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霧中的漢伯寧街
白月扶了扶帽子,跟着視野裏的下半截灰西服返回了馬車的位置。
不過那裏多了個人,由于帽子的阻礙她只能看到這人不瘦弱也不發福,穿着藍色高領(他不熱?)類似燕尾服的上衣和白褲子,正在對車夫說着什麽。
随着距離拉進白月聽見了為什麽停在此處之類的問話,再看了看他寬腰帶上形狀眼熟的小皮包,明白過來這是一名執勤的警察。
作為一個穿越者,白月這不折不扣的偷渡黑戶下意識地緊張。
以及,這個時代也要查亂停亂放嗎?
萬幸帕特裏克先一步上前與警察交談,其優雅的談吐和貴族(穿得好)的氣質成功讓警察好說話地離開了。
兩人上了馬車,行駛帶來的晃動感很快便明顯起來。
原以為接下來依舊是相對無言地坐着,帕特裏克卻主動打破了沉默:“現在我們回去了。”
他繼續一邊思忖一邊問:“我返回的時候聽見一對母女在感謝你,請問發生了什麽嗎?”
“我看見有男人冒充她的丈夫要強行帶她走,就過去告訴男人他要替妻子賠我錢,于是男人就放棄跑了。”
“不錯的行為……”他修長白皙的指尖慢慢敲擊在扶手上,響聲淹沒于馬車的動靜裏,“你怎麽知道他們不是夫妻?”
白月其實還在糾結她到底被小孩子投喂了什麽,被帕特裏克一問,便下意識地答出心裏所想:“難道是夫妻就可以打罵?”
她對西方女權運動只略聽過一些,好像二十世紀燈塔國的女性才勉強争取到選舉權。從這裏婦女束腰束得就像同時代纏足的中國婦女一樣的現象看,女性權益應該……總之,她想當地人很可能真的覺得,是夫妻關系就完全可以打罵妻子。
帕特裏克擡頭看了她一眼:“當然不可以,家庭不該成為犯罪的庇護所。只是想問問你以前見過這些情況嗎?”
白月有些莫名其妙地撓頭:“現實中是第一次親眼所見……”
她突然看見了自己的裙擺:“對不起!我把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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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無妨,不必放在心上。”帕特裏克看了眼淺色的克裏諾萊特式長裙上沾染的髒污,一個不習慣這麽穿的人在東區那邊路上走,得到這樣的效果是再正常不過了,事實上習慣了結果也一樣,“我會送到洗衣鋪去。”
他的話似乎多了點,又主動問起了白月對東區之行的感受。
白月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說:“其實我算是第一次來,我很意外,如此富裕的國家竟然在中心存在這樣的地方,并且還很大。”
現代英國是高福利社會,當然也是因為它發達國家有錢,但是十九世紀的真.大英帝國不是該比二十一世紀的“帶嘤弟國”風光得多嗎?
“財富确實多的很。”帕特裏克罕見地笑了一下,“不過呢都是開拓者們自己掙的。”
白月怎麽看怎麽覺得他的笑帶着諷刺意味。
之後她覺得,這位上流紳士可能真的在諷刺。
因為回去後她依舊無所事事,娛樂只有看書,原諒她并不太習慣這個時期的英文書,一本《奧利弗·崔斯特》都讓她拼了半天才明白是本小說,再盯了作者名老久終于把其中譯名對上了:查爾斯·約翰·赫芬姆·狄更斯(重點)。
寫“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的那位十九世紀偉大的小說家!白月就算沒細讀過他的大作,也了解這位大師對當時社會現象的深刻揭露與批判。
簡單翻了翻,白月慢慢聯系到此作的中譯名————《霧都孤兒》,顯然帕特裏克讀得很細致,裏面有不少字體漂亮的批注,傾向于花體字,也就是說習慣衡水體的白月看不太懂……
她起身又在書架上找自己聽聞過的書,發現了夏洛蒂.勃朗特的名字,還有顯然被精心閱讀批注過的大部頭外文書籍(她猜是法語)《Les Misérables》,皆保存如初。
在能認出來的小說中,都是以巨大階級割裂為基調的著作,并且能看出帕特裏克對其的興趣。
時下的流行嗎?
……
夜幕降臨,白月等到了終于蘇醒的諸回給她帶來日報。
今天這份報紙上,講了警方對一周前發生的白教堂兇殺案的調查情況。
迷霧重重,毫無進展。
“諸回,暫時還是別在晚上出去了……”白月放下報紙,擔憂地對諸回說,“或者帶我一起,休息差不多一個星期了,這裏懸案未決,我擔心……”
“白月。”他拿起外出的帽子戴好,一邊整理一邊對她說,“今天你和他出去,也看見了外面是怎麽一個情況,你自身又是非戰鬥人員,加上能力還在回複……夜裏還是待在住所更安全。”
見他駁回一同出門的提議還直接無視了別出門的要求,白月有點急:“我的能力怎麽就非戰鬥了,我回複了點,跟別人打我直接把刀尖傳送到他腦子……喂,別一臉不信!”
“等還能時空旅行再說吧!”諸回利用身高優勢按住她的頭将其往裏一推,關好房門大步流星地離去。
不服!
