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恐食鬼
她害怕嗎?
她想逃嗎?
可她為什麽哪也沒去,留下來等待“他”?是她心裏還存着名為“期待”的正面之物嗎?
有的,她知道他也曾風華正茂璞玉渾金,他也曾義不容辭有血有肉,生于安平社會本分之家的人的血脈相連者,無一不是守己的普通人。
她記得青春時代的一點一滴,她也記得局勢突變後的彼此支撐,如果沒有這樣的朋友一起被命運選擇成為異能者,白月無法想象自己該如何度過那段世界觀崩壞的驚慌與迷茫。
從被反差太大的開膛現場吓壞的狀況中勉強緩過來後,白月回顧起重逢後的時光。
她在歷經幾個動蕩的時空,得到安穩的條件後,注意力被異國異時空的別樣風情吸引,她确實想滿足自己對這個地方的好奇心……相比之下,舊友本身不是主角。
是不是自己吓自己才是恐懼的根源?他們別時和見時不同,心緒重重卻表露不多【1】……據帕特裏克的說法,諸回來到這裏都十年了啊,或許他胸中有難言的沉重,她卻只管充滿對他的疑惑?
她承認,她對他還心存幻想。
不是說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嗎?會不會他殺人其實是因為對方圖謀不軌呢?
————然而白月清楚,如果那些“事跡”都是真的,這種程度早就越過了“防衛”的底線,可是若想說服自己,也只有這麽解釋。
諸回,諸回怎麽可能……為什麽……
事實是,無論如何她也為他找不出借口:受害人幾乎都是陌生人,能有什麽仇什麽怨!哪怕“地獄來信”是出自炒作者之筆,可即便排除那種狂妄的恐吓,又能沖淡什麽!
當身邊的青年緩緩睜開淺綠的眸子時,怎麽樣也不能為他的舉動找到正面借口的白月,甚至自暴自棄地想,“只要他肯承認給我吃的夜宵不是人肉就夠了”。
所以,原以為能夠整理好心情的白月,在他醒的瞬間,先前的心理準備全都化作了泡影。
“諸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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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過一天了,”他的态度跟沒事人一樣。
細想下來,他哪次不是?
“你居然還是我下線前的狀況,什麽都沒做啊,我以為至少會叫個警察。”
“我,我……”她狠狠地咬住下唇又松開,一口氣問了出來,“在那之前,為什麽?”
“好啊,我實話實說。”諸回伸出手,撚起了一縷黑色的發絲。
曾有一段兩人前後桌的校園時光,諸回也像很多男生那樣開過拉扯前桌女生長發的玩笑……這一伸手,竟是數年。
“為了,”他裂開嘴角,和當時被抓包的小男生一樣調皮地笑,“有足夠的能量回去啊。”
“那是會自然回複的!最開始我來這裏幾乎什麽異能都不能用,如今一些簡單地空間系和時間系操作已經完全足夠了,只要再等等就可以開蟲洞……”
“先不說跨時空所需是不是和這些一個量級。你本身是時空異能者。”諸回收起笑臉,冷冰冰地打斷她的下意識的喋喋不休,“你的話語,真的是在說服我嗎?”
白月說不出話了,她自己都發現她全程都是在說服自己,說服自己相信多年的友情。
面前的他又恢複了微笑,白皙修長的指尖輕輕碰觸他自己的脖頸,就像是在……還原殺人的動作:“除你之外的,想要平安穿越可不能輕易做到,當時負傷的我進入蟲洞差點就丢了命,以至于不得不報廢那具身體……憑你自然回複的能量,不知猴年馬月才足夠,而恐懼才是最好的能量,于我而言。”
“我以前怎麽不知道恐懼對你是力量!————就算如此,這能是殺害別人的理由嗎!”
“那些妓(和諧)女,本就是死于開膛手的人,這是歷史。再說,她們在那樣的陰溝活着,還不如死了。”
他說着就像是風吹落了一片樹葉,可白月親眼見到那是人,活生生的同類,這态度令她一陣難言的蒼涼:“妓(和諧)女就該死嗎?她們沒有過的好的權利嗎?又有誰給過她們堂堂正正活着的尊嚴呢?”
“我不和你争。”諸回的語氣沾染了幾分不耐煩,“所以要我殺什麽?老人?絕症患者?失蹤了也沒人在乎的壞人和流浪漢?以現代道德看死刑犯都有無辜的!”
“那好吧,就是是妓(和諧)女是肮髒的,那寵物狗呢?公學的學生呢?克勞利小姐呢?你誰都不該殺……”話及此,白月突然想起了濟貧院之行後在報紙上看到的新聞。
按日期算第二天就有那個地方死了人的消息……後頸傳來的寒意瞬間引起無邊的顫意,她一伸手摸到了冰涼的冷汗。
是不是那天和帕特裏克去商場,他根本就沒有看書看得太投入,而是意識到“自己”又做了?
“怎麽了?”他溫和地笑着,五指幅度輕緩地撫過她的發頂,力道卻不容抗拒地将人往近前帶。
白月踉跄了一步,勉強在撲到諸回懷裏之前站定。
“你害怕什麽啊?”清隽俊朗的英倫青年低下頭,噙着笑的深邃眉眼在光影的切割下染上了反差過大的陰冷之感,耳邊的吐息帶起少女壓抑不住的顫抖。
白月素來覺得相由心生,帕特裏克的面容就算看上去冷漠也不是陰郁的,是那種陌生人會在必要關頭報以求助期望的,但現在,同樣的臉也能讓人感覺到無盡的危險,仿佛退一步就回墜入深淵。
他說:“害怕你自己也被做掉?放心,我怎麽會動你呢?————你早就跟我捆在一起了,別想着告發我,要不然他們發現開膛手和中國女人同居,萊姆豪斯那些人的處境不用我多說吧?”
