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寧枳(17)
寧枳成了薛朝書房的常客。
若是薛朝有公事要商談,寧枳便拿着書籍在內室看書。若是無人,薛朝處理公務,她便窩在榻上,兩人即便不交談,氣氛也十分和諧。
薛朝很喜歡這種感覺,頗有些歲月靜好琴瑟和鳴的意味。
就是四長老每次看到寧枳,總是翻着白眼進來,又翻着白眼出去。
薛朝又是無奈又是好笑。
“四長老雖說有些心高氣傲,性子又太直,但也并非不講道理之人。而你待人向來和善,與他們四位也素來沒有交集,怎的每次見面,都頗有敵對之意?”
寧枳心不在焉地“唔”了聲,“萬事自有其緣法,大概我與四長老天生相克,所以無法相容吧。”
薛朝哭笑不得,“你近來在看什麽書?”
寧枳翻到扉頁,“佛經。”
薛朝無語片刻,踱着步子走到軟塌旁,低下頭去看寧枳手中的書簡。
一句句佛經從眼前流淌而過,薛朝直起身子,又不露聲色地走遠了些。
他來回踱了三次,寧枳方才從佛經裏擡起頭來。
“宗主有話要說?”
薛朝“嘶”了一聲,不甚滿意,“咱們不是說好,日後不叫的這般疏離麽?”
寧枳從善如流,“薛朝。”
薛朝得寸進尺,“不如再親切一些?”
寧枳眨了下眼睛,似笑非笑,“喚你薛郎可好?”
薛朝喜不自勝,“那自然是…”
注意到寧枳的神情後,薛朝到嘴邊的話瞬間拐了個彎,“自然是不合禮數的。”
他端的是一本正經,又偷偷觑了眼寧枳的神色,見她重又低下頭去看書,不像是生氣了的模樣,方才松了口氣。
薛朝在軟塌另一邊坐下,随意挑着桌上食盒裏的蜜餞果子吃。
他那日着急追上寧枳,随口讓盛成周買了五盒蜜餞果子回來。結果寧枳是真的不愛吃,只是為了不拂了他的面子方才嘗了幾顆,之後這五盒蜜餞就被送到了他的書房。
薛朝連着吃了五日,覺得自己牙齒都松動了。
“對了,我這幾日想了下,有件事情須得跟你商量下。”薛朝吃完一顆蜜餞就停了手。
寧枳擡了擡眼,“怎麽了?”
“你的生辰宴不宜大辦。畢竟你現在的身份是我浩氣盟的食客,而浩氣盟素來沒有為了食客大肆操辦生辰宴的習俗。太過博人眼球,并非好事。”
“一個生辰罷了,我本就沒想過要大肆操辦,只準備跟雲端在歲寒軒裏,吃碗長壽面。”寧枳視線重又回到書簡上,思緒卻有些飄飛。
其實說不在意是假的,畢竟這對于溫聽來說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生辰,對于她來說,卻是自己的及笄禮。
只不過一來及笄禮身邊沒有親人便沒有什麽值得期待的,二來若是她還是靜安長公主,及笄禮後她便要下嫁靳淵,這般一想,又覺得确實無需在意。
倒是她最近在奇怪,她現如今附身在了溫聽的身上,那宮中的寧枳現今如何了?
若是悄無聲息身故了,不該到現在也沒有消息放出來。可若是還健在,那現今的殼子裏,裝的又是誰?
寧枳想着心事,便不由得走了神,直到右手被人握住從書頁上挪開,方才回過神來。
“可悠着點,這書簡都是我表弟四處收集來的,若是刮花了,我可賠不起他。”薛朝握着寧枳的手,笑盈盈地調笑着。
寧枳手指彎了彎,從薛朝掌心收了回來。
她卻是有個習慣,想事情的時候會不自覺地用手指刮蹭着什麽。往日還在宮中時,多是刮着絲絹,而方才因為在看書,便不由得刮起了書簡來。
“抱歉。”寧枳真誠表達着歉意。
她是愛書之人,更是能懂薛朝表弟的心情。
“無妨,我與他還會不會有相見之日,都是兩說。”薛朝看着寧枳手中的書簡,神情中滿是懷念。
必然是又想起了那位文武雙全,才華橫溢的表弟了。
寧枳有些好奇那位表弟,但這畢竟是薛朝的私事,何況他從未曾提及那位表弟的身份,想來是有不方便說的地方。
寧枳便體貼地沒有追問。
倒是薛朝懷念完,忽然憶起什麽,興致盎然地重又拉住寧枳道:“阿元以前來我這時,喜歡自己跟自己對弈,有時候擺弄着棋局,一整日連口水都不喝。我這有副棋局,是他留下的,我至今也沒能解開。不如你幫我看看?”
