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厄洛斯之箭(一)
子宮和卵巢是狡猾的器官,在她二十幾年的生命裏它們要麽大多數時候“不存在”,要麽在剩下的那一點點時間裏拼命地用痛覺提示其存在感,而且變本加厲讓可憐的她步履維艱。
走起來!她對自己說,反正就這麽躺着也一樣痛————反正對比之下(。身體其他部分都感知不明顯了!
吃飯,必須進食……與她的饑餓毫不相幹,她的神經早就沒空去管胃了,但她清楚,不吃東西過一陣子便雪上加霜,于是她端起盤子把食物倒進嘴裏。
痛楚是波浪形的,一陣一陣潮起潮落,在波谷她就能多踹口氣,迎接下一陣————每次她都想還有比這更痛的嗎————下一刻就知道有的是————
就這樣她把自己甩到了床上,閉上眼睛,她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在這種折磨下用夢境逃離痛苦,但是她必須這樣做,否則還要支撐醒着的身體會更慘……她想起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當她還坐在精雕細琢的別墅裏時,錦衣玉食地聽貴族紳士給她講過,晚上沒地方住的可憐人,露宿街頭就會被警察強制叫醒:愛咋樣咋樣,就是不能睡————起來游蕩賤民們!
只要稍微有個子兒,就可以尋得栖身之所:吊在繩子上睡覺————而她還有避風的屋子和正常的床。
然後她便想當然地繼續看見帕特裏克.斯特林了————俊美的優雅的溫柔的年輕的紳士,挺括的黑色禮服一絲不茍,每一個細節都彰顯着令女人挪不開眼的禁欲系誘惑————他在金碧輝煌的廳堂裏,在珠光炫目的落地鏡前,細致入微地裝扮她————為她穿上華麗的禮服,梳上精巧的發髻,飾以胭脂粉黛,配以鮮花珠寶————然後在她為鏡中自己的美麗驚訝之際,他緩緩牽起了她的手,引導着她在水晶吊燈下翩翩起舞————一曲舞畢,在她尚且迷離之際,他的手覆上了她的後腦,令她仰頭看他,然後紳士虔誠地低下頭————
“砰”的一聲,劇痛在腦海裏炸開,帶起數不清爆炸的火球————她的身體軟軟地滑到金線地毯上,看見了一地的鏡子殘片:那是溫柔而清俊的斯特林先生,用隔着絲綢手套的五指,抓住她的頭發狠狠地用她的腦袋撞出來的。
然後他跪在她身邊,拾起一塊碎片,鋒利的邊緣輕而易舉地割破了她的禮服,又一根一根地挑斷束身胸衣的抽帶,東方女子脆弱的光潔的肉(和諧)體就這麽袒露在眼前。
這是不帶任何情(和諧)欲的審視,他的碎片沒有停下來,繼續劃破比絲綢更嬌嫩的肌膚,挑開乳白的脂肪和深紅的肌肉,那裏面的東西就是令她痛不欲生的器官————他把鏡子碎片伸進去,殘忍地攪動起來。
無法動彈的白月茫然地盯視他的臉,看見西方人深邃的面容逐漸在流動,一點點地變化着,當腹部的解剖停下時,那張臉也穩定下來,是清秀的中國人,諸回。
諸回放過了她的內髒,還握着碎片,來到了她的纖細的脖頸處————一刀又一刀,她的頭顱被分離後抱了起來,身體的感覺卻還在。
為什麽?只因這是夢境,所以她就算身首異處也擺不脫那種痛嗎?
“你的頭發像墨一樣黑,像絲一樣順,像花一樣芬芳!”諸回将她的頭舉起來,明朗地開懷大笑,“你的眼睛大而靈動,最璀璨的玉石也黯然失色!你的名字是白月,多麽可愛————迷人的姑娘啊,你會成為哪個有幸又不幸的男人的白月光?”
“恐食鬼!”再可怕的夢也是夢,賦予白月惡言相向的勇氣,“吃人恐懼的惡魔,殘害我的摯友,折磨我的肉身與神識————我以時空的名義起誓,你一定要付出代價!”
