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厄洛斯之箭(三)
至于這解剖知識……白月垂眼思考着,這十年“傑克”又不止一次殺人,完全練得出來。
兩人這麽沉悶地坐着,突然卡萊布又起了話頭:“你的家人呢?”
“……他們不在這個世界。”
原諒她不孝的言論,這确實是實話。
“對不起。”警察終于把煙抽完了,白月也成功把天聊死了。
路面逐漸颠簸加劇,馬車在萊姆豪斯的街頭停下。路上人很少,白月和卡萊布一起走到就近的雜貨鋪前。
這是她第二次來,店家認出了她,依舊神情驚詫,然後目光落在她身邊的男人,就更震驚了。
白月覺得他一定腦補了一出狗血的大戲,連忙打破沉默:“我想問問有沒有紙錢和香燭,用以祭奠死者。”
“很遺憾,但你可以往街道裏面走。”店家用英文說,順便指了個方向,“陳老板那裏可能有。”
白月和卡萊布按着他指的方向找到了街中要大一點的店面,這處在東區算不錯的了,規格比上次“六先令”還大一點,雖然依舊擠且舊但很整潔,明顯堅持打掃過,然而重點是,沒開門。
卡萊布問了周圍的人,得到的消息是他們兩個很不幸就這麽湊巧,碰到了老板一家剛好有抽不開身的事情。
空手打道回府經過倫敦池一帶時,白月又叫停了一趟。
“你又怎麽了?”
她一邊戴帽子一邊回答:“蘇珊娜住在這裏,我上次的錢忘了給她。”
結果卡萊布居然輕車熟路地帶她去敲門,得到的消息很不幸是:“瑪麗?我們找那個叫蘇珊娜的。”警察開門見山。
白月眼皮一抽,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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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去了,應該很快回來。”前來開門的年輕女人好像正在梳洗,黑色的長發散落着,狹窄的居室內放了一個水桶後就無處落腳。
就這樣,她還将兩人迎進屋:“二位請進。”
白月發現這屋直接就是個卧室,牆壁裸露着,一張小床,一個櫃子(天為什麽有這占地方的玩意兒),一個小爐子就是全部陳設,再加一個水淋淋的桶。
“請坐……”黑發女人瑪麗又去鋪了一下床,邀兩個占地面積不小的“客人”就坐。
白月忙說:“我是還蘇珊娜東西的,麻煩你給她說一聲沐恩來過就行了。”
“蘇珊娜住這屋。”瑪麗示意另一扇不起眼的小門,“你可以進去。”
白月推開門,門口的雜物沒絆倒她,倒是她自己吓了一大跳。
————有人!
在她定睛一看并喊出聲的前一瞬,那個黑色的身影在窗口轉瞬即逝,只留恍惚的殘影。
白月反應過來,跨過雜物撲到窗臺看去,外面空無一人,只留幾粒碎渣滾落,這點動靜也引得卡萊布和瑪麗都湊到了門口詢問。
“剛剛這裏有人!”白月指着窗臺說,“我一進來就跑了……”
“你看到的可能是樓上的家夥。”瑪麗倒是滿不在乎地梳理她的長發,“可能真正的丈夫來抓了。”
白月:……
待白月把十五便士在蘇珊娜的床上放好,正要和卡萊布離開時,瑪麗突然攔住了她,說帽子破了她可以幫忙修補。
“謝謝,我自己可以……”這帽子是在做清潔時不慎勾破了一點,白月當然擔心不補遲早壞掉,但顯然,外人面前脫帽可能有不少麻煩。
“不,你不可以。”卡萊布冷不丁插話,“就你那技術,還是指望瑪麗吧。”
“可是……”
“小姐,你是中國人吧?”瑪麗突然出聲,“我們見過面的。”
白月:?
“我知道蘇珊娜不知道,你若不願意,我不會告訴蘇珊娜的。”瑪麗說着伸出手。
卡萊布一把将她的帽子提了起來,丢給瑪麗。
黑發女子好奇地睜大眼睛打量着白月,好一會兒才摸出針線盒動手:“東方小姐,你真漂亮,也好可愛。”
“呃……謝謝,可是對不起,我不知道什麽時候……”
一旁的卡萊布咬牙切齒陰恻恻:“如果你再亂闖別人的房間————”
“啊?”
