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溫聽(三合一)
五月初二一早, 還未到五更天,溫聽便被常代連哄帶騙地拖起來準備及笄禮。
溫聽沒睡夠,迷迷糊糊地繼續打瞌睡, 由着常代領着小宮女随便捯饬她。
只是還未繼續瞌睡多久, 一條沁着涼意的面巾忽而從天而降, 不偏不倚地蓋上了她的臉龐。溫聽一個激靈, 瞌睡瞬間跑了精光。她帶着惱意看向始作俑者,卻在接觸到常代那張比她還不滿的面容時, 慫慫地洩了氣。
見溫聽整個人焉嗒嗒的,常代心下又是一軟,“也不是故意不讓你睡,只是今兒個的及笄禮太過繁重, 許多細節須得你自己記着才行。若是不慎行差踏錯誤了吉時, 奴婢即便百死也難辭其咎的。公主就當是心疼下奴婢吧!”
溫聽本就不占理,常代又是一番示弱加哄勸, 她哼出一個嗯字, 終是打起了精神。
及笄禮确實繁瑣, 光是行禮時要穿的朝服便有五層。常代一邊給溫聽穿朝服,一邊将及笄禮的流程一步步講給溫聽聽。
溫聽不住點着頭,似是聽懂了, 常代卻還是不放心,“公主你複述一遍給奴婢聽聽。”
溫聽整個人都是一僵,不敢置信地看向常代。見常代堅持, 只好不情不願地背着她方才說過的流程。
“辰時, 我去常寧宮跪拜太後, 而後于東殿焚香沐浴更衣,等候贊禮開禮。待太後與各府女眷入席後, 我從東殿行出,像太後和正賓行揖禮,再由贊者為我理裝。此處特別要重視,贊者為我理裝後,我應與贊者互揖以示尊重。再之後,由正賓為我加笄服褙子,而後回東殿更衣。”
溫聽說着觑了常代一眼,見她沒什麽表情,便知自己沒有記混,“再之後,就是回到正殿,接受各府女眷行拜禮說吉祥話。”
常代眉頭不易察覺地一跳。
整個及笄禮流程聽起來似乎是沒什麽不對,可細細一品,又覺得行文用詞大有問題。但此時常代已經沒有時間再細細叮囑溫聽要注意的言行,只得換個方式叮囑道:“公主一會,能不開口的時候,就盡量不要多嘴。”
“知道了知道了。”溫聽被五層朝服捂出一頭虛汗,“一會既要重新沐浴更衣,為何現在要穿的那麽繁雜?”
“這是一會去給太後拜禮所需穿的朝服,還得配上禦制的鎏金琉璃八寶簪。”常代說着,從首飾盒裏取出精心收藏着的寶簪。
溫聽只瞧了一眼那看上去就沉重的寶簪,就不忍直視地扭過頭去,“你別告訴我,一會我得頂着這東西。”
常代忍笑點了點頭。
溫聽重又扭過頭來,一臉郁猝地再次打量那寶簪,“這眼瞅着,怎麽也得好幾斤吧?”
