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屋檐下的開膛手(一)
白月已經記不清是怎麽離開那個“砧板”了。
她是怎麽回去的呢?
是像他以往的“傑作”那樣,如同沒有任何生命特征的物件一樣被拎起來,再像是抛屍那般被帶走?是否由于情感和視覺的雙重刺激,大腦為了自我保護而直接封閉了這段感知?
她感覺睜開眼也只能看見各種顏色扭曲糾葛,恍若回到了童年時代路過的一個車禍現場,一旁有人在說“真慘啊!腦袋都被壓碎了!”,母親急忙擋住她的眼睛,可是那雙擋住自己的手卻變得透明!
媽媽,這樣可怕的場面看了是不是會睡不着?你怎麽擋不住啊?
她睜大屬于孩童的眼睛去看母親焦急的臉,可是母親的臉也開始變得透明,遮不住後面……
回憶的畫面終于在她被怎麽也挪不開的視線逼瘋之前消散,白月的神識回到現實:為了逃避現實,她差一點陷入了夢魇,而事實上就算陷入夢魇也有醒來、必須去面對的時刻。
她被諸回放了下來,在他面前扶着牆還能站穩。
“幫我洗幹淨。”他的語氣像往常一樣輕快熱絡,把冰冷的匕首塞到她手裏,“你看,這不是能拿穩嘛。”
他還幫忙開了水龍頭,便再沒管她轉身離去。
白月舉着匕首維持沖洗的動作就沒變過,她不知道持續了多久,也不知道她洗的究竟是兇器,還是她自己的手。
她能感覺到開膛手施加在她身上的束縛還在,宛若沉重的枷鎖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事後的恐懼永遠是最直白而且最殘忍的,這兩個月在的維多利亞時代的生活像倒放一樣在她眼前劃過。一切點滴都細思恐極,而且無法控制不去想。
她到的那天,那雙剛剛了解一條人命的手,那雙反複捅進活生生的肉(和諧)體的手,那雙抛屍、又脫下濺滿人血的外套的手,就是這麽伸出來迎接沉浸于重逢之喜中的她。
然後她跟着開膛手回了家,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烹饪吃飯……白月想到這胃裏又是一陣翻江倒海,諸回有一百種辦法把安眠藥加進她的晚餐,還有那“夜宵”……
眼前又出現了那雙手,将早已看不出血跡的匕首從她被涼水浸得發紅的手裏拿走。
Advertisement
白月擡起頭,看了來者一眼又立馬低下去:“帕,帕特裏克!”
仿佛大地在旋轉,終于支撐不住倒在了他懷裏。
憑心而論她是真的不想這麽做,畢竟依然是這具做出那些事的軀殼,然而長時間未眠的身體,即使由于激動而沒有睡意,卻規避不了疲憊與乏力感,而且,至少這麽做可以不用看見他的臉。
“白月……”他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強壓顫意,“你都……”
“先別說那個!”她感覺自己終于能自由活動,又強行從他懷裏支撐起來,“先讓我吐出來!”
天光還未明亮,沒消化完來得及————那吃進去的是人肉啊!
帕特裏克把她扶到廁所,又去廚房取了個勺子:“張嘴,我給你催吐。”
冰涼的匙柄捅進喉嚨裏,白月跪在馬桶邊,最後吐得只有酸水。
“……繼,繼續。”她抹了把生理性的淚水,不顧咽喉的脹痛要求道。
帕特裏克搖頭,将倒好的水遞給她:“做到這個程度早就夠了。”
“那是人肉,人的腎髒!”白月尖叫起來,“他騙我吃下去了!”
“能吐的已經吐了,在這麽下去只能傷害到自己!”青年有力地按住了激動的女子,強硬地把水塞到手裏。
“……”
白月空洞地看了他的臉一陣,默默地開始漱口。
“你怎麽這麽熟練啊?”現在冷靜下來,她感覺自己簡直五髒六腑都要被吐出來。
“我流落的那兩年,餓極了曾吃過不能吃的,要不是有人給我催吐我早沒了。”
她簡單地收拾好自己,還未直起身,又突然聽見帕特裏克給她道歉:“對不起……”
白月擡頭去看他。
他繼續說:“我都知道,但是我只要一有露骨的暴露或自殺想法,就會失去身體控制權,他能監視我,所以,對不起。”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不用對此抱歉。”
“不,我有。”他閉上眼睛狠狠地揉着太陽穴,講述起了“死而複生”後的十年,“我在利用你……”
那個時候的東海格特公墓,對死亡的恐懼讓年幼的帕特裏克想都沒想便接受了諸回的“饋贈”。
回家後母親抱着他哭泣,問他這兩年的經歷,他想說出來,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出聲。
明明先前試過嗓子已經恢複了啊……
張嘴卻又無法回答的情況被母親歸因于太累太害怕,沒再問他的過往,她的當然能知道孩子被綁架又被轉手的可憐。于是帕特裏克歸家後的生活便逐漸走上正軌,他發現自己除了沒法提起那段經歷外什麽都沒變,也就漸漸把公墓的事情當成了一個夢。
變化在那個時候出現。
“仙蒂”————一只白色的貴賓犬,斯特林家的寵物,兩年過去它已經不認識他了。
經過不懈努力,帕特裏克終于又能撫摸它,便常常和小狗一起玩,以找回記憶中的美好感覺來抵消痛苦的經歷。然後在某一個夜晚,他獨自在房間裏撫摸着仙蒂柔軟的毛發,不知不覺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帕特裏克看見小小的貴賓犬躺在身邊,而自己的雙手似乎有點不舒服:保持着掐握的形态,僵硬得一伸直手指就發疼。
視線從手上殘留的幾根白毛下移到地上的仙蒂,它緊閉雙眼,嘴未合攏,四肢無力地耷拉着。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的帕特裏克哭着找到母親,想告訴她自己掐死了仙蒂,應當被懲罰,可是他怎麽也說不出來,只能發出哭泣的聲音,家人也只當他因為寵物狗的猝死而難過。
第二天,帕特裏克親手埋葬了小狗,回家時發現自己的繪本裏面添了陌生的字跡:一個小禮物,提醒你別忘了我。
他提筆留言:你是誰?
