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狄俄尼索斯
“這邊的調料不太一樣,時間又比較緊,我簡單地切片炒了一盤。”廚房裏短暫的忙碌過後,諸回端着盤子放在白月面前。
“哐”的一聲,瓷器和木桌相觸的聲音在午夜的上層住宅區無比明顯,直接驅趕了白月的心不在焉。
“嗯,謝、謝謝。”她正要動筷子,看見諸回又拿來了一瓶紅酒。
他娴熟地開了瓶:“要一起來點嗎?”
“我不用了。”
諸回也不強求,自己倒上一杯就着下酒菜小酌起來。
“怎麽了?”察覺了注視的目光,他抿了一口擡眼看過來,虹膜在不太明亮的燈光中帶上了幽綠的色澤。
白月咽下已經機械地咀嚼了一會兒的腰片:“你開始喝酒了啊?”
“入鄉随俗吧,感覺還挺不錯。”
白月沒再說下去,她想起在他們還是中學生的時候,總有十多歲的少年人把自己當“大人”,聚會的時候要有酒助興,比如說同學會。
某次諸回正好有事去不了,聽說白月要去後還像個老媽媽一樣“叮囑”:“你可別喝酒啊!”
白月:……
她有點無語:“我和那幾個喝酒的人又玩不到一起,上哪喝去?”
“呃,我是說,注意安全。”
現在看着面前端着深紅液體的異國青年,白月想的當然不是嘲笑他當年不要她喝現在自己卻喜歡,畢竟都成年人了。
她想的是,他現在和那個記憶裏的青澀少年,還有什麽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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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同一個人。
想到這裏白月又忍不住去嘲笑自己,竟然胡思亂想到了這個地步,以前聽說有人不慎染上毒品,後來雖完成戒毒卻也因這段經歷,将過去不起眼的小疑惑無限放大,成天為人處世神經過敏,最後鬧得衆叛親離……說不定,她吃(和諧)精神類藥物上瘾,戒斷反應也搞得她去懷疑多年的好友了?
還是具體在懷疑什麽都說不清的那種呢。
自諷的白月硬是沒想到,“吃(和諧)精神類藥物上瘾”本就是她對諸回懷疑的一部分。
“白月。”對面的諸回喊了她一聲,再次将白月從沉浸的思緒裏拉出來,“點評一下?”
“哦,哦。”她忙又夾了一筷子,食不知味的嘴強行找出了酸辣味,“我覺得,怎麽說呢,味道不錯,但是和我媽媽炒的有點不一樣,肉質上也是。”
“當然了,豬的品種和佐料都不一樣,廚具也不一樣,我能炒出一樣的才怪了。”
“還有,”他接着說,“你還真的不長記性?”
白月連忙正襟危坐:“我我我……”
“我不止一次說過你大晚上的跑出來太危險了吧?還是在東區那種地方,你被分成幾塊都不知道,就算現在警察加大了夜巡密度,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該猖狂的依舊猖狂……”
他說,躲開警察的招數多的是。
他說,倫敦的夜霧是最好的影身庇護。
他說,這個時代遠沒有後世發達的法醫學,警察的調查手段幾乎都局限于走訪目擊者。
他說,性犯罪與妓(和諧)女在巷道中并存,而幫派械鬥鬥争死人家常便飯。
然後他說,這些人如何輕而易舉地躲開警察。
白月瞪着他一張一合的薄唇,一時無法開口說話:為什麽,他這麽熟悉啊?
“所以,”他朝怔住的白月看過來,“你聽了兩句就吓傻了?先前平安無事是你走運,但這好運不可能一直持續,懂了嗎?”