常代繼續忍笑點頭,“不多不少,整好四斤。”
溫聽眼前一黑,頓覺生無可戀。
及笄禮耗時許久,從五更起床,一直到申時方才禮畢。溫聽拖着一副殘軀被常代扶回鳳栖閣,直接躺倒在軟塌上,連動彈都不願再動彈一下。
常代看她這樣,趕緊讓小宮女将熱水端上來,伺候她梳洗更衣回房安置,連到了嘴邊的明日還需去前朝接受百官朝拜都憋了回去。
溫聽這一覺睡的很是酣暢,若不是戌時常代進來将她喚醒,想必是會直接睡到明日方醒的。
而這一醒來,方才感覺到饑腸辘辘。
溫聽正想問常代是否溫着吃食,她快要餓扁了,常代忽而湊近了她,輕聲道:“公主,皇上過來了,等了有一會了。”
溫聽驚訝地挑了挑眉。
那日小皇帝拐彎抹角地問她是否願意去揚州之後,不知鬧的什麽別扭,再也未曾找過她。而她幾次三番去崇英殿探望他,也被吉祥以各種理由擋了回來。
時日一久,溫聽自然察覺到了小皇帝在躲她。至于為何,溫聽想了一陣想不明白,便也丢開不管了。
總歸她與小皇帝這場露水姐弟情時日尚短,談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加之她明日接受百官朝拜後,便要即刻奔赴揚州去了,什麽時候能回來,也沒個準确日子。
但若是歸去前能與小皇帝握手言和,亦不失為一件美事。
溫聽快速收拾完,拉開寝殿的門走了出去。
看到小皇帝第一眼,溫聽以為自己睡久了産生了幻覺。
不過月餘未見,寧桓看起來憔悴了許多。他形銷骨立,面色蒼白,眼圈深重,比她這個又被識破身份,又經歷了自作多情打擊的人看起來還要慘。
是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事兒?
寧桓畢竟将她當做親姐,溫聽看着他這般模樣,心裏也頗不是滋味。她幾步走到榻邊,拉起寧桓細細端詳,發現他只是臉色難看,其他不像有什麽傷痕或病症的模樣,心下稍安。
“你是一國之君,身批天下百姓的福祉,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情,也總有解決的方法,做什麽将自己搞成這副模樣?”溫聽頗有長姐風範,沉下臉來就是一通訓斥。
哪知小皇帝被她一通訓斥後,先是一怔,繼而竟然開心地笑了起來。
溫聽正琢磨着這小皇帝可是最近壞了腦子,他已經一把抱住了溫聽的胳膊,像極了兩人初次見面時的場景。
“阿姐你不生我的氣了?”
溫聽扯了扯胳膊,想不到小皇帝看起來瘦弱勁卻不小,半天沒扯出來。忽又聽見他有此一問,不覺也是一怔。
溫聽不解,“我何時在生你的氣?不是一直都是你在生我的氣,對我避而不見麽?”
寧桓被她這樣一通搶白,卡了卡殼,想想好像也确實如此,有些着惱地撓了撓頭,“那,那…既是如此,我也不生氣了,阿姐咱們握手言和吧。”
溫聽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寧桓的肩,一臉嚴肅,“可巧,我方才在寝殿時,也是這樣想的。”
兩人相視而笑,一笑泯了所有隔閡,重又恢複如初。
“你用膳了麽?今兒個把我累得夠嗆,我快餓死了。”溫聽摸着自己空空的肚皮,問寧桓。
寧桓最近胃口極差,一天也吃不了多少東西。今日跟溫聽重修舊好,饑餓感瞬間湧上心頭。
他也跟着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可巧,我也餓了。”
常代早就讓小廚房将飯菜溫熱着,此刻聽到兩人嚷嚷着餓,趕緊吩咐小宮女上菜。不多時,飯菜擺滿了桌。
溫聽是真的餓壞了,她顧不得許多,對着桌上飯菜就是一頓風卷殘雲。寧桓雖說也餓,但自小受到的教育擺在那裏,即便是這種時刻,用膳亦是慢條斯理。
飯過三巡,兩人均是吃飽喝足,各自占了一邊,懶洋洋地坐在軟塌上。
溫聽緩過一會,懶洋洋地踢了寧桓一腳,“你那日為何生氣啊?”
