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共枕眠
那鬼面人其實根本不是為了搶奪信件,而是要借此轉移秦素鳶的注意力,偷盜她的印章。
她幾乎能肯定,鬼面人将她的印章留在了刑部卷宗室。這樣的話,待那裏的火一滅,刑部和巡捕營的人都會進火場裏調查。一旦找到那枚印章,再發現秦家通敵叛國的信件少了一張,那麽,她就成了偷盜證物并放火燒刑部的最大嫌疑犯。
更甚者,剛剛她和沐淺煙還被巡捕營的人撞見。這兩樁事結合在一起,便是鐵證如山,再難辯駁了。
這是一個圈套,以信件為誘餌,其心險惡!
秦素鳶喃喃:“他們設下陷阱誘我,難道是為了将你拖下水?”
“自然不是。”沐淺煙道,“他們真正要拖下水的,是四哥。”
救下秦家老小的人是沐沉音,盡管是湯帝師去勸說嘉和帝的,但很多人也都知道,沐沉音去求了湯帝師。
而秦素鳶的通緝令,又是沐淺煙請嘉和帝撤去的。
如今秦素鳶犯事,這兄弟兩個都要被牽連。何況,在衆人眼裏,像寧王這樣很少出門的人能摻和什麽大事?多半是被敬王唆使的。哪怕寧王不是被敬王唆使,敬王作為寧王一母同胞的兄長,也要擔個“管教不嚴”之罪。
一箭三雕,同時打擊了秦家、寧王、敬王……秦素鳶不由得心口發沉,深吸一口氣,歉意道:“是我連累了你們。”
“朝政紛争,本就是暗箭難防,這些年,四哥早不知受過多少暗算。”沐淺煙拍拍秦素鳶的手,“不用自責,不過是教他們占了先機罷了,反轉的機會多得是呢。”他輕笑,黑漆漆的眸子彎作新月,“還是說秦家的印章吧,既然是重要的東西,不該是每人只有一枚吧。”
秦素鳶道:“每人有兩枚,另一枚是備用的。我與家母的備用印章,在奶娘手裏保存。”
“秦将軍的備用印章呢?”
“被家父帶去了崇州,為以防萬一。”
“這樣啊。”沐淺煙喃喃,又将秦素鳶摟得緊些,笑道:“你受傷了,就先睡會兒,我也正好利用這段時間想想這些事,待到了王府,我喊你就是。”
“六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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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
“是。”秦素鳶收回歉意的神色,安靜靠在他肩頭,閉上眼睛。
約摸是失血有些多,秦素鳶這一睡,竟然睡到四更天。
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是躺着的。身下床鋪柔軟,身上蓋着條舒适薄被。她是被人摟着的,那人的一條手臂摟着她的腰,隔着軟綢的亵衣,是他溫暖的熱度。
秦素鳶的臉貼在他胸膛,寂夜裏,他的心跳聲和着她的,一聲一聲,讓秦素鳶漸漸清醒開來。
她知道抱着她的人是誰,孤男寡女,同床共枕,若換作別的女子,大概會驚恐的推開男人大喊大叫,但秦素鳶卻平靜的像是一池秋水,只稍稍嘆了聲。
“醒了?”沐淺煙的聲音響起,輕如羽毛,喑啞的像是帶着鈎子,猝不及防的撓在秦素鳶的心上。
她怔了一怔,在這一瞬,心口酥酥.癢癢。她沉默片刻,讓自己重新平靜,回道:“睡過頭了。”
沐淺煙詢問:“是想再睡會兒,還是想說說話?”
“心裏裝着事,怕是再難入眠了,只是害怕影響六哥。”
“本王無妨,醒了便醒了。”沐淺煙笑吟吟道,“讓本王陪你說說話吧,我的美人。”
秦素鳶滿心想着如今的處境,心有戚戚,問道:“那封信可還在?”
“就在床頭櫃上,你想挑燈看?”
秦素鳶說:“我總覺得那信上有些不對,卻看不出問題所在。”
“這樣?”沐淺煙說着便輕輕松開秦素鳶,慢悠悠的撐起身子,去床頭櫃上摸索,一邊還不忘替秦素鳶壓住被角。
他點燃床頭櫃上的燭臺,一手舉着燭臺,一手将信件拿來。
秦素鳶便也起身,接過信件,展開,說道:“這字跡看起來的确是家父的,但我總覺得哪裏不對。”
沐淺煙挑燈,又将信看了幾遍,倏爾翻到信紙背面,說道:“的确有問題,不過得看背面。”
信紙的背面存有字跡留下的墨跡,根據落筆時候用力的輕重,墨跡也有深有淺。
“看出來什麽了?”沐淺煙諄諄善誘的問。
秦素鳶喃喃:“墨跡的深淺不對。”她又将信翻回到正面,“尋常人落筆書寫,因是右手執筆,故而大多數筆劃的用力都偏重于右邊,造成字體右邊浸透的墨跡比左邊稍微濃一些。而這封信的筆劃,卻是左邊的墨跡比右邊稍濃。由此可見,書寫之人該是個慣用左手的,而家父慣用右手……”她說到此處,身子突然抖了下,怔怔不語。
“在想什麽?”沐淺煙淡淡的問,“是不是想到秦将軍身邊有個左撇子,而且,他還能接觸到秦将軍的備用印章?”
