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逃避深淵(三)
卡萊布的住處在哈尼克區,離東區較近,那些不怎麽闊氣的中産階級的聚居地。
但無論如何算西區的一部分。
伴随着鑰匙在鎖孔裏攪動的吱嘎聲,白月走進了一整排深褐色三角頂排房中的一扇門,古樸(此刻是時髦)的小套房,粗略估計比她二十一世紀的家還小些。
“砰!”
突然間卡萊布猛地關上門,白月吓得剛放松的肩膀又緊繃起來。
她後退兩步,和男人拉開距離。
“說,”她退他就前進,直到中國少女後背抵牆,“老實交代你的情況,不然我現在就把你丢回白教堂。”
“……”白月緊張地松開咬住的下唇,“他,我和他發生了很大的争執,我無法再和他生活在一個屋檐下。”
“他打你了?”
“沒有,但确實做了我無法接受的事情。”
“所以你就是為了氣他?”
“不,我是真的無法再待下去了……”講到這裏,舊友死去的哀傷又湧上心頭,白月的聲音不自覺地哽咽起來。
“……”
面前的男人沉默的盯着她,神色隐匿在陰影中晦暗不清。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行,那你就給我工作,當成住在這裏的租金————我不需要文化人的東西,我要的是能做家務事的傭人,別告訴我你個中國人沒做過。”
白月握緊了拳頭,奈何事到如今不得不低頭:早期的華人移民只能做最底層的工作,比如連很多仆人都不願意做的洗衣匠,朝鮮戰争開打前麥克阿瑟還對美軍說“你們面對的不過是一群洗衣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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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她卻只能好言好語:“我能為你打掃房間、洗衣做飯,只要你肯給飯吃給地方住。”
“吃的就不必了。”卡萊布冷哼,“我可不想吃到……”
幸好他最終沒說出什麽難聽的詞彙,否則白月真可能一怒之下把自己搞到監獄或者東區街頭去。
“總之,這條街一直向北走盡頭的菜市場,食材要從那裏來。”卡萊布說完這才離開了玄關,帶她往裏間走。
“你的房間。”
他把人帶到後徑直回了卧室,白月提着他留的煤油燈走進去,一股黴塵味撲面而來。
還好有個窗戶……她打開窗戶讓冷風吹進這個不知封鎖了多久由雜物間改的小卧室,摸出打火機找了個背風的地方把蠟燭點上,原先帕特裏克家別說煤氣照明,連電燈都有。
所以抛開網絡,那裏的日常生活其實挺接近現代品質,如今才真切感覺到了時光的倒流。
打開皮箱簡單地整理了行李,這個時代的衣裙只有身上一件,得小心着穿……白月又見小木床上疊有被褥,等攤開查看衛生狀況時,才猛地反應過來:自己不是在旅游!有正常點地方睡都不錯了還管這些?!
————而且她還要幹女仆的活計!她能做好嗎?她……
白月躺在床上自暴自棄地閉上了眼睛,無論如何,至少今晚能對付過去了,但願船到橋頭自然直。
還有這卡萊布……白月不知道他出于何種目的收留自己,如果真需要傭人那麽随便雇一個肯定比她靠譜,且她還是個白人眼裏各種不好的中國人……想到這裏她猜了種可能性:或許是本時代的華人移民中女性很罕見,所以這人是不是在獵奇?就像現代有的人養稀奇古怪的寵物……
獵奇就獵奇吧,人要滿足了低層次的生理安全需要,才會産生社會尊重需要,她現在溫飽都是個問題,沒資格管什麽嗟來之食……
第二天白月是被敲窗人弄醒的,昨日在東區走了一整天路,是真的累。
天色還蒙蒙亮,她急匆匆穿好衣服時卡萊布已經着裝整齊了,他斜了中國少女一眼:“我倒是忘了告訴敲窗人,女仆是要起得更早的。”
“我,我知道了,您的早餐……”
“今天來不及了,我晚飯才會回來吃,你最好能做出來,理應知道廚房每天都要打掃了才做飯……”他說着去了玄關,“還有,早上要提前把皮鞋擦好。”
白月見他出門趕公共馬車了,連忙開始熟悉屋內構造,謝天謝地廁所有抽水馬桶,否則她還得幹清掃夜壺的活,然而卻沒有地漏,也就說洗澡必須兩個桶以上一個熱水一個廢水,在這麽逼仄的地方……習以為常的淋浴盆浴是上流才随便玩得起的。
然後是廚房,同樣擠的要死,竈臺積了層垢,并沒有現代溫柔的清潔劑,白月翻出硬毛刷子開始幹活,直到太陽高挂才勉強弄好,翻了翻廚房發現囤了點粗糙的燕麥面粉土豆和雞蛋,她饑腸辘辘地煮了兩個雞蛋:只想到卡萊布包她飯吃,全忘了他樂意包什麽品質的飯。
然後是打掃其它地方的衛生……白月一拍腦袋:她應該先去買菜再做別的啊!
她戴好帽子匆匆朝卡萊布說的地方去,抛開那些衣衫褴褛在垃圾堆裏翻找的人,這個時代的菜市場還挺像後來的,也就是說————
“女士,您早幹什麽去了?”
正在收攤的商販看了她一眼,如是說。
白月垂頭喪氣地往回走,她發現自己連那點存糧夠吃多久都沒個數。
先湊合過今天吧……這麽想着,手上滴落了一點冰涼,早上的晴天到這時候突然就下起雨來,而她忘了帶傘,且帽子是紗質!