她雖然不氣寧桓躲着她,但是對于寧桓生氣的緣由,到底還是好奇的。
寧桓頗有些遲疑,“你們下去吧,這裏不需要人伺候。”
衆宮女躬身應是。
他又單獨看了常代一眼,“你也下去。”
常代亦順從地退了下去。
待衆人退去,寧桓方才道:“阿姐,我近來一直在想,李侯想送你走的心思必然不正當,這不正當可能是針對我,也可能是針對靳相,或者是既針對我同時也針對靳相。”
這些話靳淵跟她講過,溫聽一點也不覺得驚訝,倒是對于小皇帝這般小小年紀就能想出這些來頗為感慨。
果然是打小在皇宮裏長大的,跟她就是不一樣。
“我是身不由己不得不應,這段日子不敢見阿姐,一來是阿姐那日太過歡喜我有些難過,二來是我氣惱自己不争氣,無法護住阿姐。”
溫聽不知寧桓竟存了這種想法,慌忙解釋道:“那個,我不是歡喜我要離開京城,我是以為你要出巡,而我只是順帶跟着你去揚州。至于護不護得住之類的,你還是個孩子,自顧無暇,我不怪你啦。”
溫聽這話并為勸慰到寧桓,他隐在桌下的雙手攥了攥,複又平靜下來,“阿姐你放心,總有一日我能護得住你,管他什麽李侯靳相,都休想欺負得到你半分!”
溫聽無所謂地擺了擺手,“你真的不用自責。我此去揚州,歸來無期,他們總不會追去揚州欺負我吧?倒是你自己,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寧枳霍然擡首,“阿姐你不氣?你不氣靳相棄你不顧?你當真以為你此去揚州,會一路風平浪靜,讓你安安穩穩地在那榮華之地,享無上尊榮?”
溫聽:“我…”
“還是你早與靳相私下有了什麽約定,所以才能這般安然?”
寧桓言語犀利,直戳要害,溫聽被拆穿了心思,眼神不免閃躲,卻被寧桓輕易捕捉到了。
他苦澀一笑,“果真如此,倒是我自作多情,白操這番心了。”
寧桓話盡于此,下了軟榻便往外走。
溫聽忽而一陣心慌,她總覺得不能就此放任寧桓離開,于是也跟着下了榻,快步追上去,拉住了寧桓。
“我不是瞞着你跟靳淵私下有交易,只是他與我說了些事情,我們倆開誠布公談了下,我覺得跟他合作利大于弊,所以才…”
寧桓冷笑,“你又怎知他不是在哄騙你?”
“可他為何要哄騙我呢?”溫聽不解。
寧桓一哽。
為何要哄騙你?自然是因為你無知,因為你傻,因為你好騙!
可寧桓不願挑明她的身份,他固執的想保留住這僅剩的一層面紗,假裝她還是他的阿姐。
這樣才顯得他不是那般可憐,那般孤獨。
寧桓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來,“阿姐,你願意信他我不攔着你,有些南牆不自己撞過了,便不會死心。”
“只是你且記着,這一路我無法護你,你諸事定要小心。”
第二日一早,溫聽在同樣的時間被常代用同樣的手段弄醒,坐在妝奁前生無可戀地由着常代捯饬。
常代繼續給她講述今日所需注意的事項,“一會奴婢陪您等在正陽宮大殿外,等候禮官傳您上殿。待步入正殿後,奴婢便不能跟着了,之後那段路需要公主您自己一個人走。在接近正位之時,你須得先給陛下行叩拜之禮,之後執酒祭親,接受百官朝拜,方為禮成。”
溫聽昨日被那五重華服熱掉了半條命,又被那四斤重的鎏金琉璃八寶簪累去了剩下的半條命。一想到今日還都得再受一次罪,便愈發覺得生無可戀。
“那我今日什麽時候可以用午膳?”
常代神情裏有一絲絲尴尬,“百官朝拜後,宮中是設了宴的。只是公主即刻便要動身前往揚州,這宴是…”
常代沒有說完,但未竟之意十分明顯。
宴是确實有宴,但她作為一個被外放的假公主,沒有資格享用。
溫聽再次覺得這糟心的公主不做也罷,“行了行了,那我們抓緊時間,早去早了。”
常代再一次攔住了溫聽,“公主,今日跟昨日一樣,須得等辰時方可出門。”
溫聽簡直要絕望了,“那我此刻再回去躺一會總行了吧?”
