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逃避深淵(一)
告訴我,月亮,你蒼白而疲弱在天庭的路途上流離飄泊你要在日或夜的哪個處所才能得到安詳?
疲倦的風呵,你飄流無定像是被世界驅逐的客人【1】……
白月很早之前就有問諸回……不是,那個不是“他”,“他”是殺死諸回的恐食鬼,是開膛手,那就用其自稱“傑克”————他當時滿口答應她解決身份問題,白月還積極地探讨,是将她編成美國來的,還是二代華人。
後來就一直沒消息,她只當是他比較忙,而且這也不是輕松的事情,加之過得安穩,也沒再過問。
現在看來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得益于帕特裏克先前猜到了幾分真相,白月在等待“傑克”蘇醒時,即使內心還懷着期望,也不是全然無動于衷。
在面對“傑克”之前,換好外出的日裝,并将從未來帶的行李裝入這個時代的皮箱裏,藏在了觸手可及的沙發後面。
所以當得知舊友已死,取而代之的是以人類恐懼為食的惡魔時,白月還能搶在失去意識前強行将自己傳送走。
時間倉促她沒能好好想個具體地點,只要從貝爾格萊維亞區的住所逃出去就行……白月來到路牌前,發現自己位于西區和東區的交集處。
這條路不熟,而且作為一個獨身亞洲女性,在種族歧視就是政治正确的年代她确實是害怕的:連這麽在街上走都害怕,更不敢直接進當鋪換錢。
得先弄頂合适的帽子……白月勉強收拾好情緒,一路遮遮掩掩尋到了出售帽子的店鋪。
以前要什麽都是他代購,她居然一直沒錢。
不去典當就沒錢買帽子,沒帽子就不敢去典當。
等她把寬沿帽戴好從街頭的視線死角走出來時,默默回頭記下了店鋪的名字,尋思着等換到錢了得還回去————帽子是她偷的,老實巴交了二十幾年,只能用異能去偷。
然後循着路牌去當鋪吧……白月盤點了一下身上的東西:幾個時空旅行前在精品店買的水鑽耳釘、兩條銀色的(當然不是銀制的)鎖骨鏈,半個巴掌大的鋁錠。
她原先是考慮到,如果穿越到古代可以用工業玩意忽悠古代人,但這是近代工業化城市,有沒有這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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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這鋁錠……在歐洲鋁的價格曾一度堪比黃金,上流社會的奢侈品就有鋁制,著名化學家門捷列夫還得到了鋁獎杯,直到冰晶石這一制鋁的催化劑被發現,鋁就變得爛大街不值錢。
白月穿越前特意帶了鋁,就是為了在近代歐洲發財并且它輕————所以現在有沒有發現冰晶石?門捷列夫是哪年得的獎來着!
她焦頭爛額地回憶化學課本:那又不是歷史書,怎麽會特別強調具體年份!
硬着頭皮試試吧……白月想想這好歹是十九世紀,總比二十世紀落後,她根據指路牌找到了當鋪……好正規啊,還要證件。
這會兒尚早,人家剛開門,門很闊氣,四根雕花的柱子以及好幾級臺階,還是白色的一看就不可高攀。
她不敢貿然進去,躲在一邊鬼鬼祟祟地假裝整理東西,趁着第一個顧客光臨偷看他們的操作流程:首先出示文件卡片相片……
白月絕望地開始考慮到東區去,那裏一定不正規足以蒙混。
于是她就站在渾身上下透露着“不正規場所”的小店面前了。
要不是聽見路人在談論這裏是當鋪,白月是不信的……她把鋁錠和首飾拿好,壯着膽子硬着頭皮在門口朝裏頭問:“打擾了,請問可以典當嗎?”
裏間走出個一看就不和善的紅臉男人,叼着根煙在櫃臺邊居高臨下地問:“要當什麽?”