狼狽不堪……
“帕特裏克.斯特林吹牛的本事讓我自愧不如。”
晚飯時分,卡萊布用叉子撥弄着盤裏的土豆絲和煎蛋,陰陽怪氣地對恭候一旁的白月說。
“對不起,我剛來,”她低眉順眼,“一些家具還不熟息,很快就好了。”
“哼。”他叉了點土豆絲,又瞥了白月一眼,“瞎站着做什麽?你難道偷偷吃過了?”
還以為自己和“主家”不能同桌的白月忙不疊盛了食物坐下,她其實真沒什麽胃口,因為方才發現,一整天有些奇怪的身體不适,是由于生理期到了。
她的時間是在兩月相交,本就是結束後才進的蟲洞,而到之後的第一次生理期,她在奧爾弗裏斯頓的鄉村別墅,自帶的衛生巾足夠用,并且在帕特裏克的招待下吃好喝好玩好。
但現在她剩的衛生巾只夠撐一兩天了,明天無論如何必須去買……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小腹隐隐有些痛經的前兆,她只有抗生素,沒有止痛片。
“拿着。”對面的卡萊布突然遞了一份報紙過來,“讀給我聽了再吃。”
有文化還要兼職收音機的工作……白月展開當期的報紙,努力忽略身體異樣開始朗讀:“……開膛手傑克的暴行還在繼續,如今又一連兩起……”
白月一見這內容差點沒能念出來,為了不被發現異樣強撐着讀下去。
該死,這篇報道怎麽一來就回顧那些案件細節!
“八月七日,第一個受害者右肺被刺穿兩處,左肺五處,心髒也被刺了一記非致命傷,警方查看後表示,她身上三十八處傷口皆由同一把刀捅出,還有另一把更長的刀直接穿透了她的乳(和諧)房……最重要的是,這麽多刀是連續的,在此期間受害人是沒有失去意識活生生受着,難以想象怎樣的深仇大恨才會使兇手做出如此行徑,可她只是個落魄的可憐妓(和諧)女。”
“而與後面的受害人比慘,她居然是幸運的。”
雙手早已被抽離了所有的溫度,她甚至仿佛茫然地進入了第三視角,看見了自己嘴唇機械的張合。
“八天後漢伯寧街的受害人的屍體,警方直到将其送入停屍房,法醫剪開衣服才發現內髒已經全被掏空,同一把刀割出四五處由上至下的鋸齒狀傷口,除了被刺破的肝髒,其它器官,比如生zhi器,以及更內部的,都被剖開絞爛,腸子則被從體內拽出來。”
“而她的脊骨側有很明顯的平行刀痕,兇手似乎試圖切斷頸部頭骨,下手非常重。”
“并且,這次這個狂妄的開膛手,這個暴怒升級的開膛手,是在幾乎等于白天的淩晨時分動手。”
“接下來,在兩份恐吓信中,人們無可奈何地迎來了這個‘雙屍夜’。”
“短短一個小時內,警方收到了兩起報案。”
“第一個受害人的頭被割下,手裏全是血污,她應當是生前全力掙紮過,上身留滿了淤青……腎髒不翼而飛……”
白月讀到這裏,再也沒辦法給卡萊布念下去,她捂着嘴連滾帶爬地撲進了廁所。
“唔唔,嘔……”
空腹吐不出多的東西,她扶着牆看見自己臉色慘白如紙。
這個時代當然沒有後世的分級制,但顯然,她先前看的由“傑克”定的報紙,一定是那種比較溫和的,就像是現代的“青少年版”。
而卡萊布的報紙就是未和諧的、更接近真實的……那個撕破的夜晚,她被夜色緩沖了雙眼所見,直到今日,才對那種恐怖有了更真切的認知!
那是人命!活生生的人命!那是轟動全世界、甚至是跨越了時間直到現代都被談論的【開膛手傑克】————靠的就是挑戰認知駭人聽聞的殘暴啊!
而且她居然,居然……
眼前忽明忽暗,甚至天旋地轉————
“你還好嗎?”
卡萊布不知何時站在廁所門口,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這家報社和警署有合作,我本來只是想趁着吃飯省下讀報時間,忘了這兩天由于‘雙屍夜’,殺人案都占了大板塊……”
“我,我沒大礙……”白月回神,感覺到小腹的絞痛越來越無法忽視,忍着冷汗站直了身體,“就是害怕……”
“女人真是柔弱的生物,只看了報紙描述,就吐得像那些驗屍的家夥們一樣了……”他嘀咕着,複又吩咐道,“我吃好了,收完桌子,今天你就可以休息了。”
待他離開,白月才終于慢慢摸索着,回到桌子前開始打掃。
必須撐着工作,必須要這警察覺得自己有用,這個時代是不管工傷的,如果一來就請病假……
作者有話要說:原先開膛手的案件描述(就是老白以前看的報紙)來自百度百科,現在的這個描述來自知乎,我最早查資料的時候就看的百科版,後來在某乎看見說開膛手的行徑是被弱化了的,總之百科上的其實有點像“和諧版”,我在某乎上第一次看見“真實具體情況”時也驚了一下,但肯定也就只是“确實可怕”這樣想想就過了,女主這種怕得要死不活(我的筆力并沒有描寫出來)的現象,還是和她的劇情經歷有關。
關于菜市場,我沒有查到合适的資料,但是現在有的菜市場就有很多年歷史,我就大致像現代的寫了(比如去晚了都散了什麽的)
好了,三次元又要估計斷斷續續忙幾天(發出了咕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