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倫敦東區
今天倫敦的天空是毫無新意的灰色,但白月倒有點新的事做。
“請換上這些衣服,我會等你一道外出。”
英倫青年将一整套衣飾交給她,并一道交付了外出的消息:“只是我需要‘不獨自出行’,你和我一道乘車即可。”
“好的,帕特裏克。”
白月沒有多問一個來歷不明的東方人出門會不會被查證,因為她看見帕特裏克給她的衣飾中有一個帶紗的大沿帽,其作用不言而喻。
好了,現在是八月中旬,經典的盛夏,就算它倫敦是溫帶海洋性氣候也改變不了這是在夏天,白天溫度有二十左右的事實。
衆所周知如果在中國,這氣溫是天堂般的舒适————因為她會穿短袖短褲。
再來看看維多利亞時代的紳士帕特裏克先生為女士提供的夏季外出常服:領口足以一絲不茍地遮住脖子根部(她是不是該謝天謝地不是高領),長袖,并且是有大泡泡袖的長袖,能遮住手腕的長袖,材料倒是輕薄純棉,可是它有足足好幾層!
唯一有夏日特色的,是它通體淺色繡着開在夏天的小花……
感嘆完維多利亞時代衣裙用料的實在,白月也幹不出抱怨這樣穿很熱的事,因為吃人嘴軟,而且帕特裏克他自己也穿着全套淺灰色西服捂的嚴實(真是和這天色相得益彰)。
她回到卧室,把又重又大的衣服們在床上堆出小山,然後從裏面扒出一件有點硬的衣服:白月認知中它形狀挺像沒肩帶的背心,又略像加長版腰封……傳說中的束腰?!
天啊這些天在帕特裏克面前穿的都是寬松衣服,所以他沒看出來自己的腰圍穿不穿得上嗎!
提出抗議前白月還想着或許能穿,因為這束腰的緊身胸衣做得實在精致,且她本就比較苗條……才怪,她再苗條,也是在現代中國女性的正常範圍內,這玩意兒穿上等于硬勒還勒不動。
更慘烈的是,緊身胸衣最細的那裏她死命勒才勉強合攏時,胸和臀部空了出來……
最後白月也沒能穿上,只穿了現代內衣,加一件襯裙便把這件厚重的大裙子套上了。
幸好它還配有腰帶,系緊後白月拖着過長的後擺,終于明白那個奇形怪狀的裙撐該怎麽用了:歐洲似乎在某個時期流行“大屁股”女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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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諒白月沒研究過英國時尚史————現在是1888年,在五年前裙墊重新流行開來,大家愛穿新型克裏諾萊特式長裙,就是裙撐只有後半身,撐起幾乎和腰呈九十度的“翹臀”……萬幸這時候已經不流行拖地了,只要白月穿上“巴斯爾裙撐”,身上的裙子就會回到剛剛及地的長度。
于是在帕特裏克.斯特林先生眼裏,會就見到一個東方女子束手束腳地走到他面前,應該說是少女更恰當,因為她的臉還有些圓乎乎的,眼睛也飽滿靈動,暖白的膚色稍微和這裏的人有差異但也帶着紅潤健康的氣色,活像清麗可人的玩偶娃娃————于是他不禁為自己要她扮做已婚婦女的成功概率感到懷疑,視線下移到她的身體,就更懷疑了。
“抱歉,束腰的那個我實在是不合身……”白月見他一言不發地打量自己,有些拘謹地賠笑。
“無妨……”他搖頭又若有所思地看了她片刻,“你在肩部等上半身多穿些衣物,另外把頭發紮高些。”
白月一愣,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點點頭回了卧室,反正都會很熱也不在乎多穿點……她把薄衣塞到肩膀和胸部,勉強讓自己看上去有點西方女性的豐盈和“細腰”了。
之後帕特裏克幫她調整了大檐帽,壓低的帽檐加上垂下的一截紗成功讓外人看不清上半張臉,視野受阻?不重要!