原諒白月的英語水平停留在教科書,男人一開口她就知道帕特裏克有多照顧她了。
排除帕特裏克本身發音就很标準,并且語速、遣詞造句都是規範化的,白月忘了的詞彙他就比劃着解釋,于是白月一直都覺得不吃力————想來他根本就是顧及到英語不是她的母語……
現在白月愣了幾秒,才堪堪接上話:“是典當?”
估計是她的裙子看上去很體面,老板倒沒用“這人是個傻子”的眼神看她,粗嗓門地重複了一遍:“是的女士,您的抵押物?”
“這個,首飾,還有一塊鋁。”她小心翼翼地捧上。
“所以,要多少錢呢?”待她把東西放上櫃臺,老板抓起一條項鏈把玩。
“嗯?”
白月一愣,出價不是他的事嗎?
“我說,您認為這些可以當多少錢?”
原諒白月就沒接觸過典當業:舊時代幹當鋪業的,客人一來就會想方設法壓價!
————所以,從小連菜市場講價都不會的白月能讨到個什麽好?
不幸中的萬幸是,她至少上課聽過一點點談判藝術,還是明白要先開一個高價好跟對方扯皮……可是什麽價算高價啊!
白月絞盡腦汁去回想商場物價,悲催地發現自己那陣壓根就沒管過标價,現在她對這個時代的物價還停留在華埠那次,某個風塵女趁着堵車湊到“傑克”跟前攬客,好像是一先令一次,十五便士包夜?
還好她知道十九世紀貨幣換算單位,十二便士一先令,二十先令一英鎊【2】,也就是說一先令夠湊合過一兩天吧?
但僅僅是對那個妓(和諧)女而言,她究竟是節儉呢還是鋪張呢,就不得而知了。
想了想,白月決定弄點英鎊,假設她要獨自過完兩個月左右,兩先令一天……六磅,聽上去好少。
“……呃,”她顫抖且昧着良心對老板比劃了一下:“十磅?”
老板吹胡子瞪眼:“女士,你确定值這個價?”
白月心虛得一縮,這些東西都是現代不值錢的貨,她哪幹過這樣黑心的操作,這樣下去遲早要在不到一天內湊齊坑蒙拐騙偷!
“那個,這些首飾都是貴金屬,也很漂亮不是嗎……”白月讪讪地說。
老板并不吃這套:“我不懂你們女人的玩意兒。”
“這個是鋁錠……”
“哦?它純嗎?您清楚市價嗎?”
白月吓得以為如今鋁早就不值錢了,連忙扯開話題:“那個,請快些定下來吧,我趕時間!”
“這個數。”老板伸出五個指頭。
“能不能八……”
“七磅,不能再多了。”
“好,好的。”
老板全程板着臉給她開了張證明單子,一并和七英磅遞過來,白月攥在手裏出了當鋪,才感覺到腿在發抖。
她本想深吸一口氣,考慮到霧霾又放棄了。
白月繼續向前走,在火柴盒一樣擁擠的小樓間穿梭。
她在岔路口站了幾秒,右轉進了無人的小巷,鞋底在路面上蹭了蹭,不太滑。
于是白月握緊了皮箱,回頭看去:果然被幾個紅鼻子混混尾随了。
見被察覺,地痞們選擇直接朝弱女子撲上來。
一般這種情況下,女子會選擇放棄身外物逃跑,結果嘛當然逃不掉……白月這麽想着調慢了幾人相對自己的時間流速,于是在她眼裏這些男人壓根就是慢動作。
她提起箱子扭頭朝小巷出口跑去,若有旁人圍觀将發現她快得像是一陣風。
白月一邊跑一邊回頭去看那幾個混混,那邊連頭都來不及掉,所以她完全來得及來得及跑掉……
“咚!”
注意着身後狀況的白月并未停下腳下的跑動,于是她猝不及防撞到了————
制服上的金屬扣一下子戳得人生疼,白月連忙擡頭看去……
警察,有點眼熟的警察……
她慌慌張張地按住了自己的帽子:“先生,對不起!”
