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妖魅寧王
這晚,秦素鳶和涼玉宿在佛堂。
那座金身大佛的後面有個機關,能通到地下室,可以藏人。
秦素鳶和涼玉背靠背躺在地鋪上,沉默不言,靜谧的像是佛堂裏那尊永不開口的佛像。
良久,涼玉翻了個身,戳了戳秦素鳶的後背,“小姐,你就這麽答應了敬王的要求,那王公子要怎麽辦?雖然你們還沒正式訂親,可在老爺夫人的眼裏,王公子已然是秦家未來的女婿了。”
秦素鳶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今非昔比,是我對不起王瀚。”
“如果敬王知道小姐和王公子的事,是不是就不會提這個交換條件了。”涼玉想起今夜秦素鳶的決絕,“我本來要開口告訴敬王的,可小姐你不讓我說。”
“涼玉,秦家一幹老小的性命,是當務之急。是我對不起王瀚。”憶起那個出身貧賤卻才華橫溢的男子,秦素鳶心下有些煩躁。她翻過身,和涼玉面對面,眼睛對着眼睛,“不提他了,回頭我自己去他面前說。”
涼玉嘆口氣,又問:“敬王這個人,真的可信嗎?”
“至少他是站在我們這邊的。”秦素鳶道,“如果敬王有心邀功,完全可以帶人埋伏在佛堂裏,将我拿下。他立功,便能打擊誠王一黨,他也能少受些誠王他們的絆子。”
涼玉喃喃:“恕奴婢多嘴,奴婢雖然不了解敬王殿下,卻覺得他不像是熱衷于皇位權勢的人。”
“他自然不是,涼玉,你聽過他的故事沒有。他也常年不在京城,卻是去列國尋找醫術高明的人,就為了能治好寧王殿下的病。為了寧王,他放棄在聖上面前立功露臉的機會,此番又為了我,搭救我的奶娘,讓心腹将我領到他面前。”秦素鳶幽幽道:“涼玉,敬王殿下是重情重義之人,我信得過他。我們且等一等吧,明日也打聽一下情況,看看能不能幫上他的忙。”
一天的時間就在小心打聽中過去了。
也不知道沐沉音是如何說服湯帝師的,總之,湯帝師出面了。
湯帝師的話,果然管用,嘉和帝于這日晚上傳令給大理寺,撤去對秦家滿門的斬首令,改為監.禁。并吩咐大理寺和刑部盡快查明秦家父子的下落和整件事情的經過,屆時再作定案。
當這個消息傳入秦素鳶耳中時,她大松一口氣,身子都軟了。
涼玉扶着她,兩個人靠在一座民宅的屋檐下,互相看一眼彼此,都露出仿佛是劫後餘生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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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沐沉音這次幫秦家,也損失了不少。
秦素鳶在次日才知道,湯帝師要求沐沉音必須為湯家做一件事。湯帝師說,這件事他什麽時候想好了,再告訴沐沉音。只要不是叛國弑君殘害手足的事,無論什麽,沐沉音都必須給湯家做到。
沐沉音一口答應了。
秦素鳶為此有些愧疚。
湯家本就不善,若是未來,他們将沐沉音置于萬劫不複之地,可該如何是好?
此刻秦素鳶正在描妝,她已經恢複了女裝,頭發也盤好了,是涼玉給她盤的單螺髻,簡單卻落落大方。
她要去見寧王了,沐沉音差人告訴她,寧王今日在姹紫嫣紅館——唱戲。
陳國是個看中歌舞的地方,舉凡女子,都以能歌善舞為榮,就連貴族女眷也不例外。
因而京城裏總是歌舞升平。
但對于男子,卻不使用這套衡量标準。
在男子眼裏,從事歌舞優伶的男子,乃是下九流的爛人。偏偏寧王是個酷愛唱戲的,這也是他聲名狼藉的一大原因。
而姹紫嫣紅館,便是寧王唱戲的地方。
姹紫嫣紅館原本只是個歌舞坊,被寧王看上後,花錢買了下來,讓一樓和二樓接客賺錢,他自己在三樓唱戲。
秦素鳶和涼玉蒙着面,來到姹紫嫣紅館,穿過一樓和二樓的奢靡喧鬧,登上三樓。
推開三樓的門,入眼的是一間很大很華麗的屋子,三面都是高高的宛如會傾倒的青銅燭臺,有的做百鳥朝鳳,有得做團蝠送福,剩下的一面是一張半透明的琉璃屏風。
大白天的,燭臺上的紅燭卻都在燃燒,彌漫的霧氣裏不時發出咝咝輕微的聲響。
內室裏隐隐約約的有唱戲的聲音,聽不真切,卻是妖妖靡靡,絲絲入心。
秦素鳶解開面紗,聽得那人唱道:
“朝朝瓊樹
家家朱戶
驕嘶過沽酒樓前路
貴何如
賤何如
六橋都是經行處
花落水流深院宇
閑,天定許
忙,人自取。”
原是一曲《山坡羊》。
那聲音軟若花羽,豔比朝陽,烈如金玉,清似夜風,聽來如山精鬼魅似的,直将人的心魂都勾到了九霄雲外。
秦素鳶心下震撼,再看涼玉,也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古琴撩撥了幾下,韻味柔媚入骨。接着有蘆笙齊奏的聲響,萦繞在那些雕梁畫棟之上。
兩人繞過半透明的琉璃屏風,走進了內室。
這瞬間,秦素鳶沒有防備,被眼前所見怔住,無法呼吸。
她看見了蝴蝶,粉紅、淺紫、寶藍、明翠和檸黃色的蝴蝶,在整座屋裏翩然飛舞。
屋中碧樹紅花,一盞盞琉璃屏風上浮雕着鮮豔明媚的山水。
這屋子的地上還引了水。
水流從四面蜿蜒繞來,在屋子的正中彙成一個小小的人工湖。
湖水如玉,那人就立在湖邊高唱,身上紅豔如血的大袍子上下舞動,猶如一朵開在湖畔的花。
涼玉驚訝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有牆、有窗戶,“小姐,我們真的是在三樓?這怎麽可能?”