白月下意識地吼:“你拿中國人威脅中國人?你也是中國人!”
話音剛落,她意識到自己的态度依舊建立在“他是自己舊友”的有恃無恐上:能這麽跟他吼,其實說明她內心深處依然接納他。
————現在意識到了這點,白月猛然想起來,當她和帕特裏克潛入工廠後,諸回強行搶奪身體阻止他進一步行動,做這些事的不一直是帕特裏克嗎?他怎麽知道……
那次離開濟貧院,她有問過諸回,他說的明明是“我醒他就得睡,反過來一樣”。
可他是能監視帕特裏克的。
曾經她太信任他,一直沒有往那方面想過。
“一直”?
“你在想什麽?”諸回突然問。
白月直愣愣地盯着帕特裏克的臉。
他們彼此還不清楚對方的異能麽?
重逢之時,諸回就承認過,這種“附身”的操作以前确實做不到……
信任一旦垮掉便是細思極恐,諸回的不同以往的異能,被她之前受開膛手身份沖擊,而忽略掉————一切指向某個呼之欲出的答案————最重要的是,不久前帕特裏克被諸回替換掉的前一刻,對白月說的那句話是:“他能夠靈魂潛入,會不會,他根本就不是諸回?”
她揚起臉,哆嗦着嘴唇顫顫巍巍地說:“你為什麽不會動我呢?”
“還沒意識到嗎?”他湊近白月的臉,似乎白月越害怕他就越高興,“因為你是時空異能者,你是獨一無二的。”
“不,我一個非戰鬥人員,沒有什麽厲害的地方。”白月腿軟得難以站穩,強撐着往後退。
面前的諸回笑得更愉悅,仿佛比記憶中少年還要開朗,和時下的境況形成了可怖的反差。
“看來,還得逼你一把啊。”
他不容置疑地靠近,投下的陰影令白月感到無比的瘆人。
“美味的,你的恐懼。”冰涼的手指覆上了她慘白的臉,耳畔的吐息是魔鬼的低語,“我沒有對你故意隐瞞,你卻才發現,真是信任我啊……”
……
微曦的倫敦城已經開始了一天的運作,馬車和蒸汽機都開動起來,敲窗人手執長竿喚醒須準時早起的晨工,在十月初的倫敦的冷空氣和霧霾裏匆匆奔走,沒人有多餘的精力去在乎旁人,比如街角一名裹着披肩和頭巾,拎着只大皮箱,邊走邊哭泣的黑發女子。
白月幾乎是機械地支撐着自己邁步,向着遠離貝爾格萊維亞區的方向去。
按理說頭巾遮不住她的臉,但她現在一路都幾乎在不停低頭抹淚,而且通勤的路人顯然忙碌無比。
不,不行,悲傷不是自己都不過了的理由,白月深吸一口氣止住大哭出來的沖動,走到路牌下仰頭去看,她必須先弄到錢。
她是匆忙間逃出來的。
先找到當鋪換點錢,至少要想辦法撐到異能恢複,再開蟲洞回家,哪怕諸回已經……
想到這裏,淚水又止不住地湧出。
諸回,諸回他早就……
他早就死了。
有的事情,能發生一次就能發生兩次。
就像二十一世紀的入侵者,可以不止一種一樣。
以及,可以附身一次,就可以有兩次。
那些吃人生命力的異界怪物,在入侵地球之前曾經和另一族群發生戰争并取得勝利,姑且将失敗方稱之為恐食鬼吧,一種以人類恐懼為食的存在,和人類世界存在很長時間的精神上的連通。
世界之門打開前,它們在人類世界的表現形式可以是佛教中的羅剎、yisilan教中的易蔔劣斯、基督教中的撒旦……
戰敗的恐食鬼的一個幸存者(幸存鬼),通過世界之門來到地球,即使“它”是敗将,也足以對付一無所知的人類。
而且“它”足夠好運地遇到了契合的容器:諸回。
“它”取代了諸回的靈魂。
也就是說,在世界之門的戰争開始之前,諸回已經……
“諸回”向她“坦白”當然不可能是良心發現,他只想欣賞自己的痛苦趁機控制自己!
她不記得自己墜入恐食鬼的陷阱後,是什麽感覺了,只記得要逃,逃出他的領域。
帕特裏克和他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而白月則是秋後的螞蚱,蹦達不了幾天的那種。
“我希望你們在要緊關頭,還能記得逃跑就好。”在世界之門開戰前,負責帶領異能者的軍人見都是素人,最終只囑托了這一句。
諸回死了,所有人都将奪舍的恐食鬼當成他,沒人知道那個同伴已經消失……
白月回憶起十年前他們初見的時候,在故鄉的校園裏,諸回就從遠處走到近前,帶着微笑和陽光,那以為的日常原是無常。
她跌跌撞撞徘徊在十九世紀的倫敦街頭,十年的風吹得帶淚的面頰冰涼刺痛。
眷往昔,斷人腸。
作者有話要說:【1】出自雪萊詩選上一章沒有內容,先鎖着。
原計劃是修文修得多了一章,想重發一次,結果發現太麻煩了,就在這文的基礎上改吧,等我慢慢慢修好前面的,正好多出來的那章能把鎖掉的章節占了。
還沒忙完,先發着,寫完就發,三次元事情一籮筐,我發現自己遲早得變成鴿子精(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