白月滿臉寫着不服(雖然沒人看)地在沙發上坐下,諸回次次都拿這個來堵她!
嫌棄不能打是不是,她要沒點本事能從戰場上活下來!她擔心他還不行?
她可是時間與空間的異能者,就算只回複一點點也不是吃素的……這麽想着,白月開始調動體內能量,想看看自己能做到哪個程度。
然而她最後也沒能試出個結果,因為白天東區孩子投喂的那份謝禮沒有放過她。
白月拉肚子了。
感謝“廁所革命”,這真是十九世紀最偉大的發明————
如今(有錢人家的)馬桶已經和現代的很相似了,“s”型管道和有儲水箱的設計,加上卷紙的出現,讓白月腸胃的痛苦不至于雪上加霜。
她扶着牆出了廁所,給自己弄了點溫水再從行禮包裏找出了抗生素:這裏可沒有如此厲害的藥物。
治好自己後,白月失眠了。
這是她到來的第八個夜晚,往常一沾枕頭就睡的良好睡眠沒了,她硬躺在床上清醒得不得了,甚至有點焦躁。
心神不寧,輾轉難眠。
她聽着屋外傳來聒噪的蟲鳴,在另一邊的東區,夜晚也會是這樣嗎?
諸回……
白月突然撐着坐起來,她十分清醒,也十分不安,她要出去找她唯一的同伴。
異能是有的,在外面遇到麻煩的話,跑路完全夠了。
她這麽想着就這麽做了,先是換上不用裙撐的居家型裙裝,別了夾子固定形态,拿上大檐帽從側門溜了出去。
去哪裏?
諸回說過他這幾天都在海德公園那邊,但不是一整晚,若是當夜海德公園沒感應到能量碎片,就會考慮到東區白月的降落點附近查找。
所以白月才這麽不安,她回想着白天坐馬車的路線,調動着輕微空間能力将自己沿途傳送了過去————由于不太認識具體方位,加之能力有限,她只能把自己從街頭往街尾的地方傳送,怕被人看到超自然現象的表現是她很像在做賊。
這會兒都淩晨了,倫敦城蒙在森然的霧氣中,一路上倒不是想象中的空寂:流民樣的人們在游蕩,男女老少都有。
她不知不覺就沿途找到了白天經過的東區邊界,然後遇見了白日裏的那個孩子。
準确地說是那個孩子從她帽子和下颚的剪影認出了她。
“是白天那位善良美麗的夫人……嗚嗚……”瘦小的孩子委屈地哭了出來。
白月見她一個人游蕩,但白天明明聽見她和媽媽有地方住:“小貝蒂?你媽媽呢?”
小孩子哭得更大聲了:“嗚嗚爸爸喝了很多酒回來,媽媽把我趕出來了,我聽見爸爸在打媽媽所以不敢回家……”
白月聽得心裏一緊,她很小的時候就讀過高爾基的《童年》,翻譯腔文字讀起來困難,但家暴酗酒的部分映像深刻。
她想了想牽起了孩子:“那我送你回家,如果你爸爸還在的話,我會阻止他。”
一路上白月從孩子那裏得知,她住在漢伯寧街一帶,母親已經懷孕了,父親是個又瘦又兇的男人。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很快來到了“家”門前,這是唯一的入口,成年人要彎腰才能進去,有個一米左右的寬度————和另一個“家”的門緊挨着。
味道……白月只能盡量不去想具體來源。
“小貝蒂!”那個枯瘦的女人将孩子摟在懷裏,昏暗的光線也掩蓋不住她的萎靡,“他已經出去了,快去睡覺……”
“感謝您,夫人,可我真的拿不出報答您的東西……”女人不停地對她彎腰。
“不不不我沒做什麽。”白月想了想,“你懷孕被丈夫打,可以告訴警察嗎?”
“好心的夫人,請不要告訴警察!”她仿佛聽見了什麽可怕的事情一樣苦苦哀求。
“我沒有傷害你的意思……”
“我知道,可是沒了他我養不活自己和孩子……”
白月被這個女人千恩萬謝着送離這片住宅入口區,然後有人找到了她。
是帕特裏克而不是諸回。
青年紳士反常地只着一件襯衣,深金色的頭發也有着被風吹的痕跡,在薄涼的夜霧裏尚帶着幾分熱氣。
就像是匆忙而劇烈地奔跑過。
“帕特裏克?”白月很詫異,“你這是……”
“原來你在這裏。”他淺綠色的眼睛打量着白月,沒來由地說了一句。
“你在找我嗎?”
“女士獨身出現在夜晚的這裏不是明智的選擇,請同我一道回去吧。”
白月有些愧疚地跟上:“抱歉是我添麻煩了,我還以為現在醒着的不是你。”
她一直沒了解過帕特裏克和諸回的關系,而現在從帕特裏克急匆匆跑來找她的舉動看,他們的關系看來不錯,因為帕特裏克似乎對她的人身安全很緊張。
作者有話要說:感覺主線目前還不太明朗……不過愛情線也可以算主線的一個,至于劇情線的話前期是從知道得最少的女主視角展開,所以有些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