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屋檐下的開膛手(二)
“初次見到你時,我收到他給的消息沒過多久,要我‘養着你’,”帕特裏克扶住有些站立艱難的白月,慢慢在沙發上坐下,“在這裏出現一個你這樣的中國女性是非常罕見的事情,不過我早就做了心裏準備,認為你和他是一樣的存在,外表如何都不奇怪。
“在你來之前我已經試過了能想到的自殘自殺或自首方法,失敗得徹徹底底……他以前作案都是暗中的,受害人仿佛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掀不起波瀾便歸于無蹤,只有我知道……在你到的那夜,是他第一次采取這樣高調的手段。
“實不相瞞,我最早的那幾天說是外出,其實是暗中監視你,就在正對的街邊的房子盯着你別出去。我覺得,我無法阻止身體裏的他,但或許能夠對付處于另一個體的你。
“我當然沒有底,但我知道不去試真就什麽都不可能了。一周後我主動叫你一起出去,其實是因為那天是傭人上門打掃衛生的日子,我又有需要離開的事情,擔心即将和你獨處的傭人的安危才把你一起帶走。
“原本是想把自己全然封閉起來,可是他會用我的身體,他還需要我的身份,所以一些人際關系還是沒能斷完,我不做他會去做,仆人也是他聘的,我趕一個他就招一個,慢慢這麽穩定了下來,維持在了針尖上的平衡中。”
白月後知後覺:“那你說要帶我去鄉下別墅……”
“我那天沒能在白天醒來,但是我知道是他強行壓下了我,我以為他要在白天做什麽,一直在嘗試搶回身體,在臨近成功的時候我聽見了他在和妓(和諧)女說話,以為他在物色‘獵物’,情急之下想到以招待為由帶你離開倫敦城去人煙稀少的鄉下,我本來是想借此長住鄉下的,人少的地方可能會減少傷亡……改變的契機是在萊姆豪斯,你生氣的時候。”
“我……我當時應該是由于安眠藥的戒斷反應,造成人易激動才……”
“不,你的怒火沒有錯,我在那個時候才意識到你真的是和他不同的,你是有血有肉的人。”帕特裏克說着站起身,複雜地直視中國少女發紅的眼睛。
“結合先前的相處細節,在和你正式相識後,我終于明白你也,只是被他蒙騙的無辜之人。雖不知你與他的具體過往,也不知他和你分開後的事,但能肯定你非常信任他,以為他是個你記憶中的好人。”
語畢英倫青年微整衣冠,然後朝向白月,姿勢挺直地單膝下跪:“我必須對你道歉。”
白月吓得連忙站起來去拉他:“不,不是,你這……”
帕特裏克不為所動地抓住了她慌亂的手:“我說過,我在利用你。”
白月這下又吓得連忙把手抽回來,結果他沒動讓她一時也沒辦法動。
“你利用我什麽?那個潛入工廠嗎?我是自己願意的……”
“我曾為了不傷害別人而自殺,但是,察覺到你身處魔窟而不自知的時候,我想的竟然不是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而是企圖利用你去對付他……我因此取消長住鄉下的計劃,在工廠被他們察覺并跟蹤,其實是我故意松懈的,目的是,制造一個驅使你用異能進入他私人房間的機會,我猜過那裏有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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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自身思維會被監視,所以我無法直白的去想去做,只能用一些不經意的靈感在他做出反應之前,來自己的影響行為,于是造成了你被迫傳送進入房間的局面,以至于,引出了今日。”
“……”
白月聽他說完這一切,沉默了半晌,最後仿佛枯葉一樣無力地落回座位:“帕特裏克,這哪是你的錯,你只能以這種方式告訴我啊……如果你不這麽做,我至今都還會被蒙騙着,甚至還将他帶回故鄉!我該感謝你才是啊!”
“我……”他動了一下唇,終究找不到詞句而作罷。
驟然挑開血淋淋的翻天覆地的真相,一切的也就一個夜晚。開膛手沒有放過他們任何一個,他有多痛苦,此刻她并不差。
白月突然擡起頭,幾欲崩潰般聲嘶力竭地大喊:“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啊!”
用的是中文,但是有的表達并無語言隔閡。
她閉上眼睛,回憶起那段平凡的卻又是最寶貴的歲月。她還記得初次見到諸回時他還沒自己高,很清秀的一個小少年,讓人看着就舒服,能一掃開學苦惱的那種。
很有禮貌也不愛抱怨,從不像白月那樣對一堆作業罵罵咧咧,還脾氣很好地給她順毛。初到青春期的女孩子又比男孩子成熟,在白月開始傷春悲秋時他卻有點出乎意料的單(純)純(情)。
比如,他從來彬彬有禮。
學校裏總有少男少女把髒話黃(和諧)腔當成熟,在這種環境下白月最初遇到從不說髒話的諸回時,是意外的:在大染缸裏她也學了點難聽的口癖惹家長生氣。于是在逐漸熟識的來往中,白月實在不好意思,慢慢地硬是全改了。
又比如,他親近小動物。
放假時白月發現他會去照顧流浪動物,作為一個把擡杠當成熟的真.中二少女,白月當場給他說流浪貓會捕捉對人有益的鳥類:“貓是生命,被貓吃的鳥就不是了?”