一覺過後他收到回複:你早就接納了的。
不,不。
帕特裏克這才意識到,他那條饋贈而來的生命,或許要用更珍貴的東西去換。
一經交易,不得退貨。
進入公學就讀後接觸的人豐富起來,他外表并非強壯型,又是個“暴發戶”出身,總有同齡人對他心高氣傲。
但是不僅是文化課,帕特裏克的體育也出奇地比他們好,仿佛那兩年的身體損傷不存在。
自覺丢大臉的同學想辦法挖出了他的過去私自造謠,帕特裏克确實很生氣,但他真的沒想過他死……
同學的遺體從泰晤士河東段中被打撈出來,他沒受到懷疑,因為沒有誰相信他膽子大到半夜坦然出沒東區,還是有太平間的地方。
可是帕特裏克知道,“他”确實有。
是你嗎?他給“自己”留言“是呀,再找威爾怎麽樣?”
這不是唯一一次。
在收到被他千叮萬囑過安全問題的朋友的“意外”死訊後,帕特裏克是真的想去自首,卻一次次搶奪身體失敗。
他開始孤僻,不再敢和他人多交流,社交活動能推就推,父母對他充滿失而複得的珍惜,由着他來。
把自己封閉起來,不要靠近他人……
但總有人主動找上他。
追求新潮的富家小姐,在他全程當背景板的舞會上還是注意到了他。
帕特裏克離開的時候被獨自攔在了花園裏,本想惡劣地趕走鼓起勇氣的少女,結果自己不受控制地對她笑了。
恢複意識的時候是第二天,家裏人私下說着不胫而走的流言:克勞利家的女兒瘋了。
他也要瘋了。
你做了什麽!寫下留言時他幾乎力透紙背。
“她瑟瑟發抖的樣子真可愛,只可惜我來不及做出成品。”“他”如此回複。
不,不能。
他知道,從今以後人們茶餘飯後談論起斯特林家的次子,會說那是個怪異孤僻的家夥,年紀輕輕像風燭殘年的老頭子一樣離群索居,社交圈的怪人活該被排斥。
母親來勸告他,他無法解釋只能回以冷漠,父親來管教他,他一狠心自己做惡人把父親氣走。
獨居後确實可以身邊沒人了,可是,“他”會自己找。
那是一天回家的時候,打開門見到了美豔的妓(和諧)女,以及幾條黑色的大狗。
“先生,我等您的時候,看狗狗們餓了,就先喂了……”
他知道“自己”沖上去掐住了她的臉,說:“我有告訴你什麽是狗糧了嗎?”
再取得身體控制權時,帕特裏克幾乎都不出意外了:幾條狗啃食着一堆……她塗着紅色指甲的手還完整。
他拿出手杖槍,對準自己:他确實想活着,但他的存活害死了更多也想活着的人。
他按不下去,再次蘇醒時手裏握着紙條:別做無用功了,收拾幹淨!
他爬上高樓,又再次被迫睡去。
他走到河邊,依舊前進不了。
他打算去蘇格蘭廠搞事,結果這次門都邁不出去。
然後是服毒、卧軌……能想到自殺方法,從來都是冒出苗頭就被“他”阻止。一睡一醒地折騰了好多天,最終他也只有看着報紙上失蹤案的份。
帕特裏克已然明白,他用來換回他的性命的東西,比性命還要珍貴。
“先等一下好嗎……”聽着他講述恐怖的過往,白月覺得要瘋掉的人一定還得算上她,“帕特裏克,求求你讓我緩沖一下再講!”
随後她反複地喃喃自語,像在給帕特裏克說,更像在給自己說:“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啊……”
“對不起,我終于得以說起這段從未提起過的事情,沒能顧及到你……”
白月猛地低下頭捂住臉:“二十一世紀的中國學校是男女混合的,所有孩子到了年齡都要接受九年義務教育,我就是那個時候認識諸回的————雖然哪裏都有隐藏的壞人,但諸回他确實是最不像的那個啊!”
“他真的……從道德來講,我其實算是自愧不如的那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寫這章的時候是晚上,我不知道看的人怕不怕,我自己居然怕了……
男主身體是潔的,克勞利小姐發瘋不是因為強jian另外這個月事情多起來了,我接下來更新可能一周也就一兩章,十二月最後一周和一月初還有可能斷更(誰叫我存不住稿寫了就發)預計一月後恢複速度。
也想去嘗試簽約,不過要等到忙完這個月再試(如果決定了,會把這個月寫的文先攢起來等一月簽了再發,會說的,不過估計會被拒吧)
這章果然又沒寫完,下章還是老白老帕關于回哥的回憶,會解釋一些前面的情節,至于回哥正式出場争取下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