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塵埃尤落(二)
“那為什麽,為什麽!”屏障毫發無損,白月拼命地捶打也只有徒勞,“為什麽……”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質問什麽,是問他為什麽非要自暴自棄,還是問他為什麽欺騙她?
“我後來騙不過自己了,但我還在騙你,我知道什麽對不起都是蒼白的。”帕特裏克說,“可是我得這麽做,我無法告訴你,因為我不能讓你害怕,你的恐懼會增強我的力量,如果我的良知支撐不住,你将根本無力抗衡……
“我自己就是危險,我愛你,所以不能把危險帶給你,也不能将危險帶到好不容易恢複的未來世界……所以我決定趁着我還沒有後悔,将自己關在地獄裏————我本就該下地獄。”
他還在說:“我是為了你好。”
白月幾乎泣不成聲,她語無倫次地哭喊着,再凄厲的聲線也換不來他一個回頭:“你得到真愛,制造恨意!你吻過我的嘴唇,到現在都還是暖的!這枚戒指,叫我把有生以來的愛情都投進去了,現在你要扔掉!其美名曰為我好!那我怎麽一點也不好!”
帕特裏克的良知還能強行壓制內心的陰暗,讓他把自己帶進了惡魔該有的牢籠。白月的理智卻在這一刻敵不過翻天覆地的痛苦了,她聲嘶力竭,用盡畢生的惡意覺得自己遭到了背叛,氣話已是不管不顧:“該死的,既然你覺得自己黑化了,真還有良心那怎麽不去死啊!哈,哈,我知道,斯特林少爺,你還想玩女人爽夠了是吧,我告訴你恨比愛更決絕更永恒,哪怕你化成灰我都要去踩上兩腳再給你揚了!”
帕特裏克突然回過頭,他臉上全是淚痕,卻是在微笑————也只這一眼,白月無論如何都撐不起仇恨的面具,只剩下最本能地哀求:“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我愛你,我永遠愛你……無論你年輕美麗還是蒼老枯敗,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只要是你就夠了啊!”
她捶死掙紮般撲到屏障上,雙手扣上去想抵抗蟲洞關閉之前的吸力:“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求求你啊!相信有別的辦法好不好!”
他卻狠下心扭過頭,死死忍住了又要滴落的熱淚:“我已經是魔鬼,沒有人比我更清楚————被恐食鬼附身的人,要麽死,要麽自己選擇變成恐食鬼!我因為貪心而活下去的那一刻就做出選擇了!————快走吧!要是等我的後悔壓過了決心,你後悔也沒機會了!”
語畢,青年不再看她一眼,頭也不回地向深淵走去。
……
“諸回,男,漢族,XXXX年十一月八日生,20XX年進入X大學測繪工程專業就讀,大四外出實習,期間發生了‘崩壞’事件,推測他在這段實習期內遇到了恐食鬼,死于恐食鬼之手。”
政府大樓的保密房間內,結束時空之旅的白月正在向政府人員兼“情報”異能者報告:“之後參加戰争的諸回應該就是由恐食鬼假冒的,我在英國維多利亞時代遇到了他……”
話及次,她腫脹的眼眶又湧出了熱淚,刺得生疼。
情報異能者江先生把紙巾推到她面前:“白月,我還是建議你先休息,我們不急。”
“不……讓我先做完正事吧……”
她吸了吸鼻子,打着哭嗝斷斷續續地講述了帕特裏克和“諸回”共用一體的情況,以及她的封印、能力突破和後面在恐食鬼原生世界的事情,唯獨隐去了這其中的感情。
他聽後表示:“想不到世界十大懸案之首的真相,竟是這樣……看來還要通知英國那邊一聲,告訴他們開膛手的案子時隔一百多年終于破了。”
“前輩,那你的異能,能不能知道關于這種生物的更多情況?”
