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過渡(二)
鑒于異族臉盲,白月第一眼都不敢确認是不是斯賓塞夫人,然後越看越不像,加上來者開口是初見的話術,叫她恍然此乃最可怕的處境:這是帕特裏克的媽媽。
衆所周知現今是什麽年代,白月已經開始擔心了:譬如小說裏面寫的“這是多少錢離開我兒子”、“得除掉那個礙事的女人”、“把他綁回家結婚”……已經快進到“做掉”了,畢竟她百分之兩百不被接受。
然而她現在得先回話:“夫人,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斯特林夫人是正經的名門望族出身,窈窕的身姿讓她全不像三個孩子的母親,也不是白月想象的生人勿近,微笑時淺綠色的美目非常和藹(也可能是同款配色的原因吧)。
她仿佛沒發現白月是個外國女人,非常自然地與之促膝而談,仿佛面對的就是門當戶對的倫敦少女,開口首先關切的也是她臉上還沒散盡的淤青。
“多麽嬌嫩的臉蛋,我敢說初綻的花瓣也比不過。”斯特林夫人伸出手,似乎怕碰壞了一樣又不敢真的接觸,“帕特裏克怎麽能讓這樣可愛的女孩受傷,還是傷在女孩子的臉上!”
“啊,夫人,這是我自己的疏忽,您知道人總有失誤的時候,但幸運的是快恢複如初了。”白月誠惶誠恐,“很抱歉給你帶來了不好的感觸。”
于是斯特林夫人的态度更關切了,先是不停地感謝白月救了她兒子的命,說還好沒有信庸醫的話,然後是贊嘆白月的“純潔無瑕”,擔心高門內一些不好的事情波及到她。
“小姐,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但是請信任我不會。”她握着白月的手,柔聲使其放松下來。
大意就是有教養的人對誰都有教養,歧視對方時真正被貶低的人是自己,更何況她從來不被教育要讓恩人寒心。
“可是————”話及此,斯特林夫人終于轉到了主題,“帕蒂的父兄……”
豪門婚姻是純利益的結合,尤其是父親對孩子的愛參雜着更多別的東西,夫妻之間也從來不是一體。帕特裏克少年時代便和家族關系惡化,越發古怪孤僻,至于聯姻,次子很早就表現得“油鹽不進”抵制結婚,加上家裏又不止這一個孩子……
“帕蒂給我說,他本來就不會結婚,如果沒了你他就變回老樣子。”斯特林夫人眼裏似有波光流轉,“作為一個母親,有朝一日再次看見孩子發自內心的笑容,是真的很開心————他給你說過他以前的事吧?能讓他走出來真的太好了,說實話,我在少女時代不是沒渴求過出于愛情的結合,現在看見你就想起那如同露珠滾過花蕾的歲月……”
當她還是待字閨中的侯爵小姐時,也讀書中的癡男怨女,為纏綿悱恻的情愛熱淚盈眶:愛情是多麽奇妙的催化劑,竟讓羔羊勇敢如獅子,獅子溫柔如羔羊————可那又如何呢,感情不能當飯吃,她要為家族“下嫁”暴發戶,她被嚴格培訓成出色的主母,她拎得清。
所以憑妻子的了解,作為丈夫和父親的老斯特林心中利益才是大頭,這點也深深影響了他們的長子,理性的豪門當家可不認為只要孩子幸福就好————要是知道兒子找了個戀人,曾以為兒子身上挖不出利益的老斯特林一定會為“原來你對女人感興趣那麽回來聯姻”付諸行動,畢竟利益的結合從不嫌多。
“你們的事情是我妹妹私下通知的,我瞞住了其他人。”斯特林夫人解釋說,“我能保證自己,但是保證不了別人,我很快就得啓程離開,其他的還是要靠你們自己————要想好好生活不被打擾,需要保密,對所有人保密。”
“我知道,夫人。我們向來如此。”
原先設想裏面的各種糟心事都沒發生,白月甚至覺得這斯特林夫人超前得不像個十九世紀人,代入一下現代都可能很為難,但貴族出身的母親居然教她如何自保與經營愛情,還留下聯系方式歡迎白月把她當婆婆求助。
她一送走斯特林夫人,帕特裏克就不知從哪裏回來了。
“怎麽樣,我說沒事吧?”他一見面就說。
“你知道說了什麽?”
“無非是她不會傷害你也不會拆散我們,但是別人可能會,所以她是私自來的,囑托你要對除她外的所有人藏好,包括我其他的親人。”
白月剛想說“知母莫若子”,帕特裏克就笑起來:“因為我在偷聽。”
白月:……
然後他突然仰躺倒床上,難得沒端着地笑出聲:“我知道你一頭霧水,我也知道她的打算……”
帕特裏克顯現了出罕見的少年氣,開口竟有幾分調皮的意味:“我的狀态顯然挖不出利益,那就要把損失降到最低,她是個聰明人,把你當作風險,卻也不會在最不便行動的時候行動————如膠似漆的激情總會有潮退的一天,再親密無間的愛人也會出現争吵,她肯定覺得比起現在,那個時候顯然更合适。于是她計劃着等你最生氣的時候把你送走并安頓好,叫你這個恩人體面地從他兒子的人生退場。”
白月聽得恍然大悟:生活瑣事漸漸磨去愛情,這不就是“七年之癢”嗎?
