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厄洛斯之箭(五)
————“你愛上他了?”
帕特裏克.斯特林,維多利亞時代倫敦西區的上流年輕人,新貴家庭出身,母族則是老貴族。
這樣的人,白月第一次聽見将與之同住一個屋檐下時,是真的不自在,這是什麽年代?這是一百多年前,妥妥的階級舊社會!
沒有什麽對正統英倫紳士的浪漫幻想:人們津津樂道所謂貴族風尚,只不過是追捧高高在上的地位罷了,作為普羅大衆的你我他在特權階級眼裏就一蝼蟻,哪怕表面上禮數周全,骨子裏的輕蔑是改不了的————更何況她除了階級,還有性別人種————debuff疊滿位于歧視鏈最底層……
所以作為現代人,白月只會對應當掃進歷史垃圾堆的各色有形無形歧視更敏感,寄居在他那裏鐵定只有受氣的份。
然而話又說回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穩定的修養環境不要,異能還回不回複?蟲洞還開不開?作為“偷渡黑戶”,溫飽安全才是當頭之重,還管“飯票”心裏面歧不歧視呢?
于是就算心懷各種別扭,生活所迫下白月秒慫,一點也不拖泥帶水地進了斯特林家:擡頭不見低頭見就擡頭不見低頭見吧,只要她不厭惡,厭惡的就是他。
但是第二天一早,她看清傳說中的帕特裏克.斯特林之後……第一眼就被吓了一跳,和慘絕人寰的顏值無關,純因為這人出現在視野裏太突然也太安靜。
且扪心自問,這相貌氣質絕對無法讓人忍住多看幾眼的欲望:就像油畫動了起來,再蒙上層柔光濾鏡,窗外的又恰到好處雨過天晴,蜜色的陽光灑進來,落在金色的發梢上、精致的面容前,最後消融進淺綠的眼瞳裏……并且,在現代如此繁複的西服早已罕見,更難見到撐得起來的身材,斯特林先生真叫那些專業的男模也甘拜下風。
白月是正常人,能欣賞美的那種,但也不是直接就傻了“你長得帥你說啥都對”的那種————如果,她是說很大概率,這位年輕人和十九世紀的殖民者價值觀并無差異,即使是“時代局限性”,也無法阻止作為來自受難族群的她私下“衣冠禽獸”的評價。
但是一個人的細節是能透出內心的,斯特林也不是演員,沒必要刻意去裝出截然相反的态度。
白月能感覺到他對自己冷漠,卻也不是出于厭惡的冷漠,更像是一種拘謹和防備,她當時只覺得如果換作自己也會對闖入生活的陌生人如此……眼神、語氣、動作細節,都讓人感覺到,斯特林在意的不是她的性別膚色,而僅是“陌生”而已。
所以她也擔起了“陌生人”的自覺,對“房東”保持着盡量的不予以打擾的禮貌,一個多星期幾乎沒見過幾面,更沒說過幾句話。
很奇怪的是,諸回只要蘇醒,明明和她相處并不少,她卻完全能區分開來當成兩個人相處。
現在想來,她和帕特裏克的初遇彼此都充滿了誤會和戒備,她腦補了一堆種族矛盾,對面則“透過現象看本質”,直接濾掉了她的各種外在,只留“這人是那個魔鬼帶回來的”一個标簽。
也正如帕特裏克自己所言,“改變的契機是在萊姆豪斯”,她火氣上頭的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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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由于戒斷反應,白月當時在華埠是真的沒有考慮到之後怎麽辦,但是帕特裏克沖進來救人的一瞬間她就回過神了:他或許會因為諸回而保障她的安全,但是他完全可以不在乎其他人。
在當時的社會風氣下,對弱勢移民雪上加霜才是大勢所趨,他卻保下了雜貨鋪兄弟的生計和安全。
白月想了很多,甚至懷疑帕特裏克是被諸回威脅了才不得不……結果該羞愧的是她:揣度別人的想法時總“防人之心不可無”的往陰暗處考慮,但人家就是真的光輝偉正。
在她眼裏他是英國人,在他眼裏她是人。
如果是善良平等進步是美好品質,那麽浸潤在以掠奪剝削歧視為主流的環境中,卻依舊有這樣美好品質的人更加可貴。
……
馬車搖搖晃晃的挺像催眠,白月卻越來越清醒。
她已(終)經(于)意識到了,當時開膛手問的是:“你真的愛上帕特裏克.斯特林了?”
她喜歡他嗎?
說是純審美,她一眼就喜歡了,但那跟看藝術作品一個眼光,要說是愛情,那肯定要之後相處下來……
實話實說,白月真未曾考慮過談戀愛的事情,除了初到青春期時由于激素作用忍不住去看帥氣校草,其他時候她都覺得她不感興趣,現代的娛樂方式夠消遣。
“你是沒遇到心動的人。”某次閨蜜聽她這麽講,邊吸奶茶邊說,“那根本就不是消遣,而是你渴望着的。”
“看高高的山峰親吻藍空,波浪和波浪相抱相擁,沒有一朵姐妹花會被寬容,如果她輕視她的弟兄;燦爛的陽光撫抱大地,明麗的月華親吻海波,一切甜美的天工有何價值,如果你吻的不是我?”
