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塵埃尤落(一)
本來,白月還考慮過走之前給蘇珊娜和露西他們告個別的:雖只是泛泛之交,但似乎也是唯一的交情。不過轉念一想,她又不是再也不回來,便就算了。
————帕特裏克說,他體內存在恐食鬼,他本身便可作為媒介,讓白月找到恐食鬼的原生世界“方位”。
“等到了那裏,我會将‘他’從體內抽出來,月調動時間的相對流速,以讓他來不及采取行動。我們趁此進入蟲洞,‘他’則會被關在原生世界裏。”
語畢他擡頭看了看又陰雲環繞的天空:“恐食鬼的原生世界……傳說中的地獄麽……”
“宗教點叫地獄,玄幻點叫魔界,克蘇魯點叫深淵。”白月收好行囊,和帕特裏克來到了無人的僻靜處,唯有腳下的土地為他們送別。
她最後看了眼不動聲色的維多利亞時代,牽着戀人的手慢慢地漂浮起來,變得透明直至消失。
————白月感應着從手心傳來的“信息”,閉上眼睛在一片各色流淌的空間裏“探知”,契合度1%,10%……3%,27%……80%……100%!
黑色的長發随着能量的運轉飛舞起來,末梢似乎都染上了一層淡光,她睜開眼,目光在虛無的空間裏落定,那裏随之展開一個圓球狀的物體。
“這是?”帕特裏克握緊她的手幫她穩定下來。
“是‘洞口’在高維空間的表現形式————我們此行的第一站:恐食鬼原生世界……某種定義上這就是‘地獄之門’。”
“那走吧。”
二人跳進“洞口”,眼前一黑一明,已是在目标世界落地。
白月擡起頭看見了猩紅的天空,和大得足以引發巨物恐懼症的“月亮”,有風像是幽靈般飄蕩,卷起不知名的黑色碎片鬼哭狼嚎。
他們站在茫茫大地的邊緣,前方是看不到底也看不見對岸的深淵,後方是一望無際的荒原,空曠無比,只有極目遠眺的地平線上有難以名狀的東西在動,由于距離太遠她也說不上是何種規模的龐然大物。
“這裏是魔鬼的故鄉,和人類的精神世界有一定程度上的關聯,多年以來都吸納着萬物之靈的恐懼與絕望……或許它是這個樣子,與‘戰敗’有關。”
時空旅人感受着頭頂嗚咽的凄風,對身邊的戀人解說。
“也可能是,因為我們都是形成了固有認知的人類,所以這個世界以這種我們能理解的方式呈現出來了。”
白月沒再看身後的荒原,她面對着前方深淵散發出的無以名之的黑暗,帕特裏克也站在那個方向,嚴陣以待。
她點點頭:“帕蒂現在把‘他’抽出來,這個範圍我的能力沒問題。”
風從她身後繞過來,撲向英倫青年揉散了他齊整的金發,他的眼睛卻明亮依舊,不被黑暗埋沒。
然後,他突然對她笑了。
“月,對不起。”他轉過身背對她,直接面對着深淵說,“我騙了你,我要留在這裏,趁着蟲洞的入口還沒關閉,你回家去吧。”
白月說話的神态還留在臉上,她感覺聽清了又沒聽:沒有什麽晴天霹靂,只是晃晃頭。
腳下荒原似乎在發抖,硬生生要她原地踉跄,她看見帕特裏克似乎想過來扶她,但手還沒擡起就放下了,立在原地紋絲不動。然後她猛地要撲到他面前,要他再說一遍,她真的沒聽清。
于是她一下子撞在了屏障上,太猝不及防以至于發出了悶響:一道不可見的牆,有無限高無限遠,以她和帕特裏克的連線為起點延伸開來。
時空旅人的處境這才猶如無底深淵,出現在她眼前:她知道這攔住她的牆是什麽————精神系異能者凝聚的屏障,只可能是帕特裏克,他鐵了心把自己隔開。
傳送也過不去!他張開了力場抗衡自己的能量!
“你說什麽!你要做什麽!”白月幾乎不覺得疼痛地去砸這面屏障,幾乎目眦欲裂地大喊,“發生了什麽!昨天還好好的!”
視線從他紋絲不動的背影回到砸牆的手上,金色的戒指還光澤明豔,晃眼得叫她想哭。
“因為,”帕特裏克依舊沒轉身,聲音穩得聽不出任何情緒,“打敗魔鬼的方法,只有成為魔鬼。”
白月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又繼續說:“卡萊布,那個警察,你知道他後來怎麽了嗎?”
“怎麽了?”她的聲音在發顫。
“我把他殺了。”
……
以下場景,由白月根據帕特裏克的轉述拼湊出來:新鮮的血肉還慘留着生前的溫度,毛巾扔進水裏立馬滿盆淺紅,泛起了熱氣裹挾着鐵腥味撲面而來。
帕特裏克的目光越過手裏的毛巾,盯着警察帶金屬光澤的衣扣眨眨眼,似乎在思考。
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
是看見這個男人糾纏她?
是發現他私下跟蹤他們?
還是,真的只是因為他若不搶先這麽做,警察的子彈就會打在他的身上呢?
卡萊布的屍體已經被肢解得差不多了,小塊的東西要更好處理……做完這一切,帕特裏克似乎也想出個所以然了。
————那個夜晚,開膛手最後一起兇案的時刻,心靈世界裏面帕特裏克幾乎拼盡了一切要沖破那扇門的束縛:因為白月在呼救,一種近乎絕望的呼救,他要救她,只有他能救她……他撞開了門,魔鬼的身影就在門後,他撲上去和魔鬼扭打在一起,他必須要搶到身體————
這是他第一次看清共存一體多年的“魔鬼”的長相:竟然是年輕的東方男人?!————白月所說的諸回的樣子?