常代默默瞅了一眼溫聽身上那費了半個多時辰方才穿好的朝服,沉默不語。
溫聽特別深沉地嘆了口長氣。
溫聽上到正陽宮大殿之上,給寧桓行叩拜禮時,偷偷觑了眼他。他的臉色比昨日似乎還要白上幾分,眼底一片沉沉的黑,看向溫聽的目光全無半點往日的熱忱。
溫聽深知寧桓在計較什麽,心下無奈地嘆息了聲。
她并非不相信寧桓,也并非真的對靳淵偏聽偏信到了不辨是非的地步。
只是靳淵坦誠布公,誠的是她溫聽這個人。而寧桓從始至終關切依賴的,是他的阿姐。而她不過是占據了他阿姐身軀的一縷魂魄,并非真的是他的阿姐。
更何況,昨日他那般輕易地猜測出了靳淵在此事上有自己的算盤,讓溫聽忽然意識到,他亦是一個心思缜密之人。
常代是她近身之人,所以很輕易看出了她的僞裝。那寧桓作為寧枳最親密的弟弟,就真的看不出她的不同了?
若是真的沒有看出便罷了,若是看出了卻依舊像對待親姐一樣親近她,那寧桓心思之深沉,比之靳淵之流,也只深不淺了。
溫聽覺得她此刻像是被逼上了絕路,不敢賭也不想賭。
阿爹在世時與她講過,商人做生意講究的是籌碼,而非人情。誰手中的籌碼更重,商人便偏向誰。
而如今,她抛開所有人情,仔細掂量了寧桓和靳淵的籌碼,自然地偏向了靳淵。
三拜之後,溫聽緩緩起身,站立于寧桓左前方,接受百官朝拜。他看到百官之首,李善和靳淵泾渭分明,連做樣子的躬身動作都不曾做,才深刻明了了寧桓尴尬的處境。
她并非真正的寧枳,做不了他堅強的護盾,只能努力保護好自己,不授他人以把柄。
而往後之日,天南海北,也只能各自安好了。
寧枳的儀仗在公主裏規則是最高的,即便放置整個大成,也只比李蔓稍次一些。
溫聽一邊感慨着奢靡太奢靡了,一邊由常代攙扶着在車架中坐穩,而後儀仗緩緩離開京城,向着揚州方向進發。
車架很大,裏面一應用品俱全。常代提前做了準備,将車架裏放滿了溫聽愛吃的糕點零嘴,因而雖未能吃到宴席,溫聽也吃了個半飽。
溫聽以為儀仗會就此行進下去,直到到達驿館,才會停下來。
哪知不過行進了一個多時辰,溫聽才剛吃完糕點,換了身舒适的衣裙,儀仗便漸漸停了下來。
溫聽好奇地掀起車廂右側的簾子想一探究竟,常代已經起身走到車架前,準備打開車門。
只是開門之前,她又扭過身來,對着溫聽笑了笑,“公子說要來送您一程,奴婢想跟您個驚喜,就一直沒說。”
驚确實是驚到了溫聽,至于喜…
常代眼看着方才還懶洋洋躺倒在軟墊上的溫聽瞬間坐直了身子,整理下妝容後便催着她趕緊下車,不由得莞爾。
此處是京城近郊,四周空曠無人,只有一座粗簡的茶棚設在此處,供往來的商客歇歇腳。
靳淵早到了一步,手下早已經清了場,溫聽被常代領着走到此處時,放眼望去,只有靳淵一個人坐在與他毫不相符的草棚下,悠閑地喝着茶。
溫聽發現,這人真的無論身處何種環境裏,都可以做到淡然處之。
常代推了溫聽一把,将她的神魂拉了回來,對着靳相方向指了指,便與不遠處的盛成禮站到了一起。
明顯是讓她自己過去的意思。
溫聽心跳有些急,她深深吸了三次氣,勉強壓下去心跳,方才邁步走了過去。
“靳相。”她規規矩矩地喚他。
靳淵颔了颔首,指着對面的位置,“坐吧。”
又順手給溫聽倒了杯茶。
并非他慣常喝的君山銀針,而是溫聽喜歡的花果茶,帶着淡淡的果子香。
溫聽又是一喜,剛剛勉強壓下去的心跳聲再次漫了上來。
“特,特意給我準備的?”尾音裏帶着細致的歡喜。
“不是,是我自己愛喝。”
騙鬼吶!溫聽心裏嘀咕了句,捧着茶盞喝了一口,只覺得比自己往日裏喝的要更加香一些。
笑容和語氣也跟着愈發溫軟了些,“你特意來送我?”