“又是你?!”高大的男人語氣詫異中帶着幾分咬牙切齒。
沒錯,這位警察就是上次發現她的那位……
白月一邊腹诽着世界怎麽這麽小,一邊點頭哈腰生怕态度不令他滿意:“實在很抱歉,我剛剛好像遇到了壞人……”
還好他沒有一把掀了她的帽子,只是那話怎麽都像是找茬的盤問:“說,箱子裏裝了什麽?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麽?”
“我,箱子裏是行李,我沒地方住了,正要找落腳點……”
話音剛落,一個尖細的女聲插了進來:“哎呀,長官,她只是被污穢的家夥們纏上的可憐女人呀!”
褐發的女人憑着偏瘦的身形擠到白月和警察中間,擋住了男人并不友好的目光:“沒有規定她不能帶着箱子在這裏,再說了我認識她是個好人,就不耽誤您工作了!”
“哼。”警察理了理衣冠,沒好氣地轉身離開了。
女人轉過身,白月微微低頭讓帽檐遮住自己的臉。正因此她沒來得及看清女人的神情,不過聽語氣這位是在笑:“你沒事吧?那些壞家夥應該沒來得及幹什麽吧?”
“嗯,嗯。”白月點頭,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你之前就發現我了?”
“當然啦!”褐發女人爽快地承認,“我在附近樓上看見你被尾随了,雖然剛剛警察對女士的态度不好,但其實是來救你的,他正好在附近巡邏,我便求他過來。”
“謝謝你……”
“沒關系,當初要不是你和那位先生,我說不定還沒有今天呢。”
白月一驚,下意識地擡頭:“什麽?”
這一下子她看清了女人的臉,有點細紋但五官迷人,寒風中也是大開的領口盡量去展示胸部,然而比較瘦并沒有熬人的線條。
女人一臉“真是貴人多忘事”地表示,某天夜裏她在萊姆豪斯附近的街道被幾個壞人纏上,是白月和她的伴侶及時趕來幫助她,她剛剛在樓上碰巧從白月的衣服認出來了。
說到這裏,女人突然捂着了嘴:“對不起,我忘了你和他……”
畢竟方才回答警察時“無家可歸”的言論,足以讓本時代的女人腦補出一個被抛棄的弱女子。
“你怎麽覺得就怎麽覺得吧。”白月嘆了口氣,“我确實沒地方住了,在這裏就是來找住所的。”
“哎,那種年輕英俊又有錢的男人,也确實有花心的資本。”褐發女人好心地安慰她,“我叫蘇珊娜。”
“沐恩.懷特。”
“沐恩,你很好,值得更愛你的人。”蘇珊娜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本來我還在想,這次還得給你說聲抱歉的。”
“啊?什麽抱歉?”
“我前段時間還當着你的面勾搭他,想不到那先生原來真就只有看上去好看。”蘇珊娜說着頗有幾分不滿,“這不,才多久的事,他居然把你趕出來了。”
白月這下終于理清了:“等等,你————”
在第一次去華埠的路上,那個趁着堵車過來給“傑克”遞小紙條的懷孕妓(和諧)女,和她上次救下的獨身女子,以及面前這位蘇珊娜,是同一個人?!
“哎?”蘇珊娜伸手在她面前晃了幾下,“你一點都沒印象嗎?”
白月終于明白怪不得這位很不怕冷穿着比別的女性清涼:“你的肚子……”
蘇珊娜聳肩:“出了意外,我沒能留住。”
“啊……”白月下意識地想表達遺憾,話到嘴邊卻鬼使神差地變成了,“蘇珊娜,你一天可以掙多少錢?”
別想歪,她只是人生地不熟,如果可以,這麽一個在底層打拼的“拿錢辦事”的同性,或許是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向導。
作者有話要說:【1】出自雪萊詩選【2】一英鎊是二十先令,一先令是十二便士,我之前第6章 寫那個風塵女的要價時弄反了換算進制,十五便士是比一先令多的,這個BUG之後修文補上先前寫華埠之行沒能寫到的典當這次寫成了,然而資料并不全,有一部分甚至參考的中國舊當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