“你搶到也沒什麽用了。”魔鬼被爆發的他壓制,卻帶上了勝利者的笑容,“事實上殺了我也沒用了,你終究會成為‘我’。”
當時帕特裏克根本就沒管他說了什麽,因為他早就決意赴死————被從鬼門關救回來時他也沒管這話,因為他被現實的美夢帶來的貪心淹沒,在擁有赴死的自由後卻向私欲低了頭,把意中人緊緊地擁抱入懷。
……起先他用愛情愉悅自己,後來用愛情麻痹自己,最後用愛情欺騙自己,也欺騙所愛:帶來變化、或者說察覺變化的契機是什麽?
帕特裏克也說不上來,他逐漸覺得自己存在着一些“怎麽忽視也掩蓋不住”的感情:見到自稱開膛手的模仿犯時他輕蔑而憐憫,那是種“基于本尊見到拙劣而無知的蝼蟻”的情感,他甚至當場沒來得及察覺自己對那個男人下手有多陰毒,“一種基于懲罰的陰毒”;後來是不由自主地,用異能發現了卡萊布想搶走白月,那個時刻他下意識萌發了殺心,即使他立馬回神掐滅這種念頭,“真情實感的記憶”卻提醒他,這是“絕對存在過的東西”……
帕特裏克覺得自己必須要做什麽,在發現卡萊布已經在懷疑他是開膛手的瞬間做了決定:姨母的夫家斯賓塞家族,伸手到蘇格蘭場調走一個普通警察并不困難。
對,就這樣要他遠離倫敦,這是為了他好,也是為了自己和白月……
“我們會永遠幸福……”榭寄生下親吻着戀人的青年,許下了浪漫的諾言,卻只有他知道“這更像是在麻痹自己”。
所以等走到那一步時,帕特裏克終于意識到了他的回避、他的“不去想”從來都無法要“那些”不存在:他有陰暗的想法,他能從犯罪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感,他的內心填滿了污濁,這種污濁不以他的“良知”所遷移。
當他受白月委托去找卡萊布的時候,兩人共處一室劍拔弩張地談話,卡萊布最後說出來結論的剎那,他幾乎“油然而生了自豪感”。
“……所以,斯特林,不,我該說‘傑克’,對此你可以解釋一下嗎?”卡萊布站在他身後,定定地開口。
帕特裏克當時沒有轉身,他聽見這個名不經傳的警察說出他這具身體另一個稱呼的剎那,控制不住笑了起來。
“倫敦有黯淡的一天,因為日不落帝國遲早面對日落,但是,它的血脈終究埋在了歷史的肌理中。”他不去看也能想象到警察滿臉的驚恐和決然,他卻控制不住地因為“在自己手上發生過的事情”産生難捱的快意,“那些匆匆退場的妓(和諧)女……那些緊張着自己是下一個的貧婦……整個東區……蘇格蘭場……全英國甚至全世界……都會感覺到……”
他噙着笑慢慢轉身,卡萊布震顫的瞳孔裏映出了史上開膛手狂妄的真容:“終有一日人們回顧過往,他們會說,是我開啓了二十世紀。”
警察舉起槍:“你看不到二十世紀了。”
“砰!”
話音未落,男人的身體仰面倒了下去,帕特裏克把槍收回內袋,在卡萊布身邊蹲下,把他來不及閉上的眼睛合攏:“我不僅能看到二十世紀,我甚至能看到二十一世紀……”
他說着頹然癱坐在地,屬于開膛手的肆意笑容已然成了苦笑:“如果我真的放任下去的話……”
帕特裏克全程非常清醒,所有的惡意都是他自己的思想,另一個靈魂安靜地沉眠在那扇門後————“事實上殺了我也沒用了,你終究會成為‘我’。”
他的良知還沒變,只是多了別的東西————會不會是本就存在,只是最近醒過來了?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和另一個靈魂的鬥争,變成了良善的帕特裏克和罪惡的帕特裏克的鬥争。
他處理屍體,收拾犯罪現場,熟練得都不出意外,他一邊悲哀一邊亢奮,他回了家,門一開就一直走到儲藏室,憑着印象随手從櫃子裏抓出瓶烈酒。
辛辣的液體灌進咽喉,依舊麻痹不了頭腦:他能從犯罪中得到快感、宣洩欲望,背德的思想化作了實際行動,他逃避不了,他知道是錯的,他又控制不住去喜歡。
等把酒瓶放回去,又直接把睡夢中的白月從床上拖起來。
……
“就是這樣,我終究成為了他。”
聽完帕特裏克的講述,白月下意識地大喊:“當時你不動手他會殺了你啊!這是防衛……”
她聽見帕特裏克在笑,肩膀一抖一抖:“我根本不是臨時起意,我出發前就偷了你的槍!”
白月一愣,連忙把手(和諧)槍取出來,激動中的情緒也使她忘了拆彈匣,直接對着屏障扣下扳機:興許她還指望常規武器能打碎吧。
五聲槍響過後,無論如何也打不出一發子彈了:原本配置七發,只打了一發在模仿犯身上……
她再也扛不住,崩潰痛哭。
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最後“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漂亮;她具有一種說不出的美,那是心花怒放、熱情奔流、勝利在望的結果”這句描寫,出自包法利夫人,是寫女主滿心歡喜等待情人帶她私奔的心态,結果是情人在約定的那天給她分手信把她甩了。
卡萊布的番外就是講這章男主說的事情。
所以他們真的沒上床!也考慮到拔X無情太渣了。
結局還沒完,正文開放式番外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