“千真萬确。”秦素鳶喃喃:“不愧‘姹紫嫣紅’之名。”
曼陀鈴的聲音,便在此時響了下,激得兩人心神一蕩。
她們瞧見,花木的掩映下還坐着幾個人,他們在演奏。琵琶,箜篌,簫,玉磬……忽然便如同百花齊放,一片齊鳴。
戲臺上那人又唱:
“天津橋上
憑欄遙望
春陵王氣都凋喪
樹蒼蒼
水茫茫
雲臺不見中興将
千古轉頭歸滅亡
功,也不久長
名,也不久長。”
他烏黑的長發挽在腦後,用的卻像是女兒家的簪子。
一柄宮縧纨扇,在他的手中上下舞動,寬大的袖子猶如一雙羽化登仙的翅膀。
他高唱、起舞,可秦素鳶卻怎麽也看不到他的相貌。他展示給她的每一個角度,都用纨扇和袖子恰到好處的遮住容顏。
幾只蝴蝶在他的身邊環繞,一片花木清芬,獨他一襲濃烈紅衣,邪魅入骨。
美麗到極致,水月鏡花到極致,便是讓人覺得心神混亂,心口冰涼。
“這就是……寧王?”涼玉的聲音裏帶着顫抖。
秦素鳶按住涼玉的手,讓她立在原地,自己朝湖邊又走幾步。
樂聲忽然拔高,猶如山雨欲來前的滿樓疾風。
那人的聲音也陡然拔高,唱道:
“悲風成陣
荒煙埋恨
碑銘殘缺應難認
知他是漢朝君,晉朝臣
把風雲慶會消磨盡
都做北邙山下塵
便是君,也喚不應
便是臣,也喚不應!”
最後一個尾音,像是金石崩裂,袅袅的揚到高處。
可這戲文的內容,卻又讓秦素鳶的心,在一瞬間悚然驚住。
太過蒼涼啊。
不等她回神過來,一柄宮縧纨扇被高高的抛起,正落在她的腳下。
扇面展開了,三十六根扇骨躺在秦素鳶的身前,扇面上花紅如血,豔蝶翩飛。
她不知道該不該撿起這扇子,一仰頭,卻見那人傾國傾城的沖着她笑。
這瞬間那近乎妖魅的美,讓秦素鳶心跳都停了。
那人從紅袍下擡起一只玉色的手,手指朝着她一勾,魅惑至極的道:“就是你,要做本王的女人?把扇子撿起來,到本王這兒來。”
秦素鳶是真的怔住了。
他的樣貌太美,美的令人不敢相信。
他的聲音,又是勾人精魂的,仿佛那場纏纏綿綿的戲文還不曾結束,耳邊是淋漓細雨,眼前是杏花撲面。
秦素鳶感受到自己的雙腿在顫抖,不知是震撼,還是怕。
她想,是怕的,她竟然會害怕一個笑得傾國傾城的人。
她彎腰撿起纨扇,合攏了扇子,朝寧王走去。
踏上白玉做的短橋,一點點的靠近寧王,他始終在笑,驚心動魄的妖異讓秦素鳶背後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他長眉入鬓,眼含精玉,流轉的眼波醇香醉人。
他從秦素鳶的手中,拿回了纨扇,手腕一轉,把纨扇轉了個圈,扇柄回到他的手心。
秦素鳶感到自己的下巴被扇柄給挑了起來,這力度,迫使她看進寧王的眼睛。
她心裏又是一緊,渾身的血液都要涼了。
“秦素鳶,是嗎?”他問,慵慵懶懶的,又自有華貴的氣息。
秦素鳶道:“是。”
“把你的手擡起來。”
秦素鳶擡起了手。
小手落入寧王的雙手,他的手……燙,很燙。這就是寧王的怪病,燙的教人靠近不得。
原來,竟真是這般匪夷所思。
“你真涼啊。”他摩挲着秦素鳶的手,像是擺弄可愛的貓兒那樣,肆無忌憚的玩着。
就在秦素鳶全無防備的時候,猛然間,他一把抱起她,大步走向遠處。
“小姐!”涼玉被吓壞了,咔的拔出劍,朝兩人沖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