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厄洛斯之箭(四)
仿佛渾身的血被凍住了一樣,她不再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只聽見脈搏聲震耳欲聾————連同身後的腳步聲頻率同步,但事實上她很清楚身後之人走路是悄無聲息的:哪個魔鬼會叫人聽見大張旗鼓的嘈雜?
可是她就是能該死地聽見,分貝為零也能聽見————如同滴血實驗中的死囚一樣,聽着一滴滴的落水聲體會血液流失的痛苦而活活吓死————她從未想到過自己的反應能有這麽強烈,光禿禿的磚牆在發抖,似乎要撲過來将她掩埋,然後眼前又好像脫離了小巷狹窄的視野,出現的是不動聲色的整個東區。
“別過來!”窒息感帶起的求生欲叫她終于恢複了肺葉的張合,聲帶也幾經努力後發出了震動,對身後人說着一點用也起不了的廢話。
但他真的止住了靠近的腳步,白月聽見了手杖伫地的尖銳響動。
“白月。”身後的開膛手又輕聲用鄉音喚她的名字,白月僵直着不回頭。
“回來,我不是人類,你以為你就是嗎?”他的聲音從來沒如此耐心過,“怎麽就不想想,為什麽只有你的異能這般奇異————他們操控水火,他們治愈外傷,他們五感強化————為什麽只有你?”
“我不知道!‘污染’是随機的,運氣問題!”她似乎尖叫起來,音量卻又壓得很低。
“好吧……就像離開水的魚不再是魚,當你脫離世界到更高維度進行時空旅行時,你……”
“那又怎樣,我還是和出發前一樣,我還是個人————你離開了魔鬼的世界,你不還是————”
“不,我不是。”諸回出聲打斷,“這一個月逃避的不是你,是我,我在想我究竟是誰,而我現在有答案了,所以我來見你了。”
白月愣住了,她出奇地靈光一閃,把手放在胸口努力平複情緒,在短暫的醞釀後,她行動了。
不要露怯,白月,你曾拯救世界,她對自己說,過去對抗過那麽多怪物,而現在就一個,所以你能做到,去,去主動出擊找到突破口。
說是熱血上頭也好,她亂糟糟的腦子突然有了頭緒,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樣……于是她的顫抖停止了,聲音也有條不紊了,她還背對着,卻已做好了轉身的準備。
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你必須如此,時空旅行者。
“在你的體內……”她緩緩開口,柔和的而又隐含期待的,“還有他的存在嗎?”
她回憶起與諸回的過往,将所有對這段友情的喜愛和珍惜和追憶都堆砌在心頭,又想象出一點少女情懷,轉過身時雙眼波光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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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我就是。”
他還是那個“他”,黑衣手杖,高帽革履,優雅的氣質與狼藉的此地格格不入。
諸回上前一步,徹底抓住了她的手臂:“我是恐食鬼也是諸回,不是它吃了我,是我融了它,我确實是不适用于世俗眼光的超自然生物,但不能否認‘我’的那部分存在着……”
“是嗎?”白月盡全力壓下骨子裏的顫意,伸出另一只手去碰帕特裏克深邃的眉目和清朗的面廓,“但當你站在我面前,卻又有幾分像從前?”
下一秒,她感覺大地傾斜起來,在感覺到重心變化之前,她猛地穩住了身,而四周已換了風景。
她身處一大片黑暗裏,能見度只有幾米,而這幾米還全是一模一樣的水。
自己也站在水裏,及小腿肚,擡起來卻又是幹的。
“這是我用幻術,将身體的思維世界用你能理解的樣子展現出來。”淌水的聲音由遠及近,走過來的年輕人同樣黑發黑眼,眉目俊秀。
是諸回真正的樣子。
白月這才發現,自己似乎通體萦繞着一層白光,因而照亮了一部分區域。
諸回引着她涉水向前走,水的深度逐漸減下去,最後到了陸地上。都是黑色的石頭,環顧四周發現似乎處在濃霧環境裏。
兩人繼續向前,被一堵看不到盡頭的屏障擋住了路:材質像是鏡子,白月看見上面映出了二人的相貌。
諸回拉着她走近,借着白月身上的微光仔細去瞧自己的臉。
“這個幻境裏的人你可以理解成靈魂,”他說,“如果我不是諸回,怎麽可能長這樣?”