江先生點頭:“我需要一個媒介,要接觸過這種生物的非生命物體,越緊密的越好。”
白月猶豫了一下,摘下無名指上的戒指遞了過去。
對面的男人一愣,驚訝地拿了過來:“……”
一段沉寂後,他歸還并給出了回答:“恐食鬼,可認為一種污染機制,針對靈魂的病毒……其種族曾與我們熟知的異界怪物發生戰争并落敗,幸存的一個恐食鬼趁着世界之門破開,來到人類世界……
“傷重的恐食鬼選中了體質契合的諸回,于是他被,我按你們年輕人的流行來說,就是諸回被恐食鬼強制黑化————這種生物,即使其自我意識消失,只要還留在契合的‘容器’內,污染活性依舊,‘容器’內有人類的靈魂的話,就會被感染成為其同類,達到繁衍目的。
“諸回可能因此受刺激産生了認知混亂,以為自己是親代恐食鬼取代了原靈魂,但實際上他是直接被改造出的子代恐食鬼。”
白月想起了當時在東區巷道裏被告白和要求回去的一幕,錯愕的說:“所以……諸回真的是諸回?”
“可以這麽說,也可以認為我們認識的那個他确實死了。他變成恐食鬼後也成了污染源,所以你封印他的意識後‘容器’原主的靈魂還是被……但沒想到那位斯特林居然能掙紮這麽久,甚至,做到了那一步。”江先生臉上顯露出敬意,“有時人的意志力,真的有違常理。”
此時,負責和國外聯絡的工作人員也到達了這個房間,要求白月再詳細講述一遍十九世紀開膛手相關。
“天啊,我有時真羨慕時空旅人,能親歷這些未解之謎,那可是傳說中的開膛手傑克。”
白月瞧着他眼裏的好奇與豔羨,幹巴巴地開口:“可是若真的設身處地,沒人想在維多利亞的夜霧中遇到他,因為有的人是貴族區善良的理想主義者,有的人是艱難求存于底層的末等妓(和諧)女,有的人是焦慮輾轉于有限情報的警探……”
她頓了一下,眼睛的焦點早就越過了眼前人,不知是在給他們說話,還是在給自己說:“而我,是維多利亞的過客。”
……
白月出發的時候,二十一世紀尚在九月,回來時只過了接近一個月,還在十月裏氣溫卻降得比以往厲害:這個冬天格外的早。
失蹤的諸回最終被宣布為死亡,白月去了他的葬禮,她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就流盡了,但那一刻還是潸然淚下。
可要她真說出是什麽感情,她說不出也想不到,甚至逃避思考開膛手究竟算不算他。
————但不是愛情,她的愛情都給了那個人,而那個人是最深情的,卻也是最無情的。
她同意可是她淚如雨下。
葬禮結束後,高中同學兼學生時代的閨蜜,韓歸心單獨找到了她。
“歸心……”白月見她雙眼通紅,像極了她剛從蟲洞出來的狀态,不由得擔心。
歸心按住她的肩膀,把頭深深地低了下去,像是在極力平複情緒。
“阿月……”她斷斷續續地開口,幾經努力終于成功說了出來,“諸回……我喜歡他!我喜歡了這麽多年!”
白月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歸心是當年的班花,多少男生的女神,但卻一直無心戀愛。她們當年走得非常近,她卻一直沒發現……
歸心仰起頭看她,哭起來也是梨花帶雨:“可是我知道他喜歡你,就像我一樣一直喜歡……”
白月沉默了,她高中長着青春痘,和歸心待一塊非常不起眼。
“……為什麽這麽說?我沒你漂亮。”
“我們高中才認識,可是你們在那之前就相熟了……我很多時候總覺得,自己時運不夠!我喜歡上了他,我看見你們關系好,我羨慕你,為了靠近他,我才主動接近你……對不起!”
