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寧枳(18)
這世間同名又同姓的人如過江之卿,數不勝數,單單因為一個名字反應便這般大,着實顯得寧枳有些敏感了。
但她記憶中那個叫紀元的少年實在太過光芒萬丈,乃至已過去許久,初初看到這同樣的名字,也不免覺得震動。
因為那是天之驕子一般的存在,是那時年紀尚小的她,也能記得住的存在。
幼時母妃每每抱她在膝上給她講故事,故事的主角十次裏有□□次便是這位天之驕子。而她唯一一次看到溫柔樂觀的母妃流淚,也是在紀家覆滅之時。
寧枳手指輕拂過最後這幅畫。
那是一幅親子圖,畫很簡單,似乎是一家五口賞月時的情景。夫妻二人相攜着坐于亭內,臉上依稀帶着笑。大兒月下舞劍,二兒含笑撫琴,小兒纏鬧在父母身邊,似在撒嬌。
父嚴母慈,兄友弟恭,和諧歡喜之情,幾乎溢出畫面。
寧枳的視線再次落于最後的印章之上。
若這人真是紀元,若他還活着…
寧枳倏然回首。
“你表弟可是十二年前,名滿天下的忠勇侯之子?”
寧枳問的直接,薛朝難免一怔。他第一反應就是要否定掉寧枳的猜測,可話到嘴邊,又默默咽了回去。
良久,薛朝無奈嘆息,“我不該帶你過來這的。”
顯然是承認了寧枳的猜測。
“即便今日你不帶我過來,只要我還在浩氣盟裏,我總會發現一絲蛛絲馬跡的。”寧枳寬慰了薛朝一句,把他寬慰得哭笑不得。
“也罷,都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也沒什麽不能說的。是,阿元便是當年的忠勇侯之子,紀元。”
即便早就有了決斷,可是聽到薛朝親口承認,寧枳還是難免一陣恍然,“那他現今…”
“還活着,可對他來說,是生是死,也沒甚差別。”
寧枳了然地點了點頭。
對于他們這種身份地位的人來說,舉家覆滅,父母親人全都被殺,只剩自己一人存活于世,甚至連正大光明地說出自己的身份都不能,确實是生是死,都沒有差別。
大概唯一能支撐自己活下去的,便是複仇了吧。
寧枳心裏略過一個較為可怕的猜測,又很快将它否決了。
不可能,經歷過舉家覆滅這種事情,怎麽可能還是那麽高調的一個人呢?
卻到底還是不放心,只能詢問薛朝,“那紀元他現在,身在何處,在做何事?”
薛朝搖了搖頭,“我們許久未曾聯系了,他現在在做何事,我并不清楚。何況,即便我知道,即便對方是你,我也不能說。”
薛朝直白坦蕩,寧枳也無可奈何。
只得嘆息道:“也罷,終究是別人的事兒。”
她自己亦藏了天大的秘密,又如何能要求薛朝對她坦誠相待呢?
寧枳生辰當日,謝祥來了浩氣盟。因着他是溫聽名義上的表哥,又是打着為寧枳慶生的明日,薛朝不好拒絕,便派家丁将他帶去了歲寒軒。
而雲端對于謝祥的到來十分開心,嚷嚷着要多做幾個菜。寧枳沒有趕客的理由,便客氣地迎了客。
兩人不鹹不淡地坐了一盞茶的功夫後,謝祥帶笑對着寧枳道:“重逢也有段日子了,但一直沒有機會好好跟你說會話。”
寧枳亦含笑回應,“表哥事務纏身抽不開身,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
謝祥面露驚訝,“多年未見,表妹倒像是換了個人。”
雲端不禁點着頭插話,“可不是?小姐現如今知書達理,溫雅端莊。若不是我一直跟小姐從未分開過,都快覺得小姐換了個人呢!”
寧枳心下嘆息。可不是換了個人?
嘴上卻嗔怪地埋汰了雲端一句,“都什麽時辰了,你還在這閑聊,還不去準備晌飯?你可說了,今兒是我生辰,要給我做宴席的。”
雲端一拍腦門,“喲,瞧我這腦子,一看到表少爺,就把晌飯給忘了。表少爺你慢坐,我先去忙了。”
“好的,你去吧。”
支走了雲端,寧枳放松了不少。
倒不是嫌她在這礙事,而是雲端是與她接觸最多之人,又心思單純口無遮攔。若是不小心說漏了嘴讓謝祥無端猜疑,怕是不好收場。
溫聽是他心思單純的表妹,他或許不會多想溫聽是否發現了當年那場滅門慘案的疑點。但若是換了個人,依着謝祥的狠辣,未必不會做出些什麽事情來。
對小人,多些防備之心,不是壞事。
“其實也不是突然就變了,只是身在望月樓那種地方好幾年,迎來送往的都是達官貴人,自然而然地,便有了變化。”寧枳解釋道,神色悵惘,似無奈似苦澀。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配合着寧枳悵惘,連消帶打消除了謝祥提起的一絲警惕之心。
他慌忙安撫寧枳,“表妹切莫多想,你寄身望月樓實屬無奈之舉,沒有人會因為那段過往而看不起你。先不說薛宗主,就連裴公子,他也是對表妹你愛慕得真切。”
寧枳譏笑藏于眼中,很快便随着眨眼遮掩了過去,“表哥怎的又提起裴公子了?”