諸回笑得更加興奮,撫摸起她的眼角,到面頰,到嘴唇:“多好的女孩!可惜長了這樣的嘴!”
Advertisement
驚雷炸開,他手裏的碎片随之從白月的後腦刺了進來,突破顱骨,沒入柔軟的組織,瘋狂地翻搗起白色的腦漿!
該死的!夢裏面的痛覺神經為什麽這麽亢奮————哪怕人都“死”了————哪怕她都進入第三視角,看見諸回把自己不完整的頭顱放回身體邊,大發慈悲地留了個全屍————天啊,他還把肚子一點點縫合—————每一針都能清晰地感受真切!
白月想尖叫又發不出聲音,被刀子搗肉的感覺弄醒時頭痛欲裂,她反複去摸後腦,驚悸地确認了其完整。
天還黑着,她的腹痛似乎好了一些,但更可能是在劇烈的頭痛的對比下:仿佛那攪拌腦漿的鏡片還在運作。
但她必須要起來,因為敲窗人的聲音與此同時響起,她是在讨生活的傭人,容不得她病倒。
白月掙紮着拖着千斤重的身軀去了廚房,開始煮燕麥粥,那竈臺上的鍋就跟火苗一樣跳動着,她試了好久才把燕麥準确投進去,零零散散撒落的東西就無法再管了……對,不能只有粥,菜……
十九世紀中産家庭的火力遠沒有後世的靠譜,存糧調料也是,白月只能指望能煮熟,又煮了雞蛋,水蒸氣冒上來時她将白霧捧到自己臉上,期望熱氣能蒸騰得頭痛好忍一些,神經支離破碎的剎那她聽見了卡萊布的動靜。
糟了,還有任務……白月跌跌撞撞地沖到門口,給他把鞋子擦幹淨,也不知警察昨日去了哪裏,皮鞋上沾滿了泥污,粗糙的抹布怎麽也擦不亮。
是要抹鞋油嗎?恍惚間,她看見男人在餐桌邊落坐,從銳痛中擠出些思維的白月趕忙跑回廚房,将燕麥粥等食物端了上來。
嫌粗糙就嫌吧,反正他馬上要去上班,就算要趕她走她還能白瓢一個白天。
“我說,你有在聽嗎?”男人不帶溫度的聲音傳來,“懷特女士。”
“嗯?”白月這才搭上話,扯出個笑臉站直了身體,“先生,請問方才您說的是?”
“我今天中午就下班,”他拿起餐巾,“晚上加夜班。”
……
關門的聲音已經過去很久了,白月還沒緩過來。
他說什麽?他要中午回來吃?
“嘶……”疲乏、疼痛一并翻湧着,像是滾開的水,但她必須硬撐,這種情況下流落街頭只有更慘的份。
她拖着身子打理好自己,扶着牆出了門。
最近的商店是哪裏……
不,不對,還有辦法……
外面冷風一吹,白月一個激靈,狠狠地按了按太陽穴找回點意識,回到行李前翻出來一盒午餐肉罐頭。
出發前帶的應急食品,在找完幾個時空後剩下的最後一份。
這午餐肉原先有兩盒,前陣子她從鄉村別墅返回倫敦,就開了一個跟好奇未來食品的帕特裏克分着吃了,他至少吃前面幾口的時候贊不絕口,至于後來不吹了估計是吃多就膩了。既然上流如此,那糊弄卡萊布足矣。
早知如此,她就該能省就省,至于午餐肉的來歷,就騙卡萊布說是帕特裏克給的吧。
所以等趕在下班點把午餐大致弄好,白月再也扛不住,整夜的噩夢又早起,頭痛也沒緩解,卻又不敢貿然躺下,只好像學生時代那樣趴桌子上打盹,等警察回來。
她是被頭皮的異物感弄醒的,朦朦胧胧間看見過人影在眼前晃,眨眨眼才堪堪看清卡萊布的臉。
白月忙站起來,感覺眼冒金星。
她使勁抓住椅子穩定身體:“我,我已經準備好午餐了,馬上端上來。”
“如果我再不說,你是不是就打算這麽扛到死?”