她終于找回了聲音:“懂,懂了……”
手心已經沁出汗了,她低頭看見先前被攥在手裏的衣角都有些變色。
諸回還在繼續說:“我記得之前去那邊的時候,一整牌磚砌的那種住宅區,每戶裏面都住了好幾家人,門要低着頭才能過,女人的呼救聲被聽見了,可是沒人管。”
“哐當!”白月手裏的筷子一滑,敲到了瓷盤。
她趕緊把筷子放好,對諸回扯出一個笑臉:“手滑了,你繼續說吧。”
“所以,隔岸觀火是常态,麻木的民衆沒那麽多好心。”
“我知道了諸回。”白月盡量壓抑住自己的寒意,維持聲線的平穩,“我那麽怕死,你還不了解我?以後一定注意。”
“嗯,知道就好,就別的不說,東區也不利于健康,現在天氣冷了還稍微好點,夏天的時候沒有什麽東西好聞點,我至今記得那路邊的籬笆跟以前農村的雞舍一樣糟糕。”
磚砌的一排擁擠住宅區,女人沒引起注意的呼救,籬笆……白月越串越心驚:她一直記得那天在報紙上看到的新聞記述,開膛手第二次作案地點她是去過……
冥冥之中她感覺到,可能自己察覺了什麽,也已經不敢問出來了。
外套……怎麽從晚上遇到他都沒有?
八月七日,她初來時遇到他也……
“白月,白月?”對面的諸回是熟悉的語氣,他還伸手在她僵硬的臉前晃了晃。
白月揚起臉強顏歡笑:“又怎麽了啊?”
“我的外套落在東區了,走過去有點遠,能不能再傳送一次?”
“好啊。”她連忙點頭,“我只送你過去?”
“你一起啊。”諸回拿來地圖鋪在桌子上,“具體位置在這裏,就是這邊,看過來有個小路,精确估計這個點吧。”
鉛黑色的天空下,永遠彌漫着死氣沉沉的東區的緊鑼密布的建築物的一個的空無一人的陰影中,一前一後走出一對青年男女。
白月現在無比地易受驚,起飛的渡鴉都能叫她瑟縮一下,她不敢去想怪鳥們吃什麽長大,而飛鳥們遁入的虛無,是由一周至少二十四噸一平方英裏的污染物造成的灰霾。
這裏是匮乏與滞後之地,狹窄的道路兩端的牆壁累積着多年的污垢,而更髒的是此地的治安……若是獨行的女子,結局真就猶如夜裏的風雨——下落不明。
“卡在縫隙裏了。”諸回在兩堵臨近的牆頭止步,回頭對白月的笑容優雅迷人無可挑剔,“你要瘦些,進去拿可能更輕松?”
白月剛幫他取出來,就聽見了不屬于子時的嘈雜腳步聲,像是一大群人匆匆向目的地趕去,并且越來越近:hei幫械鬥了?
“這邊。”諸回一把将人拉回陰影中,輕車熟路地帶着她溜出小巷,成功和那些人錯開。
“那些人是什麽?”
“警察。”
兩人說着到了一個稍微開闊點的地方,也就是幾座擁擠的破樓維出個場子,小得白月在夜霧阻礙下都能勉強看清它的規模,中間有個模糊的小雕塑。
白月凝視他的背影,幾乎不敢用力吸氣,即使她感覺自己要窒息了:不是因為不願吸入東區堕落的空氣,而是因為、她剛來的那天也是,一路上其實,都巧妙地避開了其他人:為什麽諸回那麽熟練啊!
現在都過淩晨一點了,正常人都不可能在外面,她跟着諸回往有燈光的地方走……現在會在外面的除了她和諸回,只有不法分子與警察。
空氣壓抑得像是四周擁擠的磚牆都撲了過來,她覺得,自己再這麽沉默下去只有逼瘋她自己:“怎麽突然有這麽多警察?”
對,就這樣尋常地聊天,和以前的相處模式沒什麽不同。
那是諸回啊,這麽多年的好友,換張臉她就能不認了?
諸回沒有轉身,背對着她像是描述一件尋常小事:“應該是他們剛剛接到報案,發現開膛手又下手了。”
此時白月正好走到了路燈照射範圍,她借着光低頭一看————
深色的衣料上,有大塊更深的浸染區域,摸起來也不舒适,要更涼更硬一些。
所有的疑點猶如開閘洩洪般爆發,手裏的外套驀然落地。
“你還真是信任我啊。”他聽見響動,轉身波瀾不驚地看過來,“直到了這一步,才繃不住……你察覺又不敢問出來的樣子真狼狽。”
夜色裏他的皮膚白得像是瓷片,綠色的眼睛正背光時仿佛嵌在深陷眼窩裏的兩簇鬼火。
明明容貌與那個青年絲毫未改,身材依舊勁瘦修長,儀态也保持着紳士的優雅矜貴……但她竟然看出了猙獰。
諸回,諸回就是……
眼看他邁着不急不緩的娴熟步伐向自己走來,白月渾身上抖得像篩子,卻發現自己無法挪動一步,連癱倒下去都做不到。
身體似乎被下了無形的枷鎖,這是他的異能?!