靳淵看着溫聽歡喜的神态,略有猶豫,“算是吧。但更準确來說,是有些話還想叮囑下你。”
“嗯嗯。”溫聽點頭如搗蒜。
“一會成禮跟着你的儀仗一起去往揚州,這路上也許風平浪靜,也許波濤暗湧。成禮功夫不錯,若是遇到了事情,切莫心急,交給成禮和常代去處理。”
溫聽繼續點頭。
靳淵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遞與溫聽,“你既是在揚州長大,當知曉浩氣盟。這是我的信物,事急從權,若是遇到成禮和常代都處理不了的事情,就拿着它去找薛朝。”
溫聽接過,不免驚訝,“薛宗主是你的人?”
靳淵搖了搖頭,“只是舊識罷了。但他是個豪邁之人,你若是上門求助,他也定不會不幫。”
溫聽再次點頭,“是的,薛宗主是個大大的好人。”
說完覺得口渴,又喝了口茶。
靳淵揚了揚眉,“你跟他很熟?”
溫聽差點忘了眼前之人是如何敏銳,一口茶差點嗆在嗓子裏。
她慌忙擺手,“不熟不熟,只是聽過城裏百姓這樣誇獎他。”
總不能讓她說,若不是不慎失足跌落湖中,她差點就做了薛朝的妾室了吧?
溫聽心有餘悸地将茶盞擱遠了些。
靳淵不欲在這種小事上糾纏,便就此揭過。他又從懷裏拿出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像之前遞玉佩一樣遞給溫聽。
“這匕首你也拿着,必要之時,可以防身。”
“哦。”溫聽再次接過,跟玉佩一起放入懷中,繼續眼巴巴地看着靳淵。
靳淵被她這眼神看的好笑,“你這般看着我作甚?”
溫聽眨眨眼,“我在等你繼續說啊。”
“差不多便是這些了。”
靳淵說完,忽然定定看着溫聽,直看得她心虛忐忑,才伸出手去。先是随意一揮将擺在兩人中間的案幾揮開,然後握住溫聽的手腕一拉。溫聽身子一歪,驚呼還未出口,已被靳淵抱了個滿懷,安穩地放置在他的膝上。
驚呼便消弭在了口中。
溫聽靠在靳淵懷裏,聞着他身上清淺的留蘭香氣,聽着他沉穩的心跳聲,心也跟着漸漸安定下來。
“你不必太過擔心我。你既已安排妥當,那便沒什麽值得憂慮的。即便真的有什麽變故,那也不是你的錯。你放心,我很惜命的,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堅持到你來救我的。”
“你倒是心大。”靳淵嗤笑一聲,摸了摸溫聽的發頂,“那便去吧。”
溫聽卻又有些舍不得離開了。
她磨磨蹭蹭半晌,忽而貼近靳淵耳邊,輕而快速地說了句什麽,而後離開了靳淵的懷抱,帶着小跑向着儀仗走去。
靳淵突然空了懷抱,又猝不及防聽到句真情告白,先是一怔,繼而無奈一笑。
溫聽以為她說的是揚州話,他便聽不懂她說了什麽。卻不知靳淵曾數次往來揚州,對揚州話知之甚深。
他緩緩站直身子,看着溫聽身影消失的方向。
他耳邊似乎還回蕩着溫聽的聲音,軟軟的糯糯的,帶着絲羞澀帶着絲忐忑,不斷重複地訴說着,“靳淵,我很喜歡你。”