“啊?”白月一時沒反應過來。
卡萊布把手裏的東西遞過來:“寄給你的包裹。”
她拿到手裏去瞧信息,每個詞都像在跳動,看不清。
“你難道不知道,昨晚開始你的臉色有多糟糕嗎?石灰的氣色都比你好!”
白月擡頭去看他。
卡萊布不耐煩地拉開椅子:“生病了一聲不吭不知道休息,你是怎麽活到今天的?”
“我,我要工作……”
“我還怕你病歪歪的影響到我!”他沒好氣地冷哼,“回你的卧室躺着,下午我叫個藥劑師來。”
“不必了先生,我的狀況過兩天就好了,老毛病犯了而已……”白月從牙縫裏擠出句話,“謝謝你,我去休息了。”
她拎着包裹回了卧室,也沒再看它直接栽到床上。
等再醒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白月感覺自己好了一些,又弄了點熱水喝,把先前沒吃的飯填進肚子。
她又見到了警察,他正在整理制服準備出門。
“包裹是誰寄的?”
卡萊布搖頭:“商場送來的,你不知道誰訂的,那我怎麽知道?”
白月腦子還不太清醒:“你不是警察嗎?”
“警察為什麽要管這麽無聊的事?”他翻了個白眼,拉開大門,“明天見。”
“明天見……”
她轉身返回,殘留的頭痛比之前要能忍受了,就又燒水簡單清潔了自己,然後摸出把刀将包裹拆開。
單子上是沐恩.懷特收,地址也确實是卡萊布家,從她和帕特裏克逛過的商場寄來的,沒有更多信息。
她取出來,“公共保健毛巾”,她打開讀起使用說明書,原來“公共保健”另一個意思是“經期用品”。
破案了,白月冷笑了一下,這十有八九是“傑克”寄給她,帕特裏克不知道自己的具體經期,社會風氣也不容許聊起這種事情,但“傑克”清楚:那段在鄉村別墅的時間裏,她明确告訴過他關于她“這幾天不能吃冷飲”。
什麽感覺啊?難道魔鬼寄點必需品過來,自己還感激涕零嗎?
警告,這是警告!
開膛手不就是明晃晃地通知她,“你以為你跑的掉?你一切都在我掌控中!”
至于用不用?當然要用啊!
白月退去痛經和頭痛和疲倦後,一身輕松地照說明書換上系帶式衛生巾,這個時代還不是一次性而要洗了反複用,但她就要用一個扔一個,反正數量足,還不是花的她的錢!
已經入夜,她知道警察們又開始了緊張而徒勞的夜巡,而她獨自待在已經暴露的藏身之所。
她不害怕,甚至有點釋然。
先前極端的恐懼,其實和湊巧的生理期、又逢過度驚吓悲傷勞累(還有淋雨)等事件碰到一起,多重作用下引發了痛經和頭痛,加上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地陷入夢魇等等負面狀況脫不了關系。
而疲倦到了臨界值後她睡了一覺,又熬過了最嚴重的生理期頭天,現在她恢複了,清醒了也冷靜了————
歷史上開膛手犯下五起命案,現已有四起。
因此她知道結局,這第五起案件後開膛手銷聲匿跡,一定發生了什麽。
是她把“諸回”推入蟲洞,是她把開膛手送到這個世界。
所以,很可能開膛手也因她而離開這個世界。
歷史注定了“傑克”的消失,她是唯一的時空異能者,只能靠她————亦或是,“傑克”死了。
這段即将到來的時間中,帕特裏克贏了,或者說她贏了。
她現在不知道怎麽對付恐食鬼,但她知道未來自己能,她可能是找到了外援,也可能是能力突破升級。
這不是她和開膛手的鬥争,這是她和自己的競争。
作者有話要說:我一開始不會怎麽會描寫痛苦,中文系的朋友建議我讀西方名著,我讀了一段後還真有了靈感,但是感覺用力過猛了,寫得很繁冗,删删改改勉強湊成了這個樣子,還是有些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