“你又沒幹壞事,不需要對我抱歉。”
無非是……她這份友情是假的罷了。
歸心連忙搖頭:“可是我逐漸真的把你當朋友,我知道他喜歡你,我選擇祝福你們,希望你們能有幸福的結局……可是你們大學天各一方毫無進展,上個月見你說要去出國的項目,你又說他也在那邊你要去找他,我……為了湊合你們,甚至偷偷往你的包裏放了安quan套……”
白月看着眼前的密友,最終只能給出一聲嘆息。
青春猶如手牽手坐上永不回頭的火車,最後命運偷走如果只留結果,時間偷走初衷只剩苦衷。
她告別曾經的閨蜜,回到家時碰上許久不見的堂哥做客,他先是稱贊白月“終于有個大姑娘的樣子了”,又問白月“有沒有談男朋友”。
白月是回家拿東西的,她在家裏已經休息了些日子,現在又要去趕飛機。
對于堂哥的八卦她全當沒聽見,拖着行李箱答非所問:“車要到了,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再見。”
“哎,等等。”堂哥把手在他自己頭頂往上又比了一截高度,擠眉弄眼道,“他有沒有這麽高?”
與此同時父母的眼神也轉了過來。
白月頭也不回地拉開門走出去,驀地又探身進來面無表情地說:“不止。”
語畢不管家裏人什麽表情,她一下子就關上了門。
她去了倫敦旅行。
這所城市依舊是大都市,但它的地位不會再是一百多年前的高度了,它經歷了輝煌和轟炸,說到底物非人非。
時間就像海洋,年代如同波浪,海底填滿了深厚的悲傷,被眼淚浸染得無比鹹澀。
白月在倫敦街道上踽踽獨行,看大本鐘,倫敦橋,看皮卡利廣場,也看議會大廈,然後天空又下起了雨————倫敦的雨像思念,讓人無處可逃。
她孤零零地撐起傘,站在街道上看人來人往和英倫街道:在失去那個人的風景裏,他卻占據了每一條街。
她感覺手裏的戒指像刀割,他們甚至沒留下一張合影……
你可忘了那逝去的?
一些幽靈,會出來替它複仇!
它有記憶,會把心變為墳墓,還有悔恨,溜進精神底濃霧會對你陰沉地低聲說:快樂一旦消失,就是痛苦。
————雪萊《往昔》舊華埠萊姆豪斯,甚至整個東區差不多都毀在了二戰的轟炸中,而泰晤士河南岸的工業區現在成了藝術街區,過往的血汗蓋在了鮮豔的色彩之下,至于英國第一部 保護兒童的法律是于1889年通過。
雨停了,白晃晃的太陽從雲層後探身,白月并不覺得晃眼,或許也只有這亘古不熄的太陽,和那個時候的是同一個了。
她走到公園附近,看見路邊有帶棚的長椅沒被雨水波及,便索性坐下休息。她其實沒走多少路,是整顆心不堪重負。
她聽見路人的閑談,汽車的轟鳴,聽見馬蹄踏地,然後恍惚聽見了馬車輪的轉動,聽見紳士手杖的觸地聲,以及很近很近的青年人的呼吸聲。
她感覺自己像是睡着了,夢裏快速上演着十九世紀,女王腳下的倫敦在夢呓。
“小姐?”
白月這才成功睜開眼睛,她面前站着一個男人,穿着警察制服。
在異國他鄉被警察找上可不是很棒的事情,她一下子清醒過來:“怎麽了?請問我需要做什麽?”
“不,不是……”年輕警察說話有點猶猶豫豫,“我看見你似乎睡着了,手機還留在旁邊,所以才出言打擾……”
“啊,謝謝!”白月覺得警察低頭的樣子很眼熟,但不可能。
警察把一張名片遞過來:“那個……請問小姐平常住在倫敦嗎?”