那是她第一次喚他的名字,卻似是已經喚了千百遍。
靳淵緩緩張開右手,指尖似乎還殘留着溫聽離去時的觸感。
他緩緩勾了勾唇角。
離再次相見,并不會久。
京城距揚州不過千裏,若是快馬加鞭,不過兩日。若是走驿站,不過二十日。
但溫聽的公主儀仗許是為了照顧她身嬌體貴,每天等她睡飽了方才出行,日暮時分必然進城歇整。
這一慢,足足走了三個月,方才進入揚州範圍。
溫聽這一路坐車架坐的骨頭都快酥了,眼看着進入了揚州地界,不免也松了口氣。她此刻最想念的,就是腳踏在實地上的感覺。
“公主再忍過一日,過了這座山,便可進城了。”
溫聽嗯了聲,點了點頭。
她打小在揚州長大,自是知道揚州城外不過百裏處,有一座陵仙山。山名裏雖然帶有一個仙字,但此山并不仙,反倒是揚州百姓最為懼怕的一座山。
因為有傳言,這座山是座鬼山,每個月總有一日,百鬼出沒,整座山陰氣沉沉,很是吓人。
也曾有百姓不信邪跑去山中查探,但接連有三人去了陵仙山便再無蹤跡後,揚州城上上下下,便再無人不信。
裴知府為了防止有外鄉人不知緣由誤入此山,便在此處立了牌子,并未曾直言鬼山一說,只說是山中有猛獸傷人,禁止入內。久而久之,這山也愈發鬼了。
除了沿山這條道,溫聽記得還有另外一條道可以通往城裏。只是儀仗隊許是不熟悉路線,不知怎麽走了沿山這條道。
溫聽一想起那座山,便覺得有陣陣陰風吹過來。她搓了搓胳膊上冒出的雞皮疙瘩,對常代道:“你跟盛成禮說一聲,讓儀仗快些走吧。”
常代敏銳地察覺到了溫聽的不安,“可是這座山有什麽問題?”
這一路上太過風平浪靜,連常代也隐隐覺得不安。
“也不是。”溫聽咬咬唇,有些難以啓齒,“就是…就是這座山是座鬼山,我,我有些怕鬼。”
她越說越小聲。
常代一愣,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她向來不信鬼神,倒是不在乎鬼山不鬼山的。但溫聽既然害怕,讓儀仗走快些也未嘗不可。
她掀起簾子對騎馬跟在一邊的盛成禮說了句,他不問緣由,只點了點頭,便拍馬往前行去。
儀仗由數百禁軍護送,帶隊之人姓于,是個副将。這百十人送溫聽一行至揚州後,便自動編入公主的親衛隊,每一個,都是靳淵親自挑選的。
不說以一當百,但個個忠勇。
盛成禮行至前方,還未來得及跟于旌說什麽,前方忽然出現了一大波人。
好似憑空出現一般。
這些人看起來像是難民,穿着破爛,面黃肌瘦,神情呆滞。他們慢慢地走着,看到儀仗,也只是擡了擡眼,複又麻木地繼續往前走着。
眼看着兩撥人即将相遇,于旌皺了皺眉。
“盛大人,您瞧這?”他雖是副将,但盛成禮是靳淵身前紅人,他自然而然地詢問着盛成禮的看法。
盛成禮也皺了皺眉,“都是些可憐之人,讓開道,讓他們先行吧。”
于旌便依言讓行了。
直到最後一人從面前行過,于旌方才想起來問盛成禮,“盛大人過來,可是有什麽事要吩咐屬下?”