絕望仿若潮水般奔湧上來,渾身似乎被抽離了所有溫度,或許待宰的羔羊都比她好過,因為它不會知道接下來自己的命運,也不會知道自己什麽都做不了。
她心裏又浮現出報紙上描述的慘相:八月七日,一具女屍被發現陳屍東區的【白教堂】,身中三十九刀,其中九刀劃過咽喉,臉部被毆成瘀傷,部分門齒脫落……【八】天後,一位居住在【漢伯寧街】29號的老車夫于其廉價出租公寓的後方【籬笆】裏發現一具女屍,死者是43歲的妓(和諧)女安妮.查.普曼,被割開喉嚨慘遭剖(和諧)腹,腸子被甩到其右肩上,部分子(和諧)宮和腹部的肉被兇手割走。其頸部有明顯的勒痕,腹中女嬰遭利刃嚴重戳刺,據說死前曾【呼救】,但未引起注意……
八月七日,她于午夜降落在白教堂附近的巷道裏,然後她就遇到了諸回,他的外套不知所蹤,根本就不是因為太急迫,而是因為和這件沾滿鮮血的一樣!
是不是,她就會成為明天報紙上的主角之一,而現代的人随着時間流逝也不見她回來,只能搖頭處理成“失蹤”最後“死亡”?
然而諸回根本沒多看她一眼,徑直繞過了她。白月被認知以外的能力定在原地無法動彈,看不見身後的情景,只聽見低啞磁性的青年男音:“十便士一次?”
這個價格并不動人,但奈何即使是夜色的掩蓋,妓(和諧)女也能看見這名“客人”壓低的禮帽下俊美優越的輪廓,以及精致高檔的衣飾,又或者,作為一名在這個點也沒能休息的性工作者,她沒法對任何一門生意說不,而實際上,已經是“不能”說不了。
兩個人拉拉扯扯的走了幾步,仿佛白月不存在一樣停在了她前方幾米開外,妓(和諧)女熱情而賣力地調情,生怕客人聽不見自己的喘息與歡樂,甚至迫不及待伸手去解諸回的皮帶扣————
白月和妓(和諧)女皆是眼前一花,然後白月回過神時,終于由于腥氣的夜風感覺到了自己滿臉冰涼:她臉上已經累積橫流的淚水。
而妓(和諧)女再也回不過神了,從白月的角度幾乎只能看見背光的剪影,只有刀刃的寒光無比清晰,深深地沒入了女性柔弱的脖頸。
可憐的她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這麽栽倒在地上,諸回彎下腰,尖刀對準女人還未合眼的臉。
白月只能眨眼,不能閉眼也不能轉向別處,所以她只有眼睜睜地看着,女屍的臉被反複地劃破,間或有“小碎肉”掉下來。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面目全非的頭才被放過,那地獄來的刀刃又狠狠地沒入了胸腹部,并直直往下拉。
夜色中,只能看見那具屍體從中間被破開,一些較大的“肉塊”被取了出來……
倫敦霧氣更甚,哪怕夜栖的食腐之鳥也看不真切這場開膛破肚了,也許天亮以後它們會覺得這件食物更像人類的,因為它被被切割得如同市場上的豬。
而她呢?即使并不能看清楚具體的血肉,白月也是一陣排山倒海的反胃感:她吃的“夜宵”究竟是……
————為什麽諸回就是開膛手!!!
作者有話要說:終于寫到這裏了……我想歇歇(比如可能周末不更什麽的)……
一句話簡介裏面的三個人:開膛手,英倫貴族,時空旅人。主角寫的三個人:老白老帕和回哥,時空旅人當然是老白,英倫貴族也只有老帕,所以開膛手只能是……
其實最初就是以開膛手開始構思故事,結果越扯越遠,有了現在的跨時空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