“以逸待勞”,斯特林夫人的三十六計學得不錯。
“當然,也是我堅決跟她表明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及非你不可的決心,因此母親還是想我快活兩天的。”他說,“至于吵架,到時候我們早就去二十一世紀了,我偶爾回來看望她就行。”
白月:還真知母莫若子……
“你真信任我的本事啊。”她無奈地看他笑。
“如果到時候還留在這裏,吵完架我更不能讓你跑了。”他繼續笑,“我賭對了。”
白月:……
于是稀裏糊塗的就算是見了家長,斯特林夫人采取穩住不動靜候時機,于是遲早将鞭長莫及。
……
白月很少出門,人多的地方也不方便,一般就去逛逛萊姆豪斯,雖然該有的不好那裏都有,但是她可以在大街上不戴帽子地晃悠,加之帕特裏克聽說了陳氏跨國戀後,也非常感興趣。
前些日子露西給白月說期待她和喜歡她的人終成眷屬,現在差不多了,雖然并不是露西以為的那位吧……帕特裏克倒和陳漢相談甚歡,了解到陳老板也算是傳統的仗義之輩,在對華人并不穩定的社會裏保護好了家庭也與同胞相互扶持,不久前甚至收留了一個白人孤兒在店裏跑腿。
白月偶然見過那個孩子,确實瘦小可憐的樣子,卻很愛笑,無論是對華人還是黑人阿拉伯人都态度尊敬,果然人不是一生下來就懂得歧視的。
至于離開的時候從街頭雜貨鋪過路,他們又碰巧遇上了店家兄弟,一高一瘦兩個看不出年紀的男人明顯很詫異。
白月對他們尴尬地笑了笑,估計他們在想“她怎麽又換回了上一個男人”。
等馬車出了萊姆豪斯,駛入東區腹地,她竟見到了時代特色玩意:鴉片館————跟清末老照片上的慘狀一樣,骨瘦如柴的人們佝偻着,吞雲吐霧的瞬間行屍走肉是最恰當的形容。那些人都是白人,形銷骨立的樣子真的有幾分鬼的意味。
從帕特裏克那裏了解到,時下各個階級都沾染成瘾性東西,鴉片酊之類的東西還會被用來啓發靈感,甚至安撫嬰兒。
白月是真的驚了:原來你們自己也?!
她吓得反複強調給他這是毒品沾不得,然而英語裏面毒品和藥物是同一個詞,威懾力小了不少:看來中文教學得立刻馬上往這方面偏過去!
但還好,帕特裏克說他知道這是有害的東西,而那些人其實也知道,但是一用就很難戒掉:“哪怕在最絕望的時候,我都沒這麽做。”
然後他推門下車,去查看前方警察安設路障的緣由。
看着挺拔的黑色背影漸漸走入越發刺骨的寒風中,她察覺了白色的東西從天上飄下:是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
不知不覺十二月已至,也就是說帕特裏克的生日不遠了。
……
“噠”的一聲白月把手裏的促銷單丢到桌子上,然後開始做閱讀理解加數學題。
她手頭真的只有七英鎊,給蘇珊娜付了向導費後還剩六鎊多,得用這點錢給帕特裏克湊出個生日禮物————送什麽好呢?能送什麽?送得起什麽?
人在做正事的時候就愛摸魚,白月不知不覺神游起來,摸着帕特裏克的羽毛筆想入非非到了一定境界:譬如她包裏莫名其妙出現的套————“送”自己?!
下一秒她便一個激靈打消了念頭,憑她的了解帕特裏克一定會表示“你想得美”,而且就一個……她吓得忙丢掉奇奇怪怪的想法,心虛地看了眼不遠處在專注習字的青年,暖色的燈光籠罩着為其鍍上了油畫般的質感。
平心而論她以前也說不上自己究竟喜歡什麽樣的,一句“長得帥對我好”太過籠統,而現在她意識到具體的了:清冷、溫柔、投入、友善……一句話,他這樣的。
察覺了戀人的目光,帕特裏克擡頭看過來。
“笑什麽?”
“啊,你要過生日了,我想給你做生日蛋糕。”白月說完又苦惱地撓頭,“可是我沒做過,不熟練會造成浪費吧……那我做生巧!現在一定沒有!”
她在美滋滋地找到靈感的瞬間也追悔莫及:怎麽就沒有想到留個懸念?生巧好吃是好吃,但是好像太沒技術含量了……
————好吧,這似乎真的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制作過程中浪費概率最小的甜品了。
感謝穿越的節點選得好,比如,瑞士人發明後世常見的牛奶巧克力,距今只有十三年。又比如,提煉奶油的便捷機器也在本世紀被折騰出來了,她要做的約等于買材料、加熱、混合、冷卻。
于是時空旅人成功知道了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為了湊齊一份廣告上的稀奶油和巧克力,六英鎊全被她砸進去了。
制作過程确實好操作,冬天冷卻也就是開個窗戶的事情,但還記得先前不要浪費的許諾嗎?她發現成品根本不止點心的規模了。
對此,帕特裏克伸手輕輕地拭去她臉上的巧克力末,笑着說既然這樣他們就得把生巧當飯吃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的菜有爆炒腰花(倒立微笑)
男主媽媽的态度就是等待男主和女主稍微久一點,爆發了矛盾再出手(雖然男女主到時候早就跑了),加上男主一口咬定對面庸醫而她是救命恩人,也不會做得太難看,名媛們本就要學好待人接物的。
這也有性別因素在裏面吧,兒子玩玩可以,但家醜不可外揚(女主也不醜,兒子看上她不是太離譜的事情),要是性轉就沒這麽好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