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地獄空蕩蕩(一)
在見到他的一瞬間是狂喜。
然後是鋪天蓋地的無措。
人在喜歡的人面前智商不一定降低,但思維遲鈍且忐忑不安是真的,白月感覺自己的大腦在鬧罷工不肯處理信息,任憑視覺收到的相貌和聽覺收到的問候一股腦地堵着哪也不去。
“沐恩……yue,月,”帕特裏克松開她,傾身保持視線持平,“我能這麽稱呼你嗎?”
說什麽?白月只見他薄唇張合,吐詞清晰,她也聽見了,卻跟沒聽一樣。
她感覺發聲器官自動運轉起來:“可以、可以。”
你怎麽樣都可以……她迷迷糊糊地被迎進去,全程不知道怎麽走的,就已經在屋裏坐下了。
優質的建築材料隔開了十一月底冷空氣,似有若無的熏香非常貼近沁人心脾的大自然,勉強要她清醒一點。
白月意識到自己的大毛病犯了:本就有點社恐,在喜歡的人面前更是……心裏面瘋狂胡思亂想不着邊際,嘴上則要麽說不出話,要麽滔滔不絕說了什麽都不受控制。
“一直抱着箱子不累麽?快放下吧。”
她“咚”的一聲使勁将皮箱按到了地毯上,生怕他看不出來自己沒有放。
然後當帕特裏克就坐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問她這些天如何的時候,她又感覺那股令人舒适的香味似乎更密集了,叫她“一點用也沒有的靈光”一現:這不是室內熏香,是他在身上用了香水!
天!白月莫名其妙有尖叫的沖動。
然後她又開始走神了,或者說是一心二用:一用拿來回答他的問題,另一用(其實是大部分思維)就都去想些“像布朗運動般”迷離的東西。
她感覺自己說話時分裂成了兩個,一個是年級大會滔滔不絕的主任,另一個就是下面啥都沒聽的學生,現在“主任”在講:“他的确不是諸回,是冒充諸回的魔鬼,就是宗教裏面的魔鬼一樣,因為未來的變動來到人間,我說的是‘世界之門’的事情,于是我逃跑了,到了外面,拿随身物品換了錢,碰巧遇到了警察,就是上次來找茬的那位,他收留我在他那裏做打雜女仆……”
“學生”白月則左耳進右耳出,她在找些讓這“年級大會”過得有意思點的東西,于是黑眼睛轉溜了幾下,便盯着紳士先生半遮半掩的喉結不肯動了:挺闊的襯衣領将白皙的脖頸收進筆直的線條裏,又被同色系的領結和刀劈斧斫的黑色衣領截斷……視線下移是隐現的馬甲,上面每一個金色的口子都雕刻着看不全細節的花紋,完美诠釋着這個年代低調的男士奢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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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禁欲而繁複的正裝之下,會是什麽樣的……
“結果今天,警察他突然說喜歡我,我擔心自己再幹下去會遇到麻煩。”
話一出口,“主任”和“學生”猛地合而為一:她都說了些什麽?!她都想了些什麽?!
白月被自己的所言所想吓了一大跳,激靈了下終于清醒了些:給他講這些豈不是太尬了!她要營造好印象呀!
“那真是太好了。”而帕特裏克似乎只當她有些疲乏,輕聲道,“他能提供穩定和安全,其實他要想做什麽的話,也不會一直相安無事了,別太往心裏去。”
“哦、哦。”她很白癡地想“你說的對”。
他接着說:“我也曾想過自己身邊是危險的,認為你逃離才是正确,但是就這樣讓你人生地不熟地流落在外,更是不可靠的舉措……他不要我來找你,也不動手,但是今日他卻又搶占了見到你的時機,他有做什麽傷害你嗎?”
“他說叫我回來,說他既是魔鬼也是我的老朋友,一種趨于融合的關系。”
“你怎麽想呢?”
白月搖搖頭,起身打開了皮箱,把紙錢和香燭拿了出來:“無論如何,我的朋友是和我一起成長的正常人,我只會認為開膛手的說辭是拙劣的謊言,我多年的好友、熱忱的諸回,确實已不在了。”
思及此旎念早已無影無蹤,她撫摸着紙錢感受粗粝的質感:“我來這裏本就是帶他回家,可卻得到他遇害被冒充的消息,他還那麽年輕,故鄉沒有人知道他不在了,現在世界上也只有我能祭奠他……遺物也沒有,我把消息帶回去……他的親人該有多傷心……”
她也不太清楚故鄉關于喪葬的相關講究,只能回想着長輩的做法,向帕特裏克借了個鐵質容器,到別墅通風的地方将紙錢點燃放進去。
火焰帶起灰燼,在空氣裏躍動着。
帕特裏克自然無需行動,他在知道白月對這些事宜也沒有嚴苛忌諱後,就陪在一旁看她燒。
“我記得在奧爾弗裏斯頓時,我們還聊過關于宗教。”白月一邊往火堆裏添黃紙,一邊渙散地看着橙紅的外焰将其吞沒,“我原先還好奇,沒看見你像書裏面寫的那樣做禮拜,結果我們都是無神論者,你說你将這些匪夷所思的現象歸結于現有科技水平達不到的存在,我就說你簡直太正确了……”
“到頭來我要主動給亡靈送去憂思了,中文裏‘燒’與‘捎’同音,這樣可以讓死者在陰間收到可流通的貨幣,或許,宗教是一種心理上的告慰吧。”
帕特裏克坐在她旁邊,手拿紙筆卻沒怎麽動,也不管白月看不看得見就點頭贊許:“相似的是,在英國,也有給亡人的雙眼蓋上錢幣的習俗,以便他們到了死後世界有擺渡費交給忘川渡人……人的死亡,和飄落的枯葉、幹涸的水跡并無不同,再轟轟烈烈的儀式,本尊也接收不到,那其實是給活着的在乎他的人的。”
他似乎想讓她不那麽萎靡,堅持起話頭不讓此地靜下來。
哀悼的白月也确實想要訴說,但她對意中人本就帶有傾訴欲和不敢說話的膽怯心,兩相矛盾下,她幾乎絮絮叨叨卻又意識不到在講些什麽。
“我認識諸回的時候差不多在十年前,剛升入中學,校園比小學大很多,我又沒去過于是迷路了,結果碰巧遇見和我分到一個班的同學,他就帶我去報道,那陣諸回還沒我高呢,我第一眼還以為他是哪個同學的弟弟……”
“他是我少有的朋友,我們一起趁着老師不在偷吃零食,精打細算趕着時間看閑書,幾乎是行課期間少有的娛樂……他對小動物也很有愛心,我以前老是害怕狗,他就抱着小狗來吓唬我……”
“他是你的初戀嗎?”帕特裏克冷不丁問了一聲。
白月吓得差點跳了起來:“沒有————不是!這怎麽可能!這太離譜了!”