“公主說此山不安全,讓我們速速行進。”
于旌心道公主怎會知道此山不安全?面上卻點頭稱是,“屬下這就吩咐下去。”
盛成周重又看回剛剛那撥難民,眉頭一直沒有散開。
怎麽會那麽巧,公主才剛讓隊伍加速行進,就冒出來一撥難民?
同一時刻,溫聽也察覺到車架停了下來。
“怎麽回事啊?盛成禮不是去前面說讓儀仗加速行進的麽,怎麽直接停下來了?”說着便要掀車簾查看情況。
常代慌忙攔住她,“公主不可。許是有什麽事情擋住了,奴婢下去看看。”
她打開車門,人還未下去,先哎呀叫喚了一聲。
溫聽本就心裏毛毛的,被常代這一叫喚,更慌了。
“出了什麽事?”她也跟着去車門處探頭往外看去。
“是有一撥難民經過,裏面還有孩子,看着挺可憐的。”常代解釋了句,看向那群人的眼中帶着憐惜。
這世道太平康盛,又是揚州這般繁榮地界,竟也有這樣可憐之人。
“怎會有難民?”
“我亦不知。”
溫聽猶豫了下,“這裏離揚州不遠,要不讓他們跟着我們進城,到時候去官府探查下緣由,也好安頓了他們。”
常代也十分猶豫,“奴婢打小在宮裏長大,這種事兒也是頭一次見,拿不定主意。”
“那不然,将我們車架裏的吃食拿出去分與他們?瞧他們的模樣,像是餓了許久了。”
常代又是一猶豫,“也好。公主您在車架內休息,奴婢拿下去吧。”
“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我身份,哪有那麽嬌氣的。”溫聽回身将案幾上的吃食全部搜刮到一起,跟常代一人兩盤端着下了馬車。
那群難民看到吃食,無神的眼中瞬間綻出光亮,紛紛圍了上來,卻不伸手,只是用渴望的眼神看着。
那眼神看的常代心下又是一軟,手中吃食不自覺便遞了出去,“你們分着,慢些吃。”
溫聽也趕緊将手中的吃食也遞了出去。
兩人就這樣無措地站在車架旁,看着那群難民接過吃食,連句謝都未曾道,便狼吞虎咽起來。
确實像是餓極了的模樣。
兩人站了一會,常代不忍再看,“公主,咱們回車架去吧。”
溫聽點點頭,轉身便往車架走去。
變故就在這一瞬。
陵仙山上忽而吹下一股強風,卷起飛沙石子,直奔着車架而來。
常代下意識掩了下面。
待強風稍歇,她看到盛成禮重又拍馬而來。
“發生了何事?”他眉頭緊鎖,又一次看向那幫難民。
“公主瞧着可憐,将車裏吃食贈與了她們。你跟于将軍說過了沒?若是沒什麽事,咱們就快些趕路吧!”
“那他們?”
“公主說将他們帶上,待進了城去官府查探下情況,再想法子安置他們。”
這也不失為一個好的辦法,盛成禮點頭表示同意。
卻聽常代忽而驚叫,聲音都變了調,“公主人呢?!”
溫聽此刻正被某個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架在肩頭,在陵仙山上快速穿行。
剛剛那陣強風吹來,忽而有一黑色細長身影從草叢裏冒出,背起她便竄上了陵仙山。溫聽那時候被風吹的有些看不清,這黑影速度又快,她還未曾反應過來,已經偏離了儀仗隊。
更何況溫聽心中十分害怕,額頭急促地冒着汗,壓根發不出聲來。
在陵仙山這種明顯鬧鬼的山腳下,手腳又這般細長,行進速度又這般快速,溫聽絲毫不懷疑這黑影會是個人。
可既然是鬼,綁她又是為何?
因為太久沒有吃生肉了,一時饞嘴?可儀仗隊那麽多人,為何只綁她來?