她這下一拍腦袋弄清楚了————世界就是這麽小!她在“雙屍夜”跟蹤“傑克”那次誤闖的警察私人生活,床上的女人竟是蘇珊娜的室友!
眼前的女人還未盤發,低頭穿針間滑落的順直黑發确實眼熟……
她腦子一抽:“那卡萊布和……”
“只是一次無疾而終的交易,這是第二次見面。”瑪麗似乎誤會了什麽,連忙解釋。
白月:……
過了十來天,卡萊布再一次的輪休日,兩人又乘上馬車來了東區。
這次陳老板開門了。
白月先前在十九世紀倫敦見到的華人都是面黃肌瘦愁眉苦臉,滿是被壓垮的疲憊,這次這位陳老板總算是令人眼前一亮:他沒有留辮子,衣着潔淨,五官周正,看上去很有精神,符合他的年輕。
他看見白人帶着一個古怪的中國女子,也不像別人那樣面露訝異,依舊很講理卻也不卑不亢地招攬:“歡迎光臨,有什麽能為二位提供服務的?”
“我想買一些用于紀念逝者的。”白月心生好感,進了陳氏的店鋪。
陳老板說裏間有存放,白月想到她本來就不要多少,難為人家特意搬出來給她看,就問可否自己進去選。
他同意了,卡萊布倒一臉“這女人事真多”:“你自己去吧,我在這等。”
“好,勞煩了。”
陳老板掀開簾子,領着白月往屋後走。
她見陳老板好像是在這帶見過最高的中國人了,不由好奇道:“陳先生的故鄉是在北方嗎?”
結果被告知,他老家還真是北方的————整個萊姆豪斯獨一份!
也就是說,白月的普通話,終于,有可能,被聽懂了!
雖然她和陳老板互相覺得對方口音奇奇怪怪,但好歹不是粵語那種雞同鴨講的程度,白月了解到,老板大名陳漢,很小就到英國生活,店鋪是父親留給他的。
比起那些為租金發愁的底層人士,陳漢确實要好過很多,店面後面甚至還帶了一個小院子。
“都在這裏了。”
他貼心地撲散了灰塵,興許是比較西化,也沒有什麽“女人不能碰”的講究,直接将箱子從底部扒拉開。
白月蹲下身,裏面都是些粗糙掉渣的黃紙,香燭也不想後來的那麽鮮豔,她一邊看一邊問着祭奠同輩友人的事宜。
陳漢大致講了些北地風俗,白月正聽得起勁時,身後覆上了層厚厚的陰影。
她察覺轉身,看到卡萊布放大的臉時差點沒跌坐到地上:“怎怎麽了?”
“臨時接到通知,有點公事。”警察直起身,居高臨下地打量兩個中國人,“你留在這裏等我。”
“……好。”
卡萊布說完便離開了,白月把一卷黃紙和幾只香燭拿起來:“請結賬吧。”
結果陳漢說,都是心懷哀思,就送給她了。
搞得白月有點不敢信,這同胞真不錯啊……
“女士,要是不介意,等待的時間裏我可以讓內子招待。”
“這,會不會太添麻煩,我一個人就可以……”
白月還在客套,看到他的妻子從內屋走了出來,猛然明白怎麽回事:陳夫人是英國人。
“女士,我叫露西。”
露西還是一個精致可愛的少女,棕色的大波浪卷發襯的小臉嬌俏無比,仿佛現代的bjd娃娃一樣,即使沒有華麗的裙子也一點也不黯淡。
她聽了丈夫的解釋,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将白月邀進屋:“你長的真好看,比我見過的英國人中國人都好看。”
跟你比不得……被驚豔到的白月暈乎乎地跟她往走:“我叫白月。”
“白——月——”露西讀起來有點像唱歌,待她在椅子上坐下,就順手一邊做針線活一邊陪着聊天,“我讀得對嗎?”
