。”
“也好, 你接上涼玉,一道回家去吧。”他道,“這段時間多謝你了,讓本王也能和常人一樣, 體會到從前無緣體會的東西。”
秦素鳶道:“這是我應該做的。”
沐淺煙摟着她,徐徐向宮門走去。
天色已經很黑了,帝宮裏的夜色,總是像幽暗的深海那般,一望無盡。浮雲散去後,一輪新月愈發明亮起來,滿天繁星更似一把随手撒開的寶石,與瓊樓玉苑內的燈光交織相映。
月華灑在秦素鳶的桂子綠齊胸瑞錦襦裙上,慢慢生出一圈朦胧的光暈來。沐淺煙的視線像是被這些光暈捉住,流連其中,又像是在看着她想着別的什麽,半晌沒有言語。
秦素鳶忽然說道:“我沒有和陛下說出王瀚的名字,也許是證據不足,我不敢節外生枝;也許,只是因為我太心軟。”
沐淺煙握住秦素鳶的一只手,問道:“父皇是不是和你說,出了儀元殿,之前的所有事都不能再翻舊賬了?”
秦素鳶微訝:“你又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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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猜到。”沐淺煙把玩着秦素鳶的手,“假如你今日咬出王瀚,那麽被處置的只會是王瀚一家,父皇會讓他們給誠王等人替罪。你說,王瀚做下這樣罪不容誅的事,要是只死他們家人,是不是不夠本?”
秦素鳶明白沐淺煙的意思,他是說,如今動不了誠王,不代表以後動不了誠王。先留着王瀚也好,将來,等到時機成熟,王瀚、陳德,這些能攻擊誠王的棋子,就該被啓動了。
“所以,你做的是對的,素鳶。只要記得回家後,和你爹娘說清楚王瀚的真面目,往後防着他就行了。如今他還有些氣數,就讓他繼續往上爬着吧。”沐淺煙說罷,又笑吟吟問:“本王對你的前未婚夫可是非常狠心呢,你心裏可有不高興,我的美人?”
秦素鳶道:“王瀚死有餘辜,我只恨不在江湖,不能快意恩仇。”
兩人說着,快要走出宮門。迎面來了一隊禦林軍,俨然是在宮中巡邏。
沐淺煙多看了兩眼,見那領頭之人身姿挺拔,結實硬朗,一看就是個高手。再走近了一看,原來還是熟面孔——整個禦林軍的統領。
這人倒是敬業,竟然親自帶着人做巡邏這樣的事,也算是個勤懇的人。
懷裏的秦素鳶卻身子僵住,手也顫了一下。
沐淺煙感受到她的異常,柔聲問道:“怎麽了?”
秦素鳶耳語道:“那個禦林軍統領,鬼面人。”
沐淺煙狹長的眸子立時黑如夜空。
許久後,秦素鳶和沐淺煙回到寧王府中。秦素鳶将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涼玉,涼玉簡直不敢相信,激動的差點蹦起來,當即風風火火的收拾東西,催着秦素鳶回家。
最終兩人離開了寧王府,坐着馬車,去往秦府。
涼玉開心的在馬車裏踢腿玩,笑靥如花,紅潤開懷;秦素鳶卻若有所思的凝望着車廂中的昏暗,又掀開窗簾,回望寧王府門前的沐淺煙。
他就立在橙黃色的燈籠下,依舊是那一身為世人所诟病的斑駁紅衣。
秦素鳶好似覺得,在他臉上看見了一縷隐秘的失望和落寞,幾乎無聲的湮沒在他豔麗的緋紅衣衫之後。
“小姐在看什麽?”涼玉疑惑的望向秦素鳶,見她若有所思的落下窗簾。
涼玉皺眉,語調裏帶着不滿:“小姐莫不是還想繼續留在寧王府吧?可千萬別!先前是秦家落難,你身不由己;但現在你已經是堂堂正正的縣君了,斷不能再受那般折辱!再說,老爺夫人都還不知道你和寧王的事呢,依奴婢看,小姐也別提這茬了,事情過去就過去了吧。”
秦素鳶搖搖頭,認真的說:“當初我答應過敬王,替他照顧寧王,哪怕一輩子為奴為婢。”
“但說到底,你和敬王殿下也沒有約定具體時間!小姐是義勇侯的嫡女,怎麽可能去給人為奴為婢一輩子呢?”