“這是你弄出來的,你想長什麽樣就長什麽樣。”
他不置可否,拉着白月沿屏障繼續摸索,在一處停了下來。
他做了點什麽,然後完整的“鏡子”憑空裂出一條縫,越來越大,竟是一扇門。
兩人走了進去,裏面的霧氣更濃也更黑,她的照明度也降低了。
她突然停了下來,不确切地、慢慢地伸出手,将一點光分過去,看清了金發的英倫青年,帕特裏克.斯特林靜靜地躺在堆積的鎖鏈中,像是睡着了。
白月感覺眼眶發熱,心頭翻湧着數不清的浪潮,一陣又一陣叫她想不到盡頭,以及毫不過度地,心髒鼓動瘋狂加快,那種聲音幾乎占據了所有。
她感覺自己站不住了,猛地跌倒。
回過神時,白月發現她回到了萊姆豪斯的小巷,連忙從諸回的臂彎裏掙脫:“那裏發生了什麽?”
“只是我和他共存的心靈世界而已。”
那扇門————
門開門閉,人醒人睡?
冥冥中她意識到,難道真的找到了……
“我已經給你看過了。”他突然後退一步,盯着白月的眼睛說,“如果我希望你回來,以愛之名,你還願意嗎?”
與此同時,渡鴉掀起塵土和嘶啞,撲棱着被驚動。
白月沒有驚動,她感覺自己思維“不存在”了剎那。
她也不是沒想象過被告白的模樣,一直都認為自己要是被表達愛意,無論對方高矮胖瘦美醜與否,她都會受寵若驚不知所措,因為她從來都是內向而少有交際的人,從未有人這般……
但當這一刻真的來了,明白過來的她全無一分得意,只有幾乎控制不住嘶吼和驚恐像是驟然潰堤:“你說什麽?傑克?”
“我是諸回!”
“哈,哈,”這一瞬間,她幾乎全忘了理智和計劃,拼盡了一生累積的惡心人的腔調去對開膛手逞英雄,“傑克,傑克,你知道嗎,網上有帖子問動物屍體怎麽處理————大概一米六長四五十公斤!還有問大塊的肉怎麽切!噴了滿牆的血怎麽洗!要我跟你過?跟你當帖子裏的主角嗎!”
靜下來的一剎那,面前人淺綠的眼神陡然蒙上了陰翳。
白月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控,但還未來得及反應,他就猛地轉身,一把推倒了身後堆積的破爛。
随着稀裏嘩啦的倒地聲,雜貨鋪華人男子驚恐錯愕的臉失去了遮擋。
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抱住諸回的手臂:“他是廣東人!只懂粵語!他聽不懂!聽不懂————”
“不,不,”顧不得等回答,白月繼續死命拽着他不讓動,用中文語無倫次的叫喊,“我回來,我馬上回來!我拿了行李就回來,我哪也不去!”
諸回冷笑一聲輕而易舉地将人扯開,把她沒多少肉的後背甩到圍牆上撞出悶響:“所以呢?你愛上他了?”
“那個警察只是我的雇主————”白月想也沒想就反駁,但随即噤了聲。
“他”指的是……
“斯特林!”
返回找人的警察,其聲音在面對白月被脅迫的一幕時,蘊滿了怒火,他幾大步走過來強硬地站到了兩人中間,伸手呈保護之姿:“上等人就是這樣對待女士的嗎?”