“嗯嗯,叫我沐恩.懷特也可以,我的名字直譯就是這個意思。”
在和露西的聊天中,白月了解到她原本是個母親早逝、被父親虐待的可憐女孩,饑痛交加暈倒在讨生活的路上,是陳漢救下并悉心照顧她,後來她酗酒的父親要來抓她走,結果惡人有惡報地在路上出了車禍。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中國女孩呢,你跟漢一樣都是很好的人。”露西在擺脫原生家庭後也漸漸地開朗起來,不再像以前動不動就受驚,“萊姆豪斯的中國人總是被傳不好的謠言,隔壁李家的太太還是被同在孤兒院的姐妹記恨,使壞要她嫁給中國人,結果婚後她的丈夫反而比那姐妹的體貼得多。”
白月倒不算吃驚,舊社會中國女性講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遠渡重洋什麽的更是天方夜譚,因此海外華人男子娶洋妻并不少見。
這個時代确實種族隔離,但對于掙紮在溫飽線的底層而言,“醜事”多了去了,也不多混婚一件。
“你的丈夫是一位體面的先生吧?”露西注意到了她的皮膚,“沒有讓你為生活操勞。”
白月心想她操勞了一個月了:“那是我的雇主,不是我的……”
“那他一定喜歡你。”
“……不是哪個英國人都像你一樣看待中國人的。”
“可是他興許只是被以偏概全的傳言蒙蔽了,而美麗優雅的你和那些不沾邊。”
白月很想說有色眼鏡下,他們只能看到自己想看的。但是一擡頭仔細看露西,她感覺自己的話被堵住了:就是,仿佛自己明明有想法,但突然無法弄清楚那想法是什麽一樣。
眼前的露西雖穿得很普通,但衣料是新的,而陳漢明顯穿的舊衣,且露西雖看得出膚質不完美,但都是舊傷,氣色顯示她如今并不缺少食物……最重要的是她談起丈夫的眼神,溢滿了濃濃的……愛意。
白月意識到他們是非常恩愛的一對,在她怔神的片刻,陳漢走了進來,夫妻倆便在她的視野裏同框了。
竟然沒什麽違和感,很和諧……
“白女士?”陳漢低頭喚了幾聲,才讓她回過神來。
“怎麽了?”白月停下對自己內心深處想法的探究,急忙應聲。
陳漢臉上出現了一絲遲疑,似乎欲言又止。
但他還是告訴她,接她的人在後門等她了。
白月起身告辭,走了幾步又鬼使神差地停下回頭,去看露西的肚子:“那個……請問寶寶出生了,我可以來看嗎?”
“當然歡迎呀。”露西的笑容有幾分羞澀,“說不定那個時候能看到你和你的丈夫一起呢。”
這對中英CP像是東區深淵裏難得的光彩,在被生活逼迫的條件下依舊不放棄名為幸福的美好。
白月對他們揮手告別,走到了後門,黑風衣男人在外邊的小巷裏等她————
不,不要。
不要!
怪不得陳漢先前的神情說不上的不對勁!
————壓根不是卡萊布!
驚慌錯亂之下,白月的尖叫本能地嘶啞在喉嚨裏,硬是連呼吸都忘記了————沒有人,沒有人想在倫敦東區遇到他!他是午夜最深重的恐懼,是警笛失控的噩夢,是不可言不可說的魔鬼————
無論是白晝黑夜,良婦娼女,還是警探流民————都應當祈禱自己不在小巷中被一位年輕英俊的綠眸紳士闖入視野,包括時空旅人!
人在極度驚慌之下是喊不出聲的,白月猶如被雷劈般呆了足足兩秒,才猛地邁出瘋狂逃竄的步伐。
但下一瞬,她的動作幾乎也是本能地僵住。
因為聽過千遍萬遍的鄉音從身後傳來:“白月。”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有點水,主要是加了段原先綱領裏面沒有的劇情,是陳漢和露西那裏。
他們的故事來自老電影《殘花淚》,就是以歷史上的萊姆豪斯為背景,原片裏面很慘雙死BE,看完後就私心加了這段當作同人讓他們HE,當然陳漢的人設有大改過,以便他們能HE得更圓滿。
不過寫完這段後發現也不是完全突兀,有點像是男女主的映射,也算是在啓發女主的感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