白月不清楚、也沒指望此時有汽車,看見道路上停着架有蓬馬車時,她倒意料之中。
帕特裏克伸手先把她扶上去後才上車,并客氣地請車夫開始駕車,是“往東區方向去”。
還好這奇怪的裙撐能坐下去就是硌得慌……白月一邊想着一邊好奇地打量十九世紀的馬車,她頭一回乘馬車,這架有錢人的馬車倒做得挺簡約風,兩個位置相對着的那種雙座,所以帕特裏克就面對她坐着像是低頭深思什麽。
随着馬車的行進,白月開始隔着小窗和低帽檐上的紗偷瞄外面,這一帶是有錢人住的,真的就像是走進畫裏一樣精致。
她還看見路上有來往的行人,女性穿着和她身上類似的裙子,胸脯飽滿雙肩挺拔,但配上那不成比例的細腰顯得有些……吓人。
細腰美麗,但也應該在正常形态內,這種用束腰強行造就的真.瑩瑩細腰不堪一握的體态,還有個別名叫“畸形”。
仰着頭偷看還是很累,她沒有欣賞太久倫敦的街景,再次看向外面時————
她清楚此地是維多利亞時代的倫敦,世界第一大都市,日不落帝國的心髒。
從歷史書世界史部分得到的印象是,當別國還在人力劃木船英國就開上了鐵船,當別國還在封建奴隸制大行其道英國就建立了資本主義制度,當別國還在搞鬼神之力英國就開始着手現代科技的構築……多麽先進發達!
由此,她才難以置信,這裏,真的是倫敦嗎?
街景映入眼簾的一瞬間,她想起了在網上看到的圖片:印度或是菲律賓等國家,那些貧民區裏,人們麻木地活着,無論什麽季節都是同一種晦暗色調,難以想象可以住人的髒亂差程度是永恒的主題……
去除那些漫天的各種現代塑料,再将人們膚色調白一點,衣服稍微多和長一些,建築改成以磚頭為主,就是她現在看見的景象。
馬車繼續往前,駛過了這個深巷,但白月還沒看清大路上除了寬度還有哪裏比剛剛的巷子好時,眼前就出現了和剛才一模一樣的貧民窟巷子。
并且,她也弄清不知何時出現的噪音的源頭了————車輪碾過地上的泥濘、水坑和垃圾,以及有枯瘦得不像白人(特指白月印象中西歐國家的國民)的孩子追着馬車跑。
這一切讓白月不可遏制地瞪大眼睛看向面前青年淺綠清亮的雙眸:她曾經覺得裝扮複禮的他,與穿着休閑的她不像是一個次元,但現在看來,外面的孩子和他更不像一個次元。
為什麽要自己和他一起到這種地方?
帕特裏克沒有為滿臉疑惑的白月解答,他指使車夫拐過了這條街,那些追車的孩子漸漸落下了,然後停在新街道的角落裏。
“我現在要離開一小會兒,請留在這裏等我。”
待白月點頭,他拿起放在角落裏的小箱子下了車,徑直往一旁的某個狹窄的房門入口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白月才漸漸回過神。
她原以為世界第一強國,就算有差的地方也差不到哪去……
這一帶應該就是報紙上說的東區貧民窟,全世界所向披靡地殖民的帝國,壓榨掠奪的無數財富,并沒有在這裏體現一絲一毫。
她在中國普通城市安穩長大,那些貧民窟圖片都只是存在于網絡,現實中對于落魄之人的認知停留在小時候市容改造前,偶爾出現在老舊建築物(後來都拆了)角落裏有精神問題的流浪漢。
頭一次親眼目睹居然是在日不落帝國,這條街,這片區域,到處都是那樣的“流浪漢”!
白月隐匿在帽檐陰影中的神情是混着僵硬的難以置信與源自本能的恐懼,她能發覺這樣的馬車停在這裏有多麽吸引路人敬奉與豔羨的注意,以渴望“貴族老爺太太們漏點湯給他們喝”的形式體現。
“你這只豬羅!”