寧枳一聽也頗有興趣,便點了點頭,“也好。”
兩人出了書房的門,往右邊走去。
浩氣盟占地極廣,分東苑和西苑。而東苑和西苑裏,又分了上苑和下苑。
浩氣盟食客衆多,均是居住在東苑的上苑內。而盟裏的一衆家丁護衛,便居住在下苑。那邊亭臺水榭一應俱全,可活動範圍也足夠大。
西苑相對來說較為小些,主要是供薛朝和四長老居住。寧枳搬來後,因為東苑人員繁雜,薛朝便将她安置在了西苑。
因而才惹得四長老那般不滿,也惹得外界衆說紛纭。
書房往右是一大片竹林,郁郁蔥蔥。竹林後似乎是有一汪山泉,走在鵝卵石鋪就的道路上,寧枳依稀還能聽到些泉水潺潺之聲。
她便側頭看了眼薛朝。
薛朝不待寧枳相問,便點了點頭,“是有一汪山泉。祖輩當初選址,便是看中這處山脈靈氣足,建盟之時便将山泉圈了進來。我薛家祖墳便建于此。”
倒是省了寧枳多費口舌。
踏過竹林,果真見到一汪山泉從山崖上直直落下。泉水清澈,泉聲悠揚。
而在山泉前方,竹林掩映下,建了一處竹樓。幽深僻靜,倒是隐居的好地方。
寧枳呆了幾秒,忍不住笑了出來,“我竟不知,薛宗主還有這般雅興,居住在這樣一座風景獨好的竹樓裏。”
話裏調侃意味甚重,薛朝也是無奈嘆息,“哪裏是我這般無聊,這小樓是阿元建的。他說鬧中取靜,方為隐世之道。”
寧枳靜默片刻,“你那位表弟,倒确實是個妙人。”
“是,若是你見到年少時意氣風發的阿元,說不準也會醉心于他。”
“卻也未必。”
這個話題着實不能深入探讨,薛朝一帶而過,帶着寧枳往竹樓走去。
“阿元最初要建這座竹樓的時候,還妄圖将山泉引下來,直接通入竹樓。他說曲水流觞,才是文人該有的傲然風骨。”
寧枳不禁莞爾,“那為何沒有實現?”
“你猜猜看?”
寧枳思考着将山泉引下來的浩蕩工程,遲疑道:“可是将山泉引下來太過艱巨,所以放棄了?”
“非也,再猜。”
“那是忽而改變了主意?”
“也不是。”
“那我便不猜了。”
“你這人啊,也太沒有好奇心了。”薛朝感嘆。
“那汪山泉對我薛家來說,是比命還重要的存在。阿元說要引山泉,對我父親來說,簡直與撼動浩氣盟根基沒有差別。父親動了大怒,将阿元揍了一頓趕了出去,他曲水流觞的美夢,便擱置了。”
“到了。”
說話間已經到了竹樓門口,薛朝輕輕一推,便将竹樓的門推了開來。
寧枳凝眸看去。
竹樓裏面的擺設很簡單,薛朝那位表弟至少已經離開了七年,卻處處透着生活的氣息。
書桌上鋪陳着宣紙,筆随意擱在硯臺上,仿佛它的主人只是突然離開了下,很快便會回來繼續使用它。
牆壁上挂滿了畫,有山水寫意,也有市井煙火。寧枳緩步走過去,一幅幅看了下去。
直至看完最後一幅,她的視線方才落在右下角加蓋的印章上。
紀元。
寧枳輕輕讀着印章上刻着的名字,臉色忽而一變。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