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溫聽(12)
晚膳時分,常代才剛布完菜,靳淵就踏着暮色進了鳳栖閣,後面還綴了個滿臉焦急的小太監。
小太監溫聽和常代都認識,是常寧宮總管太監富順身邊的小泉子,溫聽每日晨昏定省,是見過的。
可太後身邊的小太監怎麽睡跟着靳淵,還跟到了鳳栖閣來?
再者說,這都晚膳時辰了,靳淵來她鳳栖閣做什麽?
溫聽叼着筷子,眼睛裏裝滿了困惑。
“相爺,娘娘身子不爽利,讓您過去瞧瞧。這師傅讓奴才來請您,您若是不過去吃飯師傅會打斷奴才的腿的!相爺您就當救救奴才吧!”小太監眼瞅着快要哭了。
小泉子年紀比寧桓還要小上些,長得又可愛,這般帶着哭腔的哀求,很容易便激發旁人的同情心。
溫聽拿下嘴裏叼着的筷子,正想幫着小太監求求情,靳淵已經冷着臉拒絕了,“身子不爽利就去傳太醫,本相何時兼了太醫院的職?你再多嘴說一句,不等你師傅動手,本相先讓人打折你的腿!”
小泉子瑟瑟發抖,不敢再造次,哭哭啼啼地退下了,連禮都忘了沒有給溫聽行。
溫聽又默默地将筷子叼回了嘴裏。
趕走了小尾巴,靳淵也松了口氣,臉上表情松動了許多。他在溫聽對面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常代趕緊端了副新的碗筷上來。
“你叼着筷子做什麽,缺兩顆長牙?”靳淵看着溫聽的模樣,笑着打趣道。
溫聽又一次扯下了筷子。
“晚膳的時辰了。”她小心提醒道,将你怎麽還在宮裏晃悠這半句吞了回去。
“是啊,所以來你這蹭口吃的。”靳淵從容應答,嘗了塊拆燴鲢魚頭,誇贊,“這魚頭做的不錯。”
常代笑着道:“相爺喜歡的話,奴婢吩咐小廚房單做一份,給相爺帶回去做宵夜。”
靳淵道:“不必了,本相可以改日再過來吃。”
常代躬身應是。
溫聽懷疑地看看靳淵,又懷疑地看看常代,不明白這兩人怎麽三言兩語間就敲定了下次還過來吃飯這件事了。
可靳淵和常代都神色如常,好像剛剛只是說了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溫聽又忍不住覺得,或許是自己太過大驚小怪了。
兩人詭異又和諧地安靜吃完了這頓飯,靳淵站起身來,溫聽以為他是要走了剛松了口氣,只見他腳步一轉又在榻上落了座,常代還眼疾手快地給他送了盞茶上來。
溫聽忍無可忍,一把拉住常代躲到一旁去竊竊私語,“常代你怎麽回事?又是遞筷子又是搭話又是上茶的,這…這與禮不合!”
溫聽很想訓斥常代幾句,可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了個與禮不合來。
常代滿臉無辜,“靳相是主子奴婢是奴才,靳相想在咱們鳳栖閣用膳,還想在咱們這歇歇腳喝盞茶,奴婢還能不答應将他趕出去不成?”
常代觑了眼溫聽的神色,小心翼翼提議道:“不然,公主您自個兒來趕?”
溫聽一臉一言難盡地瞅了常代一眼。
常代不敢趕人,感情她就敢了?這人是手握大權的大成宰輔,比皇上都還要硬氣幾分,又不是什麽随随便便的阿貓阿狗。
再說了真要趕的話,她也不太舍得。
溫聽糾結地拍了拍臉頰,一臉便秘地又走了回去。
靳淵已經悠閑地喝完了一盞茶,小宮女給溫聽上茶時,很有眼力見地給靳淵送上了一盞新茶。
溫聽覺得,她這鳳栖閣已經完全被攻陷了。
正琢磨着靳淵要在這待到什麽時候,靳淵忽然問道:“聽皇上說,你聽說要去揚州,開心得都跳起來了?”
溫聽呆呆地“啊”了聲。
開心她确實是開心不假,但是開心到跳了起來,這又從何說起?
靳淵慢悠悠繼續說道:“去揚州也不是不可,或許這也是個不錯的契機。只不過你此番前去,路途遙遠,我也沒有十足把握行途中不會出什麽差錯。這樣吧,常代是肯定要跟着你的,我讓成禮也跟着去,以防萬一…”
“不是不是,”溫聽暈乎乎地打斷靳淵的話,“那個,相爺,靳相,我沒太明白,什麽叫去揚州也不是不可?什麽叫我此番前去?我?我一個人去揚州?”
