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慎思篤行
随從的聲音,讓秦素鳶遽然回神,心裏一緊。
張慎思道:“沒什麽,我方才是在自言自語,你不必理會。”
随從聽言,已經移到轎簾旁的手,收了回去。
秦素鳶這才慢慢舒緩了情緒,低聲道:“師弟,竟然是你。”
她的師弟,張慎思。
阮青釉曾說過,秦素鳶是為練劍而生的人,在學劍這方面的資質極佳,其他的卻都不怎麽樣。
張慎思則不同,這個人的天賦近乎是全才,天文地理,儒法兵道,所有的東西他學起來都進步如神。
他有經天緯地的才幹,連阮青釉都說,張慎思這樣的人,其實更适合封侯拜相。
所以,當三年前張慎思離開了夜合谷,走上了仕途,秦素鳶就知道,師弟一定會在陳國的官場闖出一片天地。
而張慎思的表現也印證了秦素鳶所想,他如今是嘉和帝倚重的丞相,大權在握,風頭極盛。
他道:“聖上召我進宮去,我旁敲側擊的問了一下來傳令的人,好像是關于審訊你的事情。”
秦素鳶道:“是,聖上也派人接我去了,就是方才隔壁的那個隊伍。他們想讓我死在路上,我便借機逃到你的轎子裏。我真沒想到是你。”
張慎思笑了笑,目光向下,觸及到脖子上那青寒的刀刃,“師姐,你還要拿刀頂我多久?”
秦素鳶默默收回寶刀,收進刀鞘,卻沒有将刀放回到衣服裏。
她的語氣有些疏涼:“慎思,自秦家出事以來,我沒有找過你,也是不想給你添麻煩。只是,你我畢竟十幾年的同門之誼,秦家的事我不知道你是否替我關心了,但我回到京城這麽多天也不見你主動聯絡我,我确實有幾分心寒。”
“是我的不是,師姐。”張慎思溫言說,“朝堂上諸多事情把我纏得脫不開身,我知道敬王殿下和寧王殿下護着你,就沒有去找你。秦家的事情雖然我沒有權力幹涉調查,但也私下裏查到些東西,準備找個時間告訴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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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素鳶望着張慎思,“你調查到什麽了?”
“誠王殿下其實只想要你大哥一個人的性命,但是好像有另一股勢力潛藏在水面下,暗中推動局勢,将你父親一同對付了。”
秦素鳶為聽到的言論而驚訝,憤怒和悲痛的情緒洶湧而來,直逼胸口。
她壓抑着情緒,再開口時,仿佛自身的憤怒和悲痛都只是淡淡的不着痕跡:“慎思,你能确定嗎?”
“我确定的。”
“你知道誠王為什麽要殺我大哥,那另一股勢力又是誰?”秦素鳶想到了王瀚口中的“那個人”。
張慎思輕輕搖頭,“不知道,我也還在查。只是師姐,你不妨想想,誠王殿下和你大哥素日沒什麽交情,只比八竿子打不着要好上那麽一點。兩個沒什麽交集的人,突然有一天其中一個要對另一個下死手,師姐覺得,會是什麽原因最能解釋的通?”
秦素鳶細細思量,一個想法躍入腦海,乍然心驚無比,“你的意思是,你懷疑誠王有什麽見不得光的秘密被我大哥撞見了,便要将我大哥滅口?”
張慎思道:“我左思右想,覺得這個可能性最大。”
秦素鳶的手不禁抓緊了墊子上的絨緞,掐得愈緊。
張慎思瞥見她顫抖的手,自然而然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秦素鳶的手才慢慢放松。
“師姐,既然你說聖上對你動了殺心,那你現在進宮去,等于是狼入虎口,還是找個地方下車走吧。”
秦素鳶道:“我不但不能走,還要堂堂正正活着進宮。我要見聖上,有些事還需與他分辨。而且……”而且這也是個洗清秦家冤屈的機會。
張慎思了解秦素鳶,知道她有勇有謀,一旦下定決心就一定會力挽狂瀾。
他溫聲道:“我這裏有一份戰報,內容說不定對你有用。”
張慎思說着,就從袖子裏取出一份戰報,遞給秦素鳶,“這是今天邊境戰場上剛送來的戰報,我準備順手帶去給聖上的。”
秦素鳶接過了戰報,打開來一看,心中又是驚異萬分。
自崇州失守後,蠻族就越戰越勇,一路勢如破竹。嘉和帝這邊派了新的将領過去抵擋,本以為戰況能就此僵持下來,誰曉得這份戰報說,蠻族實在是太過英勇,接連又攻下三座城池。這戰報是一個月前書寫的,恐怕現在,已經有更多的城池丢掉了。再這麽下去,陳國半壁江山不保!