美麗的密友見她依舊滿臉“難以想象”,放下奶茶找出了摘抄的雪萊詩選:“你看,就是詩人描寫的感覺。”
白月看完,感覺自己真的是個榆木腦袋不解風情。
她曾想過用應試的方法去理解愛情,但現在,一句質問一語驚醒夢中人也好,她什麽詳細定義也說不上來,但是她感覺她已經懂了。
只要她有空将思維留給自己,她想的人就是他,再模糊再規避着,那也确實是他。
他為了保護她假裝是她的伴侶,她真的會緊張,越來越無法處變不驚,今之視夕,那是她在不自覺間越來越希望,是真的。
在警察面前,當對方說起帕特裏克的不好猜測時,白月幾乎想都不會想便反駁他,說“他是很好的人”,與現狀矛盾無比,也堅持着像要徹底說服一樣。
她對開膛手案件不被偵破确實心懷可恥的僥幸,從來不是因為要維護歷史不改變,而是因為不想帕特裏克付出代價。
她看見露西和陳漢的時候,分明是想到了帕特裏克和自己,當在陳家後門見到那個人時,她下意識地反應其實是,期待着是他……在意識到是誰要逃跑的一瞬間,比恐懼先來的是失望。
白月眼前又很清晰地出現了奧爾弗裏斯頓的時光,他們一道游玩說笑,山川和鮮花都模糊了起來,只留眼前人面容清晰……她這才意識到那個瞬間,是她和愛情的照面。
————一切甜美的天工有何價值,如果沒有他!
可是他?他對自己好是因為他心好,是因為他想要跟自己拉近距離好暗示出真相,好幫助一個被蒙騙的身處險境人。
他不會介意自己是什麽樣的,但不代表他對理想的愛人沒有想法,現實條件下他們間隔着太深的溝壑,還有一整個二十世紀。
白月沮喪着,她本就只是個維多利亞的過客,能奢求些什麽?再說即使相互喜歡又該何去何從————某種程度上,她已算是愛上了世界十大懸案之首的真兇,開膛手傑克。
但很快她又苦中作樂起來,因為她在思考自己是否喜歡帕特裏克之前,就決定要回到他那裏了。
因為方才卡萊布說了那樣的話,白月真的不好意思坦然自若地住下去,也不敢了。
她好像只有走,最重要的是開膛手最後一起命案,一定快來了,冥冥中她感覺到了命運之輪的轉動:還沒有确定的把握結束開膛手,但是來自未來的她知道一定會有。
現在所有的壓力和苦澀,終于注入了一絲絲甜蜜,至少她又能見到他了:有他在,居然沒那麽害怕了。
“卡萊布,這段時間非常感謝你。”馬車在居民區停下,白月整理好心情,認真地對他鞠躬,“我決定離開了。”
“……”他頓了一下,“你打算去哪?”
“回斯特林那裏看看,就算無法接受他,那裏也有我回去的理由。”
警察似乎有細微的苦笑,很快便隐沒:“好吧,這是你的自由,只是在走之前,把下一頓飯給我做了?”
白月理了理食材,發揮自己所有的技巧和想象力,盡可能給卡萊布弄出幾個像話的菜,這最後一次她終于走運地超常發揮了。
端上桌後他又不動叉子,拿過她的皮箱說是要送她。
“真的,不用了。”白月連忙拒絕,“我知道自己這些天做的糟糕,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再麻煩你送我……我之前不也是一個人在東區溜達過嗎?我會保障安全的。”
“行。”他也沒多堅持。
但是白月出門快要走到街尾時,回頭遠遠看見卡萊布還立在窗邊。
她揮揮手,加快了腳步。
沒有什麽“近鄉情怯”,白月一路走完居然想不起是怎麽走的,回過神時人已站在聯排別墅的大門前了。
門廓柱、浮雕和凸窗,經典的維多利亞風建築,和她出來的時候一模一樣,卻又感覺什麽都不一樣。
她顫抖着伸手按下門鈴,在極短的時間內荒唐地向知道的神明祈禱:開門的人是他。
當那扇門真的打開,俊美無雙的青年出現在眼前時,白月寸步不移的表面下是她自己都沒想到的波濤翻湧:是帕特裏克,沒有理由的,就是那個人,愛是靈魂的吸引,她就能認定是他。
必須是他,只能是他……
下一秒,帕特裏克上前一步,伸手将白月擁入懷裏。
于此同時,剎那間像是應激反應的抖動、皮膚上猛然收縮的毛孔、瞬時失聲的咽喉,都讓白月意識到,她完了,厄洛斯之箭沒有放過她,她不知陷進去了多久。
“你終于……”她聽見帕特裏克沙啞的聲音近在耳畔,“很多次,我想來找到漂泊的你【1】,但永遠被他阻止,當今日我終于撐到東區,卻在最後關頭失敗了……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白月腦子裏茫茫一片,機械地擡起手回應他的擁抱:“……我……回來了。”
愛是初見乍驚歡,愛是久處亦怦然。
作者有話要說:【1】男主确實是認為自己身邊很危險,女主雖然跑了,但憑她的情況外面也很危險,男主這裏找她是想把各種她用得到的證件給她,好讓她能找到安穩長久的庇護所。
維多利亞時期兩性關系(明面上)提倡保守,有禮儀書建議訂了婚的男女都別kiss,老帕這裏擁抱的舉動有點BUG了這是個言情文,然而我寫愛情就倆字“拉垮”,比如扯這一整章,也沒扯出個名堂來,更沒扯出我之前腦補的感覺來。
幾章【厄洛斯之箭】系列就是個誰誰誰确認自己喜歡誰誰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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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了防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