靳淵訝然,“你什麽都不知道?”
溫聽比靳淵還驚訝,“我該知道什麽?”
靳淵看着對面一臉傻白甜,真真切切在驚訝着的溫聽,忽而無奈地扶額嘆息。
鳳安寺歸來後,他刻意地一步步接近溫聽,本想是慢慢卸下她的防備,好打探出來她是何人,而真正的寧枳現在何處。
可越是靠近靳淵越是發現一個溫聽是真的單純到什麽都不懂。她那點遮遮掩掩的小心機看在靳淵的眼裏,簡直兒戲到可笑。
然而就是這般兒戲到可笑的遮掩,關于她是誰,寧枳在哪,她是如何将寧枳神不知鬼不覺地替換出去的這些事,居然被遮掩得滴水不漏。
非但如此,李善如今給他出了個不大不小的難題,而溫聽在無知無覺間,幫助李善推波助瀾了下。
靳淵切實感覺到有些棘手。
不過也只是稍有些棘手罷了。
他揮了揮手,“你們先退下,本相有話要跟你們公主單獨聊。”
值守宮女們躬身應是,輕緩無聲地退了下去。
殿內一瞬間靜谧得有些空曠。
溫聽心下惴惴,不知靳淵做什麽要把人都遣出去。随即又想到他既然這般光明正大地遣人出去,想必不是什麽不軌之事,心下稍安。
“本來我并不介意陪你繼續玩這個“猜猜我是誰”的無聊游戲,但是現在這個情況下,再繼續玩下去着實有點棘手。”人都退下後,靳淵開門見山,“說說看吧,你主子把你丢在宮中,到底是想要做什麽?”
靳淵幾乎可以斷定,溫聽身後之人便是寧枳。否則,憑她的機敏,誰能在完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将她換走?
靳淵冷靜想了許久,就連他都不能做到。
溫聽覺得靳淵說的話她每個字都聽得懂,可組合在一起,她卻完全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只能無意識地重複着靳淵的話,“我我主子,我主子把我丢在宮中,是想,想…”
也不知是哪個字突然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脈,溫聽猶如醍醐灌頂,駭然睜大眼,“你知道了?”
靳淵嗤笑,“不然呢?你覺得自己瞞的挺好?”
溫聽讷讷不言。
說實在的,她起初确實覺得自己可能露餡了,可她成為寧枳已經快半年之久,卻沒有任何人懷疑過她。
溫聽真的以為自己瞞的挺好的。
可觀靳淵神态,這話又不像是在誇她。
那一般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情暴露後,妖怪都是什麽下場來着?
溫聽回憶着話本故事裏的情節,臉色一白。
她嗫嚅着,“此事并非我主觀意願,實乃天意不可違。你可不可以看在我不是故意的份上,別把我拖出去燒死?”
什麽亂七八糟的?靳淵皺眉審視着溫聽,覺得小姑娘思維很可能跟他不在一個層面上。
索性便直截了當說個明白。
“我知道寧枳是你主子,雖不知道她是因何緣由又是用了什麽方法出了宮,還找來一個跟她長得這般像的你來替代她。但我想你主子讓你替代她在宮中,想必對你是十分信任的。既如此,我不妨開門見山與你談個合作。當然,如果你能傳遞給你的主子知道,便再好不過了。”
溫聽雖然單純,但到底不是蠢人。靳淵說的這般明了,她很快便将所有事情串聯了起來。
還來不及驚愕,一種苦澀的酸楚感先湧上了心頭,“你以為,我…我是寧枳的替身?”
靳淵揚了揚眉,神色已然說明了一切。
溫聽攥着衣角,覺得嗓子幹幹的,心也幹幹的。她努力克制着,才讓自己不至于連聲音都是幹的,“那你最近接近我,逗我玩哄我開心,也是因為懷疑我是寧枳的替身?”
靳淵沒想到溫聽會問這個問題,食指輕輕扣了扣桌面,遲疑一瞬,沒有說話。
溫聽卻已然将他的反應當成了默認。
她覺得眼睛酸酸的很想哭,便努力睜大眼睛,卻還是感覺到有什麽從眼眶中滴落,慌忙垂下頭去。
淚花順着臉頰滾落,在紅色衣襟上暈染開來。
“我不是寧枳的替身,我也壓根不認識寧枳。”溫聽小聲卻固執地解釋着,壓根不管靳淵信不信,“但你說的合作,我可以跟你談談。”
她讨厭這種誤會,也為自己自作多情的動心感到難堪,卻不想自私地因為自己的心情而果斷拒絕靳淵的要求。
或許,那真的對他很重要?
靳淵聽着溫聽帶着鼻音的辯解,沒來由地,感到陣陣煩躁。