“不,不,我是游客。”白月愣愣地接過來。
“這是我的聯系方式,如果旅途中有什麽需要,我很樂意幫忙。”
“謝謝……”白月看了一眼名片上的名字,寫有“卡萊布”。
警察還有公務,他搭讪完就急着離開了。
白月把名片收起來,又看了眼時間,才過去很短一點:正如全世界所有人都可以擠上太平洋裏某個無名小島一樣,一分鐘同樣容得下無限的感情。
倫敦之旅到了結束的時候,她拉上行李正要走進機場大樓時,一陣風不小心把她沒拿穩的名片吹了起來。
白月連忙伸手去抓,那名片卻越飛越高,越飛越遠,她不由自主地追逐起來,跑了兩步手機卻突然響了。
她一下子停下,又笑了起來:她追什麽呀!
她接聽了電話:“喂?教授,您好!”
“白月,我這邊定好了,下個月一號便開始……”
“好的教授,我馬上回國了……”
挂了電話,她目送完飛到陽光裏面隐沒不見的名片,一身輕松地轉身離去。
她遇見的人當然不是十九世紀的卡萊布,她也不怎麽相信卡萊布最後被帕特裏克殺了,但無論有沒有這件事,都不重要了————
在對江先生報告的最後,白月問出了關于她擁有這種異能,是否是特殊的。
“先前我對你的能力也探知不多,但你回來後,許是你自己有了更多認識,連帶着我也可以知道更多關于你的異能了。”江先生當時如是說,“所以你之所以……
“是因為,你是符合‘規則’的,所以你的上限就是‘規則’————你的能力從來都有,只是取決于你知道多少,你會用多少————你自己知道得越多就越強,終有一日你将超脫這個世界存在————”
白月吓了一跳:“你是說,我可以是神?”
“無神論。”江先生指了指牆上的紅旗,“時空是一臺精密的儀器,你是可以動用這臺機器的人————前提是你要會。”
“為什麽?如果我有這種能力,那我豈不是可以随意更改歷史。”
“不會的,因為你是不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所以你才能如此。”
“好吧,怎麽達到這個水平?”
“科學研究說到底是要接近真理,雖人類目前水平有限但不是沒有,所以我建議學習前沿科學,接觸科學家們最新的蟲洞等量子物理天體物理……”
于是交由他們牽線,到了今天,她成功聯絡到了知名高校的物理學教授,即将開始新的學業。
她知道這将是艱難枯燥的過程,但她終将開發出時空之力的未知領域,到那時她都“封神”了,抹去帕特裏克的“污染”還不簡單?找到“地獄”的“方位”還不簡單?
也許,當帕特裏克告別愛人,毅然跳下深淵的前一刻,竟然會看見白月從深淵裏面跳出來————她一想到這個重逢方式,和他臉上的震驚就忍不住笑,反正她到時候差不多無所不能了,那就要用最離譜的出場方式!
她要一下子撲到他懷裏,吻去他臉上的熱淚,對他說:“你看看我,是不是被你丢下的未婚妻!”
作者有話要說:最早的構思裏面,在這裏開放式結果後就真的結束了,不過随着細綱的完善這才有了後面的番外(順序不确定):1、卡萊布破案記(正文後半程的暗線,另一個暗線就是男主黑化記,但這個不寫)
2、瑪麗與傑克(正文前半截的暗線,相當于諸回在混亂的自我認知中,逐漸理清自己究竟是誰)
3、he結局,我得先把孩子名字想出來(相信女主的肝,能搞懂霍金他們的研究)
4、白月和諸回、歸心的校園回憶,這一部分沒有細綱和更改,應該是想到哪裏寫哪裏,與正文關聯不大,算作我為以後寫校園文的練筆在寫文的過程中逐漸把包法利夫人讀完了,居然感覺自己寫的和名著裏面的感情還有點像,喜歡女主的人都別有目的,雖然這篇文裏面“另外的目的”還挺崇高的,不是名著裏面的渣男……
其實我寫求婚那張時,他們在卧室打鬧的場景,代了《了不起的蓋茨比》裏面的場景,還循環了《young and beautiful》,白月當時更像蓋茨比,感情上是純真愛情(還有好色),帕特裏克就沒那麽純粹了(雖然不是蓋茨比裏面女主那種),但我不知道為什麽總是能代……
#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