秦素鳶看着沐淺煙,點了下頭,一顆心仿佛沉到了池塘底,陷進泥土中,冰冷又窒息的拔不出來。
她說:“王瀚。”
沐淺煙似乎對這個猜測并不意外,王瀚是不是左撇子他不知道,但王瀚此次作為秦将軍的文書,在崇州處理各種軍務,定然是能接觸到秦将軍的私印。
而且,今晚秦素鳶夜探刑部的事,為什麽鬼面人和巡捕營會事先知道?如果不是寧王府的人洩密,那就很可能是王瀚故意給秦素鳶透露信件的事,引她夜裏潛入刑部。
沐淺煙側着臉,靜靜的看秦素鳶。
她雖然沒有表現出悲痛和震驚,但她的眼神暗淡如天際零碎的星,逐漸變得灰敗無神。
她還是在悲痛,在震驚。她的父親對王瀚有知遇之恩,又是那麽欣賞他;她的母親将王瀚當作半個兒子,事無巨細的照拂他;而她的兄弟,更是把王瀚當作兄弟,盼望他早日平步青雲。
如果,真的是王瀚構陷了她的父親和大哥,那這個人,該是多麽貪得無厭,多麽惡毒無情?
而這個人,差點就将成為她的未婚夫。
就在今天白天,他還難過的說,将自己的心丢在了她身上,而一轉身,便雪上加霜的對她說出誅心的話。
秦素鳶的手,不意抓到了輕軟的雲絲綿被,手上猛地用力揪住,讓自己說出口的聲音還是那般鎮定。
“現在看來,王瀚嫌疑很大,但也僅僅是嫌疑,缺乏證據。”
沐淺煙輕輕拍上她的背,在那冰涼的脊背上,安慰似的緩撫,“還好你心裏不愛他,不然可就心痛的壞了,也會惹得本王跟着心痛啊。”
秦素鳶淡淡苦笑:“就算我不愛他,眼下依然心痛震驚。”
“總歸是強那麽一點。”沐淺煙溫柔的撫着她,“今夜的事還沒結束,如果王瀚真的有問題,後面他會露出破綻的。好了,睡吧。”
秦素鳶嘆道:“我睡不着,六哥,你休息吧,不必管我。”
“你是本王的女人,本王怎能不管你?”沐淺煙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本王有了你,可真的不想再回到抱冰塊的日子了。所以,你還是快睡吧,我的美人。”
不管沐淺煙這話說的多輕佻,他這個理由總歸是萬能的。
秦素鳶無法拒絕,只好由着他将信件和燭臺都放回床頭櫃上,随後由着他攬她躺下。
吹滅燭火,漆黑中,沐淺煙一雙含着寬慰笑意的眸子,亮的如夏夜裏天上的星。
秦素鳶看着他的眸,這樣近,這樣亮,她忽然就覺得心髒失跳了一拍,忙閉上眼睛,不再看。
沐淺煙輕笑一聲,妩媚萬分,又将被子掖了掖,抱緊秦素鳶,合上眼。
後半夜倒是安穩,誰也沒再醒來。
翌日清晨,兩人剛起床沒多久,就聽說沐沉音帶着秦家的奶娘一起來到了府上。
昨晚的事,沐淺煙夜半傳書給了沐沉音,沐沉音這麽早登門,自然是來和他商議這事的。
奶娘跟在沐沉音的身後,見到秦素鳶時,臉上不由浮現出慈祥的笑容。
“大小姐。”奶娘握住秦素鳶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生怕她哪裏不妥。
奶娘覺得聞到一股金瘡藥的味道,關切的問:“大小姐,您莫不是哪裏受傷了吧。”
“小傷,沒事,涼玉都替我包紮好了。”秦素鳶說罷,又和奶娘寒暄了幾句,随即來到沐沉音面前,福了福身,“四哥。”
“阿素。”沐沉音也打量了她一番。臉上薄施粉黛,一身淺綠色裙裝。頭上斜簪一朵雪白的夜合花,除此之外只挽一支碧玉七寶玲珑簪,以彰顯她是王侯公卿的女兒,并非一般的小家碧玉。
這樣的裝扮,雖然算不得體面,韻味卻是恰到好處。
沐沉音淺笑,溫聲贊道:“前幾日是夜裏見你,沒看仔細,今兒個看仔細了,發覺你比今年過年那會兒漂亮了些。”
言罷,便看向沐淺煙,問道:“讓你好好照顧她,你沒任性欺負人家吧?”
“四哥,瞧您這話說的。”沐淺煙笑言,“人海茫茫,好不容易有個美人能與我親近,我還能不好好供着?素鳶要是跑路了,最倒黴的不就屬我了嗎?”
沐沉音道:“你的嘴還是這麽貧。阿素,本王這個六弟性子古怪,時常說出些不着調的話來。他要是對不住你,你盡管來找本王,本王定為你做主。”
秦素鳶道:“四哥言重,六哥對我無微不至,很是體貼。反倒是我,要謝謝兩位殿下。另外,昨夜的事,是我連累了你們,心中倍感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