張慎思有些怨艾道:“唉,現在帶兵的這個謝将軍,也是個壞事的,都被蠻族打成這樣了,也不知道早點向京城求援,他是害怕被聖上怪罪吧。要是周将軍在就好了,奈何周将軍在隴西一時脫不開身,聖上也是無人可用了,才派謝将軍去的。現在看來,豈止是所托非人,簡直是壞事的很!”
秦素鳶也不免心寒,想這泱泱大陳,竟連幾個能挑大梁的武将都沒有。秦氏一門一倒,周将軍再派不過去,陳國便成了任蠻族欺淩的軟柿子,就這麽一寸一寸的丢掉疆土。
何其悲哀。
思緒回轉,秦素鳶将戰報還給了張慎思,說道:“師弟,謝謝。”
“師姐,見到了聖上一定要謹言慎行。你身上不僅擔着你自己,還擔着敬王與寧王二位殿下。”
“我知道。”秦素鳶道。
張慎思約摸是日夜操勞,說了會兒話就有些疲累。他靠在靠背上,半眯着眼,輕聲問道:“寧王殿下待你好嗎?”
秦素鳶道:“體貼備至。”
“你離開夜合谷的時候,師父怎麽樣?”
“還是老樣子。”
“老樣子啊……”張慎思仿佛在回憶在夜合谷的十幾年避世的歲月,眼中蒙上層輕軟的朦胧,“這個季節,我們小時候一起栽的那棵桃樹,花瓣應是凋謝了吧。”
“今年凋謝了,明年還會再開,生生不息。”
張慎思漫漫一笑:“可終究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啊。”他撩開窗簾,看了眼外面,對秦素鳶說:“師姐,快到了,我的轎子可以進到一重門裏面,接下來的路就要步行進去,你打算怎麽下轎?如果是挾持我,我就配合你。這附近太開闊,你就算是用輕功飛出去,也會被人看見的。”
秦素鳶道:“我盡量不連累你,你讓我先想想。”
小心撩起窗簾的一角,秦素鳶望着外面。
恢弘的宮門已在眼前,丞相府的随從向宮門的守衛遞了丞相名牌,守衛們便放行讓轎子進去。
進了這一重門,轎子必須在二重門前停下。周遭皆是浩瀚的殿宇和空曠的漢白玉場地,的确如張慎思所說的,她要是飛出轎子,必然會引起驚動。
看來,她只能挾持張慎思下轎,讓他來穩住這些人了。
“那邊可是張丞相的轎子?”忽然有人遠遠喊過來。
聲音是從轎子的右邊來的,而秦素鳶坐在張慎思的左邊,故而看不見是誰在喊話。
轎子旁的随從道:“正是我家丞相,敢問……啊!寧王殿下!”
秦素鳶吃了一驚。
張慎思撩開自己這一側的窗簾,借着昏暗的餘晖,看見方才喊話的是一個侍衛,而沐淺煙就在他的身後,緩步走來。
“張大人。”沐淺煙看見了張慎思,吟然問好,視線也透過狹小的窗戶,捕捉到裏面的秦素鳶。
張慎思笑道:“殿下好,在這裏碰上,挺巧。”
“是挺巧。”
“你們還幹站着幹什麽?快去給殿下行禮。”張慎思對帶來的人道。
那随從立刻跪下,轎夫們也放下轎子,跪倒,給沐淺煙問安。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是低着頭、看着地面的姿态。
趁着這個機會,張慎思身體向後一靠,秦素鳶從他身前如鯉魚般鑽出了窗子,身影如電光,落在了沐淺煙的身後。
沐淺煙回眸看她一眼,這方閑閑道:“都起來吧。”
衆人起來了,因着天黑視線不好,在看見秦素鳶從沐淺煙的身後走出時,只稍稍詫然,便沒有多想。
随從掀起轎簾,張慎思輕提衣衽,下了轎子,給沐淺煙行禮,“臣張慎思,見過寧王殿下。”
“相爺不必多禮,本王也正要去儀元殿的。”沐淺煙扶起張慎思的雙臂,與他湊近的時候,低聲道:“多謝相爺配合。”
張慎思面色不變,“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