那是志怪小說裏所說的,綁她做鬼新娘,結陰親?可平心而論,常代的姿色比她更加誘人,不,誘鬼才對吧?
靳淵說若是出了事,一定要聽常代的話,再不然還可以去浩氣盟搬救兵。
可這下好了,她确實出了事,卻不是折在人的手中,而是被一只鬼給綁了。
她要怎麽搬救兵,又要怎麽堅持到他來救她?
溫聽越想越害怕。
而且她眼前一片漆黑,手腳也動彈不得。可方才在山下之時,明明還是青天白日。
果然鬼山之上的一切不能用常态來看待。
也不知黑鬼疾行了多久,溫聽察覺到黑鬼速度慢了下來,而後似是停在了什麽地方,緊接着是門被打開的聲音,再然後她就被丢了下去。
屁/股着地,溫聽先是一疼,再是心裏一酸。
這鬼怪吓人便罷了,還這般不知憐香惜玉,恐怕不是抓她來做鬼新娘,而是要吃了她的。
“你且老老實實呆着,待我去向将軍禀報後,再來處置你。”那黑鬼忽而出聲,聲音沙啞幹澀,像是被沙子磨過嗓子。
難聽得要命。
但溫聽此刻顧不得這個。
還有将軍?難不成這是陵仙山鬼怪們的大本營,今日是他們一月一次的出沒日?
溫聽怕到了極致,聽見那黑鬼關門出去的聲音,再也忍不住哭出了聲,邊哭邊忍不住伸手去擦眼淚。
這鬼也真是小氣,她都活不長了,還不給她解了術法,好歹讓她死前看看這鬼府長得什麽模樣啊!
溫聽抹來抹去,忽覺手下觸感不太對。
手指似乎碰不到臉上皮膚,中間還隔着什麽。
溫聽試探性地伸出手指,觸碰到一層薄薄的布料。她稍作猶豫,一鼓作氣扯了下來。
忽如其來的光亮刺了溫聽的眼,她閉着眼緩了一陣,才緩緩睜開眼。
她身處的仿佛是間柴房,四周碼放着齊整的柴火,她的腳邊甚至還有一個小馬紮。
溫聽心下閃過一絲猶疑。
若是鬼怪,應該不需要蒙她的眼睛吧?若是鬼怪,應該也不需要燒柴火的吧?
正在此時,柴房外傳來聲音,溫聽慌忙豎起耳朵仔細聽。
“操,聽說今兒個老黑抓了個女人回來?裴大人費了多大的勁将陵仙山弄成座鬼山,供咱們在這山中隐匿操練。若是因着他暴露了,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我怎的聽說是将軍讓他去抓的?”
“不是吧?難不成是将軍在這山上憋久了,想嗯嗯嗯?”
周圍的人發出一陣心照不宣的微妙笑聲,而後便漸漸走離了柴房範圍。
溫聽腿一軟,跌坐在了小馬紮上面。
她擡起雙手捂住臉,長長地吐了口氣。
不是鬼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鬼知道我都寫了什麽_(:з”∠)_
及笄禮那段是百度找的流程,又加了點修改,因為沒找到正式的公主及笄禮流程順便推一下基友的現代修仙文
《請叫我天下第一》作者:岸上鳶
我的師父正道魁首
我的寶劍威名遠揚
我的宗門修真殿堂
而我,拳打南山敬老院,腳踩北海幼兒園,骨骼驚奇曠世奇才,離天下第一就差臨門一腳。
可惜,天下群英會天塌了,把我砸到了隔壁。
這裏沒有靈獸,沒有仙法,出行靠打車,通訊用電話。
但就算穿越成了末法時代裏的普通高中生,我也要做普通高中生裏最騷氣的那個。
咦,不對。
隔壁魔尊打過來了,這仙好像還是得修。
——許摘星的自白
強烈安利!日天真的吊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