“抱歉,我就是問一下……”
“不是!一點也沒有!”她是再也沒心思去回憶了,惶恐地強調,“未來學校不分性別————一般不分!一個班男女差不多!女人和男人一起工作不是離奇的事情!異性也可以建立同性的關系!諸回就是個女性我也會這麽對她————可能他是女性我會與之更親密!”
“不是,我是說……”帕特裏克也被她應激的态度驚了一下,連忙指着自己澄清,“那個‘他’好像喜歡……不是,應該是想得到你。”
“你知道?”她站起身,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
“我不是和他争奪身體控制權嗎……”帕特裏克也緩緩起身,“我感覺到他這些天放任你,是為了确認他自己是否……”
白月覺得,他是想說“你某方面也要小心些”,然而他這句話都沒說完————
夜色已至,鐵盆裏的紙錢也燃盡了,只剩下深灰的殘渣和其上一點點暗紅火星,空氣中萦繞着輕微刺鼻的味道。
一睜眼見到這幕的開膛手顯然不會有個好心情,連冷笑都懶得挂上:“怎麽,你真的愛上他了?”
白月冷眼看着他,不動聲色地計較。
見人不回答,他的神情更加森然:“你在給我燒紙?我就是諸回————否則就憑你作死的樣子,能活到現在呢?”
“就是給諸回燒紙!”她反駁,“諸回已經死了,被你這個惡魔殺了!”
“我和他就是同一個人!”他語氣愠怒起來,幾步把白月逼進角落,“你當我為什麽!好,就當你死活不承認我,那過去呢?在你覺得我沒死的時代,被你所承認的那個人————你就一點感情都不留,想用這些陰間玩意兒劃清界限好坦然地……”
“你想說,”白月的大腦物極必反地缜密運轉起來,“我在學生時代,喜不喜歡諸回————那麽我告訴你,這一刻我就當你說的是真的,你就是諸回————”
她回想起班會玩真心話大冒險,問題大致是:你更希望對方直言頂撞,還是編出讨好的謊言?
諸回當時的觀念很直接:他選擇聽真話,他不喜歡被欺騙,戳穿謊話後他會比直接聽見不好聽的實話更生氣。
白月深吸一口氣,不顧開膛手帶起的毛骨悚然的壓迫感,用盡所能地壓下膽怯之心:“就算是同一個人又怎樣?那時我在校草面前緊張得不敢講話,我在‘你’面前伶牙俐齒能言善辯!”
“對,我喜歡他!帕特裏克.斯特林!”
“……”
他的綠瞳驟縮,仿佛要把她看出洞來,片刻後他裂開嘴角,無聲地大笑起來。
“好,很好。”
收起笑容後他的聲音平靜得不可思議,但白月寧可他發火:這樣子只說明了暴風雨前的寧靜。
她不後悔自己英雄氣概上頭,不去虛僞與誰,這是她能分析出來最保險的回應。
所以無論發生了什麽,都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了:那本來就是開膛手,怎麽可能沒有兇殘的事情……
被他幾乎是用拖着拽出門時,白月如是想着,幾乎都沒有一點徒勞掙紮,她是害怕,但她覺得比爛的情況下這興許是最好受的了,硬打又打不過,所以她甚至還盡量協調好身體避免踩到裙擺,努力跟着他的步伐以便跌倒:那樣就真的只能被拖着走了。
她一路小跑被“傑克”拉着走過街道巷口,夜路幾乎沒有人,人們被開膛手的陰雲吓得閉門不出。
就這樣他們穿過暗巷,一路不停到了東區,最後被一牆之隔的對話攔住了腳步。
兩人都聽見牆那邊兩個警察在談話:“剛剛收到的消息,在負責區域排查這兩人,主要是看那個男的。”
他們似乎在交換消息,描述男人的體貌特征,另外他還帶了個被脅迫同行的女性……
一瞬間白月忍不住幸災樂禍地去看身邊開膛手本尊,即使她理智上清楚,這位不能被抓到,她也不想“他”被抓到。
作者有話要說:原先卡萊布就一路人甲,雖然現在還是路人甲,但寫着寫着提起了番外計劃,應該在以後寫完正文了,會寫點番外,從警察視角補一部分情節吧,感覺只從女主一人視角,再加上筆力不夠,就很難寫出自己理想的那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