諸回很坦然地回答:“其實這些貓狗是要送到救助站給人領養的,我只是來幫忙提前記錄,不是一時興起……再說,他們本就是遺棄者弄出來的,喂飽它們,捕鳥和傷人行為不也減少了嗎?”
白月:是我格局小了……
他把一只小狗抱起來,被狗追過的白月下意識地東躲西藏。
“瞧你慌的!都吓到它了!哈哈……”
她至今伸出手都仿佛能觸摸到那時溫暖的陽光,抱着小狗的少年樂不可支,午後的時光就這麽匆匆過去。
……
在他身上,有她心中很珍貴的東西。
————那是随着青春期的進行,高中過重的學業壓力,壓得她越來越疲乏和內向的時候。
她朋友一向不多,又是個很害怕不合群的人,比如別人課間、集體活動、用餐什麽的都要結伴,她就很怕自己會單着,所以硬着頭皮也要纏上閨蜜一起(至于為什麽不跟諸回一起:是想被抓早戀的教導主任誤會然後請喝茶嗎?):閨蜜又不止她一個閨蜜,但白月同班的閨蜜就真的只有她一個,她怕自己成為落單的那個。
因為她小時候真的經歷過沒朋友的時光,一個人在大大小小的團體中手足無措。
或許人确實要用一生治愈童年,所以她如願沒讓自己“落單”時,看見有像她小時候那樣形單影只的同學存在時,竟然下意識地慶幸不是自己,過後又開始瘋狂代入得壓抑。
那樣太可怕了,不是嗎?
也正因此,白月注意到了諸回的舉動。
升入高中的少年已經是比她快高一個頭的程度了,人緣挺不錯(比她好得多),健氣,陽光。
在團體活動中,大部分人都沉浸在與身邊好友的交流時,他會注意到被集體忽略的人的感受,并主動帶那個人參與進來,讓集體的歡愉輻射到那個人。
白月這才從代入的壓抑中解脫,諸回其實沒刻意去做什麽,他只是主動叫上那個同學一起玩,并在談笑時有記得多了一個人。
可是她是經歷過那個同學的處境的人,她知道那個時候的自己表面再不在乎,心裏卻是多麽渴望出現一個諸回這樣的人。
那真的會成為心裏的一束光,可惜她兒時沒有遇到那束光,直到這一刻,盤踞童年許久的黑暗真的被驅散了:曾經渴求的那樣一個人早已在她生活之中。
白月站在閨蜜身邊遠遠地看着他,能交到這個朋友,她是真的很高興。
“後來我們去了不同的大學,但是未來有比電話更方便的聯絡方式,無論隔多遠都可以随時随地交談和留言,假期回到家鄉也有聚會,曾經的友情就這樣持續着……後來就是異界怪物入侵,我們兩個都被征召前往位于南半球荒野的‘世界之門’,戰場上他遇到危機情況,慌亂中我把他推進了蟲洞……就是連通兩個不同時空的通道,然後便是我來找他的事情了。”
回憶越美好就越殘忍,像是在心口割下深淺不一的刀痕,她說完這些,已是無力再聲嘶力竭,只是頹然地,沒有焦距地看着眼前虛無的空氣:“要怎樣這樣的人會做出那樣的事情?我認識他這麽多年了啊,他是什麽人,我再蠢都摸清楚了……”
身邊的沙發塌陷下去,帕特裏克在她身邊坐下,他沒有看向她,而是循着她的目光去尋找落腳點,但最後綠眼睛也沒能找到那個支起中國少女眼神的點。
“你需要什麽?安慰、傾聽,或者送你去安全的遠離‘他’的地方,直到你可以回故鄉,我都願意盡力去做。”他思考着,聲音沙啞,“假如你要、你能殺死我,我會無比感激,只要他一起下地獄,我與之一道也無所謂。”
他板正地、堅定地、像是描述毫無關系的事情一樣對她說話,一邊像是對柔弱的女子盡本分的同情與善心,一邊又像是對獨立的男子呈現信任的知會。
兩人并肩而坐,白月稍微松點力就能把身體的重量靠在他的肩膀上,被認為更脆弱的人可以得到依靠。但,他“是”開膛手,這麽想着,白月僵硬地維持距離。
他說:“我無法對他的變化做出解釋。”
白月搖頭:“你不需要做出解釋,因為你不知道有變化。”
“我能為你做什麽?”
“謝謝你,我認為我想安靜一下,但是我希望你能留在我的視線範圍內,因為看不見的‘你’更危險。”她疲乏地揉着眉腳,垂下頭時黑色的長發像瀑布一樣傾洩。
一如這局面一樣理不清。
他就這麽陪在她身邊,什麽都沒做,什麽都無法做。
夜色的到來是無可避免的,“他”要來了……失去意識前,帕特裏克突然靠近,低頭在白月耳邊說了一句話。
而白月未來得及消化,他的蘇醒已稍縱即逝。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想存稿的結果手滑發出來了,不過這個月接下來應該就只有存稿沒有更新了,一是我有點事情維持不了速度,二是我想在一月初申簽,到時候無論成不成功都會努力更新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