謝祥似真似假地嘆息一聲,“唉,不瞞表妹,我今日過來浩氣盟,一來是為表妹慶生,二來便是替裴公子他給表妹你和薛宗主道個歉。”
寧枳眼睫輕顫,似有觸動,謝祥抓緊時間給裴沛說好話。
“裴公子本想親自來給表妹你慶生,但因着那日與薛宗主有些龃龉,怕薛宗主繼續阻攔不讓他過來見你,方才請我一定要給你道這個歉。唉,裴公子也是太過喜歡你了,方才急切過了頭。薛宗主也是,讓你這樣沒名沒分地待在他的後院裏,也不知是安的什麽心。”
還不忘編排薛朝一頓。
寧枳聽得好笑,便彎了彎嘴角。
謝祥卻誤以為他的話語觸動了寧枳,說的也愈發賣力。
“我這話也就私下跟你兩個人說說,表妹要是覺得不中聽,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切莫傳去薛宗主的耳裏方才好。薛宗主是不錯,豐神俊朗儀表堂堂,浩氣盟也家業偉大,在揚州城也是一方極大的勢力。”
“但是江湖勢力,說到底還是不能跟朝廷一方大員相提并論。依着裴公子對你的喜愛,就算不能娶你為妻,那也必是将你捧為貴妾。裴公子現今是貪玩了點,但過幾年收了性子,裴知府再從中斡旋,給裴公子找個差事,日後富貴榮華,那是享之不盡的。”
寧枳忽而輕笑出聲,“表哥莫不是忘了,你我還有婚約在身?”
謝祥先是一怔,繼而面色一白。
婚約?是沒錯,姨夫還在世時,确實曾玩笑地說過,聲聲這般喜歡黏着他,日後不如就将聲聲許配給他。
可那時他們方才幾歲,開玩笑說的話也算的做數?
何況他是要做和事佬,将寧枳忽悠給裴沛做小,來給自己日後富貴添磚加瓦,而不是要絕了自己發財的路的!
他猛地一咬牙,僵硬地擠出一抹笑,“表妹若是不提,我還真是忘了,姨夫以前玩笑時說過這話。不過那是小時候的玩笑話,做不得數。我現在什麽都沒有,怎麽還可以拿小時候的玩笑話來害了你一輩子呢?”
寧枳微微挑眉,“若是我執意呢?”
謝祥心頭一跳,幾乎被寧枳逼到想跳起來逃走。
就在他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收場之時,薛朝的聲音忽而響起。
“你執意什麽?”
謝祥從未像此刻一般覺得薛朝的出現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他幾乎喜極而泣,“沒什麽沒什麽,我剛剛随便跟表妹開了個玩笑,她執意要我再講一個。啊,時辰不早了,我去廚房幫幫雲端吧,她一個人肯定忙不開。”
薛朝側目看了眼謝祥逃竄的背影,對着寧枳一挑眉。“你做了什麽把他吓成這樣?”
寧枳全無方才的盈盈淺笑,神色淺淡中帶着絲絲厭惡,“沒什麽,就是被惡心了下,所以也給他添了添堵。”
這番神色作為與寧枳往日并不相符,薛朝雖不清楚緣由,卻并不想繼續追問讓她更加添堵,便自覺換了個話題。
“剛剛路過小廚房,我進去看了眼,雲端忙活個不停,做了好多的菜。托你生辰的福,我今日有口福了。”
提起雲端,寧枳頓覺溫暖,“她從前日開始就一直叨叨,說今日要給我做宴席。我本以為她只是随口一說,哪成想她今日一大早去集市買了一堆新鮮的食材回來,忙裏忙外地忙活了一上午。”
薛朝也不免莞爾,“她确實是有心了。”
“本想給你準備個有驚喜的生辰賀禮,但我實在拿不準你喜歡什麽,我拐着彎找雲端打聽過,可她一根筋壓根聽不懂,只得挑着不出錯的賀禮準備了。”
說着從懷裏掏出來一個十分精致的玉盒,遞給了寧枳,“但望你喜樂無憂,餘生有我。”
神色鄭重端正,帶着虔誠祝願。
寧枳喉頭一哽,握着玉盒的手輕顫。
她的生辰向來是大事,父皇必然是要大肆操辦的。而她作為女子典範,端坐在幕簾之後,聽着官家夫人帶着小姐道賀,說的賀詞千篇一律,沒有感情,沒有熱度。
她聽了十一年,早就麻木了,卻在她及笄這一日,有雲端為她精心準備宴席,有薛朝神色鄭重送她祝詞。
喜樂無憂,是以往步步謹慎的她,連夢裏也不敢奢望的。
寧枳眼眶溫熱,她慌忙垂下頭去,磕磕絆絆手足無措地打開了玉盒。
玉盒裏躺着一支通體盈白的玉簪,簪首雕刻着一朵桂花,觸手溫潤,顯然是塊好玉。
只是那桂花雕刻的歪歪斜斜,算不得太精致。
寧枳緩了下情緒,看着那朵明顯粗糙的桂花,忍不住笑了出來。她擡起頭去,瞅着薛朝。
薛朝頗為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我跟着師傅學了幾日,但我許是拿慣了長劍,那小小的刻刀用着總是不得勁,不是勁使大了就是勁使小了,所以雕的有些,咳,不甚美觀。”
何止是不甚美觀,簡直是粗制濫造得過分。但這是寧枳第一次收到別人用心準備的賀禮,喜歡得緊。
她來回摩挲着這支發簪,嘴角笑意一直沒退過,“我歡喜的很。”
薛朝亦笑,“那我給你簪上吧。”
他從寧枳手中拿回發簪,半個身子越過桌面,将發簪端端正正插入她的發髻中。
“好看。”薛朝仔細端詳後,下定論。
“我想來也是好看的。”寧枳笑意盈盈轉過頭來,哪只薛朝簪完并未退回去,寧枳一轉頭,兩人靠的極近,呼吸相聞。
薛朝看着眼前的寧枳,笑意款款,眉目含情,頭腦一熱,親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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