在白月已經能夠把東區道路上的争吵苦吟聲當成背景聲音時,一道男人的怒罵像是投入污水潭裏笨重的石頭般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在馬車上正好能看到不遠處一個大肚紅鼻子男人怒氣沖沖地抓住了一個牽孩子的女人:她很瘦弱卻在這裏顯得身材很正常,枯黃的頭發,看不出顏色的破裙子堪堪挂在身上————像衣帽架一樣。
啤酒肚男人穿得如出一轍的爛,他粗魯地拽着女人往一旁的巷子方向去,夾雜着諸如“不要臉的女人”、“你他媽的給我滾回去”等怒罵,而女人深陷的眼珠呆滞地轉着,只問出了一句他“是誰”。
“啪”的一聲,挨了一巴掌的女人的頭偏向一邊,男人怒罵着“蕩(和諧)婦”、“背叛丈夫”之類的說辭繼續拉扯她,甚至順手拎起吓哭的孩子。而顯然敵不過他的女人,只能絕望地在被拖進巷子前喊出“他不是我的丈夫”。
東區居民們路過,誰在乎呢?
誰知道是不是家事?
所以就算是家事,便作為“可以心安理得”不管的理由?
白月在明确這樣的想法前,身體已經先行一步————
“住手!”
她在現代聽說過相關案件,這個時候保命的辦法可不是說“他不是我的誰誰誰我不認識他”,而是摔路人的手機……于是她提着長裙艱難奔向糾纏的二人:“先生,就是你的妻子剛才弄壞我的東西!”
正抓着女人的男人一愣,白月繼續說:“她說她的錢都在丈夫那裏,沒辦法陪我,你來得正好……”
“不要臉的□□!”男人熟練地把女人一擲,順手丟開了孩子看向白月,“滿口謊言!這位夫人,她才卷了家裏的錢!她在騙你!”
說完也不管她作何反應,罵了句髒話後溜進巷子的速度是真的快。
女人手足無措地蹲下身,把摔倒的孩子扶起來後惶恐地看着寬沿帽下的“貴婦人”。
“他不是你的丈夫吧,你還好嗎?孩子摔傷了嗎?”白月見她臉頰腫了一半,出聲問到。
————其實這會兒她已經意識到自己在幹嘛了,俗稱熱血上頭莽撞行事,不由得擔心會不會不符合這個時代的“規則”而給諸回和帕特裏克(房東飯票)添麻煩。
但做都做了,唯一能倒流時空的她自己還耗光了能量,硬着頭皮繼續吧……
“夫人……”女人随即明白過來,拉着孩子給她鞠躬,“太感謝您了!好心的夫人,來貝蒂,快謝謝這位救了我們的夫人!”
聽名字是個女孩,白月看向這個不到她胸口的孩子:裹在不合身的袍子裏看不出性別,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和她媽媽一樣枯黃。
小孩子眨了眨大大的眼睛,從媽媽懷裏跑到了白月面前,還帶着淚珠的笑臉綻開笑容對白月說出祝福的話。而見到小孩子靠近,白月擔心自己的臉被看見便下意識彎腰到平視高度,于是從孩子視角只能見到這位貴夫人圓潤的下巴。
然後,她伸手從自己口袋裏拿出個東西迅速喂到了白月嘴裏:“這是我最愛最珍貴的食物,希望它也能給您快樂!”
白月被這猝不及防的投喂一驚,沒來得及防備地被孩子放進了嘴裏……實話實說,她立即的反應就是不衛生不能吃,可問題是她已經吃到嘴裏了!
沒有什麽“不能讓孩子的純真失望”的想法,本來想拒絕的白月由于閃避不及,被迫吃下孩子的珍藏,都沒敢嚼幾下直接吞了。
“我們該回去了。”
千恩萬謝的母女倆剛剛告辭,身後就傳來了帕特裏克的聲音,白月這才驚覺周邊已經圍了些旁觀的人。
“抱歉是我擅自添麻煩……”
他搖搖頭:“不至于,沒關系的。”
說着示意白月上前,再和她一道返回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