諸回的神情隐匿在帽檐陰影下,只留綠瞳裏陰冷的寒光。
他拄着手杖的五指泛白,似乎壓抑着什麽噴湧而出的東西。
白月慌忙抓住卡萊布的袖子:“他的手杖是槍,小心!”
“咔”一聲,卡萊布将轉輪手(和諧)槍掏了出來。
————他畢竟是警察,沒那麽容易被動,也沒那麽好主動。
他警惕地盯着斯特林,拉上白月慢慢地後退,直到出了小巷口,再看不見那個黑色的身影。
腳下的東區如沉眠的怪獸在囫囵地夢呓,直叫厄洛斯也要收拾好他的金箭搖頭遠離【1】。
“你沒事吧?”
返回的路上,卡萊布突然對還有些恍惚的白月發問。
“沒事。”
他繼續說:“剛剛我一來看見你似乎很怕他的樣子,但想想也可能弄錯了,他好像也沒做什麽……他是找你麻煩了嗎?還是,要和你和好呢?”
白月默認搖頭:“我接受不了他。”
“那我呢?”
白月:?
她想了一下才明白:“你說什麽?!”
“如果我公開與中國人結為夫妻,那工作鐵定丢了,無法讓一家人過上好生活。”他答非所問,“所以如果你願意,我只能起誓對你保持丈夫的忠誠,我會聘請新的女傭,無需你再度操勞,我也會将財務都交于你保管,好保持你的安全感……”
白月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看上我什麽了?”
“不知道,說不上來,就不知不覺期待着回家,看見漂亮的女人也不由自主地和你作比較,居然得出你更好的結論,我甚至懷疑你是不是中國人,但你确實不是白人,明明和畫報女郎一點也不像我卻覺得好看。”
畢竟自己對他目的很單純,白月聽完倒能旁觀者清:審美有差異但很少有差距,女性細膩有彈性的皮膚、靈動清澈的眼睛、光澤健康的頭發以及比例協調的五官,無論放在哪個民族都是美的,現代那些打着審美多元化的醜得令人生理性不适的臉,只是西方人為了提高他們眼裏“□□”的辨識度,以便更好地從人種上攻擊醜化的生意經而已。
至于看上她……這邊雖然不是法國但也不是不講究“浪漫”,愛情來的快去得也快……可能她比較有特色(是太有特色了),讓警察感到了“別樣的異域風情”?
“卡萊布,”白月認真的去看他深藍色的眼睛。
“我沒有這樣的想法,但我認為你真的很好。”話一出口,她才想起自己居然有發好人卡的一天,“你會幸福的,不缺比我更好的伴侶,不要為了路邊野花放棄玫瑰園。”
“……”卡萊布沉默片刻,然後笑了一下,“我就知道,我沒報什麽期望。”
白月松了一口氣,但立馬又擔憂起來:原以為自己是勞動所得,但他如今存了這樣的心思,她還怎麽坦然地住下去?
她心不在焉地去看車窗外的東區街景,此時馬車路過一大片黑色的牆壁,窗玻璃映出了卡萊布的側臉。
公平地說,警察長得挺帥,比較符合現代西方女性喜歡的男人類型,硬漢那種,至于現代中國人白月,不是欣賞不來,只是對比之下有更對胃口的類型……
等等,她在想誰?
作者有話要說:【1】厄洛斯,希臘神話小愛神,羅馬神話裏的丘比特。
關于回哥喜歡老白,一個不恰當的比喻:某富二代有個喜歡的青梅竹馬,後來富二代要為了利益商業聯姻,聯姻對象正好是小青梅,于是他就坦然地更喜歡青梅了;如果聯姻對象不是青梅,他會毫不猶豫地為了利益放棄青梅,這裏老白剛好感情利益都占了。
至于回哥和鬼的關系,也不止融合那麽随便,要最後才理清楚了,這裏面他其實自己的認識也有點模糊。
關于警察為什麽喜歡老白:小衆xing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