秦素鳶道:“秦家組訓,不得失信于人。”
涼玉撇嘴,“小姐,你怎麽就聽不進奴婢的勸,奴婢是為你好。”
“我知道。”秦素鳶拍了拍涼玉的手背,“寧王殿下內心純淨,善思篤行,慧黠而不陰險,通透卻又體貼。涼玉,你換位想想,若你是寧王,又是否能做到對一個落難的女子關懷備至,時刻護着她,想法子幫她解救她身陷囹圄的家人。”
“我——”涼玉想說她能做到,然而又意識到沐淺煙的确很為秦家着想,這份心性自己未必能達到。
但涼玉還是想勸秦素鳶:“小姐,雖然我們久在江湖,不講世俗那一套。但你畢竟是侯門嫡女,得顧全自己的名節,否則豈不是給老爺夫人抹黑嗎?”
秦素鳶道:“我心裏有數。”
“小姐!”
“不必說了,待回府後,先随我一道哄了爹娘開心。在爹出征前,不要提任何有關寧王的事。等爹離開了,我知曉該怎麽做。”
“小姐……”
“涼玉,不必再勸我了。”
涼玉挫敗的呼出口氣,把臉扭向一邊。
由于秦素鳶歸家時已經很晚了,秦肖氏便安排她先休息,有什麽話明天再說。
于是秦素鳶和秦巒玩了一會兒,就回房就寝,熄燈前,還看見爹娘的房間裏蠟燭燒着,想是他們還有許多話要說。
秦素鳶吹滅了燈燭,歇下了。
這一夜過去,就像是結束了此前數個月的惡夢。那些辛苦的奔波,沉重的壓力,焦灼的痛苦和期盼,都随着清晨的到來,與昨夜的黑暗共同被終結。
秦素鳶精神還好,看着自己的閨房被窗口流淌進來的晨光照亮着,心中竟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對着鏡子,照出自己的樣子,發覺了自己因勞心勞力而造成的消瘦。鏡中的人不同于平常女子的纖弱袅娜,凜然的有些清奇之氣。
她看起來更清冷了,雙唇微抿着,笑意淺淡,眉宇間缭繞着淡淡的幽靜和濯然。
喚了涼玉進來,為她绾發,秦素鳶難得的也如其他的貴女那樣,認真仔細的給自己化了妝。
待穿戴妥當,她攜着涼玉,去秦府的正廳,和家人一起用早飯。
彼時秦克忠和秦肖氏已經入座了,秦素鳶到的時候,正好遇到秦巒。
秦巒年紀小,還在長身體的時候,極容易犯困。他打着哈欠,當着秦素鳶的面揉眼睛,糯糯喚道:“姐姐,早。”
“早,巒兒。”秦素鳶低下身,雙手支撐在膝蓋上,近距離的打量秦巒,見他氣色還好,臉色也紅潤,心裏放心了,笑道:“巒兒,同我去給爹娘行禮問安。”
“好的。”秦巒把自己肉嘟嘟的小手,交給了秦素鳶。
姐弟倆牽着手,進了正廳。秦府的奶娘也回來了,剛為秦克忠和秦肖氏布了菜。瞧見姐弟倆過來,奶娘又招來兩個丫鬟,給姐弟倆也布了菜。
秦素鳶沖奶娘笑道:“這些日子,奶娘也辛苦了。”
奶娘慈祥的笑道:“都是小姐的功勞。”
“素兒,巒兒。”秦肖氏看着牽手走進來的一雙兒女,臉上綻開慈愛的笑。
秦素鳶領着秦巒,恭恭敬敬的給父母施禮,“爹娘早安。”
秦克忠笑道:“都上桌吧,咱們邊吃邊說。”
“是。”秦素鳶先把秦巒送到了秦克忠的旁邊,自己去到秦肖氏的身邊落座。
因着秦家被赦免是喜事,因此這日的早餐,也比往日要豐盛些。除了秦克忠愛喝的鮮豆漿之外,廚房還備下了八樣小菜和四樣點心。
秦克忠和秦肖氏面前,是兩碗紅稻米粥、五個焦圈糖包。秦克忠夾了一筷子梅花豆腐,放進秦肖氏的碟子裏。
兩位主人開動了,秦巒這方用起早膳來。秦素鳶持着搪瓷小勺子,翻滾自己碗裏的青菜蝦仁馄饨,忽然就想到之前在寧王府的時候,沐淺煙也專門讓人做了青菜蝦仁餡兒的馄饨給她。沐淺煙的體貼周到,她素是知道的,這會兒發覺,離開他後,他為她設身處地做的那些點點滴滴,都更加清晰的留在她的腦海中,每到遇見相似的場景都會想起他來。
秦巒發現秦素鳶的目光有些悠長,在桌子下面拉了拉她的手,“姐姐,你在想什麽?”
秦克忠和秦肖氏都将目光落在了秦素鳶的身上,她淡然一笑,說道:“有幾件事,我要告訴爹娘。巒兒還小,要是聽得怕了,就把耳朵捂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